thats what the blues is all
···|side ???|2012
等待妻子结束会议出来的时候,我无聊地转动着婚戒。
这是我们结婚的第十年。我顺利开了分店,妻子也刚刚结束了一桩大案的搜查工作,升职在望。
为了这个案件,她几乎天天住在特搜部,就算回家,第二天也会早早离开,上一次两人相拥着醒来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已婚男人太过寂寞就会死掉喔、等她出来,我一定要这样告诉她。
半年前我们就在计划要来一次从南到北的摩旅,因为纪念日想在北海道的雪屋里吃火锅。明天开始她会一口气用掉好几年攒下的长假,我也已经把店里的工作交给了弟弟们照看。
白天去了超市,然后在妹妹的帮助下花了一下午备菜。等这边结束,晚上难得地来一次烛光晚餐吧。
不擅长浪漫的我想要制造惊喜,好像也只想得到这种老土的招式。
青梅竹马的妻子近几年越来越忙,不满三十岁就成了法务省的精英,我也喜欢着她事业心强大的一面。为了让她能安心工作,现在我的家事和料理技能都达到了弟弟妹妹亲口认可的专业主妇级别,能从厨房白痴成长为抓住一个工作狂的胃是我结婚以来最自豪的事。
我从很久以前,就超级喜欢她对任何人都能堂堂正正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时镇定坚决的样子。
三年前,她带着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回到家,告诉我接到了特别部门的工作邀请,但涉及到一项影响巨大的秘密调查,甚至可能与跨国犯罪组织有关。
担心把我卷入危机、担心我会一直为她担心,妻子认真考虑过拒绝那份调令。
别把传说中的暴走族总长(本人)当成需要操心的家眷啊——
看出了她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对特搜部的憧憬,我故意开着玩笑这样说道。
今天,就是那份令人不安的工作正式结束的日子。对于她和我来说,这下都总算能松口气了吧。
然而。
此时的我根本没有察觉,高楼处有人把瞄准镜对准了九段官公厅的大门。
···|Side 花岛雪枝
自己是违反了未成年人不得饮酒的规定没错,但但但是。
小说电视剧居然没有骗人,喝了酒真的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吗——?!
眼前这张陷入沉睡的脸无疑属于佐野真一郎,大我三岁的发小,修长的手臂揽着我,彼此缠绕的腿型像是在修炼什么武技。他占据了我的枕头,而我枕着他的肩膀,睁眼时,他的睫毛正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酒后乱——应该不是。
我对真一郎的人品很有信心,即便我们是以这样的姿势醒来。
昨天武臣开车载着大家回佐野道场,我只记得一上车就失去了意识。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准确的说,是我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啊?
我呆呆地盯着他的领口——虽然睡得凌乱,但扣子还好好地缝在原位,腰间的皮带也没有松动的迹象。
一直表现得成熟可靠的真一郎,沉睡的脸却极为孩子气,甚至有种比实际年龄更小的错觉,害我罪恶感加深了。
(哥哥对不起我好像变成了喝醉就会对你朋友出手的糟糕女人……)
艰难做好心理建设,我小心翼翼地抬起脑袋,准备一点点拉开距离,以尽量不吵醒他为目标,洗漱然后马上逃出家门。
“……嗯?”
耳边突然响起人声,我差点原地起跳。
沉睡的人突然极为迅速地睁开眼睛,那视线仿佛在发怒一般,乌沉沉的深渊似的黑目向我逼近,带着体温的发梢垂下来,贴近时扫过我的眼尾。
真一郎……?
粗糙的掌心将我的脸紧紧扣住,拇指凶狠地在额头滑动,成年男性的体重毫无保留地压下,沉默而急促的呼吸中溢出了某种恐怖的气势,我无法发出声音。
眼前似醒非醒的他,气息阴郁而沉重,用不舒服的力道重重搓着我的前额。
猛然发力抵住床垫的膝盖,急躁洒向我的面颊的呼气,与之相对的是瞳孔深处的惊魂未定之色。
“……”
最先留意到的,是他喘着粗气而张开嘴唇时变化的口型,似乎在倾诉着我的名字。
覆上来的身体虽然发烫,鼻翼两边却微微渗出冷汗。
“噩梦、吗……”
本能先于意识,我已经脱口说出了结论。
声音落下,佐野真一郎才渐渐平复下来,眼中同时浮现了困惑和清醒两种神情。
而我则蓦然醒悟过来这份不得不面对的残酷现实——我喝醉发疯,睡了送我回来的好心人,无歧义。
「桄榔」
重物从床垫上飞了下去。
我猛地翻身推开被子原地进行一个土下座的请罪:“对不起!!!太抱歉了!我没想到会这样!”
“对不起小雪对不起对不起!!!我道歉到你原谅我为止!”
“呜呜呜都是我的错!我一定会负责的!”
“全怪我不好你别生气我这就自裁谢罪!!!”
“啊?”
“诶?”
我惊疑地抬起头。
房间斜对面,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真一郎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甚至脸上的诧异都几乎和我形同镜面。
“为什么你也在道歉……?”
“负责是什么意思?”
我率先打破了面面相觑的沉默:“对不起,对你做了这种事……我会给真一郎先生养老送终的。”
“为什么会直接跳到送终啊!果然还是准备杀了我吧而且称呼都变了!!!”
真一郎一脸崩溃地紧紧捂住领口膝行着往门边退了退。
他这个反应让我更加确信:“是因为我趁醉做了坏事……?对不起虽然我不记得了但真的对不起。”
“没有记忆你请罪个什么玩意……我说,你就是一直睡觉,半道起来洗了个澡,然后一出来就突然抓住我就不放手了而已。”
“洗过澡?”我马上抬手摸了摸眼睛,“啊!原来还卸了妆,太好了。”
“感想是这个吗!”
“形象管理很重要,因为不想长痘。”听了他的话我狠狠松了口气,已经顾不上追问“抓住不放手”到底是怎样地不放手了,没有发生最糟糕情况就好。要是在这种酒后乱X的场合胡乱夺走了真一郎的童贞我会内疚一辈子的,总觉得他应该是初体验会想和喜欢的人尝试的纯情类型……
我取过挂在墙上的制服,越过他打开房门:“我先去洗漱,早饭就吃茶泡饭可以吗?”
“噢……”
他缩手缩脚地站在门边,有些发愣地朝我点头。
“等等,雪枝?”
狭仄的过道里脚步声突然停在身后。
“你还要去学校?”
“今天是周一喔?”
“……昨晚醉得那么厉害,不头晕吗?”
手中的制服仿佛浸过露水,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是有一点,不过这种程度没关系。”
“别逞强啊。”
“不用担心啦,我不会勉强自己。”
一个人生活,一旦生病就很麻烦,所以我尽量维持着健康可以行动的状态,也很清楚自己的极限。没有必要为了可以忽视的不适请假。
(但是再被追问下去的话,……)
好在,空气维持着没有变化的安静。直到整理好外表,用精油和直发板完成发型的工作,钟表还没有走到往常起床的时刻,早晨有充足的时间煮一锅新米,再慢慢准备中午的便当。
时节步入初秋,但温度里仍然残留暑气。制服是夏季的白衬衫与膝盖长度的百褶裙,三折袜也是照搬学校规定,被郁美戏称为最无聊的穿法。我拎着领带出了卫生间,意外地在厨房区域看到了真一郎的背影。
“咦?原来你会做饭啊。”
——听到电饭锅的声音,不小心说出了失礼的话。真一郎抓了抓头发,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来:“煮饭和面条这种谁都能做吧,总不能爷爷艾玛不在家就饿死。我也没忘了要先淘米哦。”
透过锅盖看到里面的内容后,我相信了他的话里没有谦虚成分。
“真一郎,要午餐便当吗?”
“不不不用那么麻烦你不是不舒服吗快点坐下来休息吧。”
“可是,米煮得太多了……”就算按照两人份的早餐来说。
“呃。”
他那无话可说的表情让我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我是按照锅上面的刻度倒的米啊…… ”
“是按量杯算的。”
“……做饭好难啊。”
真一郎垂头丧气地从兜里摸出一根烟。
“要抽吗?我给你拿个纸杯——”可惜家里并没有烟灰缸之类的用品。
“不用,我就叼一会,”模模糊糊的语气,“嘴巴很寂寞。”
“诶。”
“诶。”
他那无心的发言落地后,同时呆住的我们不小心接上视线,又立刻像触电一样扭头。
从冰箱里一一取出食材,我试图用扑面的冷气默默驱散怪异的尴尬感情,但一打开电炉,热流马上又凶猛地反扑回来。
厨房曾经是待起来最舒适的场所,烘焙和做饭都是独居后养成的爱好,然而今天早晨,不知为何……哪里都很别扭。
为了规避无处不在的不自在感,我将菜板转移到水槽的另一侧。
罪魁祸首似乎对每一个角落都充满兴趣,前后观察了一圈后便紧跟着绕到我身后。
“我也来帮忙!”
“你不擅长这个吧?我自己做就可以。”
“让第一次宿醉的小孩子拿刀,这我可做不到啊。”
(什么小孩子——)
过于直白的称谓令我一时失语。自然,天生就有年龄差距这点想改变也没办法。但相比起默认被当作孩子对待,被当面指出这回事更加别扭。
“把宿醉和孩子放在同一句话里,糟糕程度加重了一千倍。”
“是是是~”
难得语气变差的一次回击,结果对方似乎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真一郎还是笑眯眯的,也没看清他的手指如何撬动,小刀就已经到了他手里,随即一点也不客气地把我从切菜板前挤开了。
“……”
我放弃了:“红薯不用去皮,切成条,牛蒡削皮之后切丝。”
早餐的茶泡饭准备用最简单的烟熏鲑鱼搭配梅子,所以准备的基本都是是便当材料。半生熏鱼先下锅加热,红薯切好就拌上枫糖浆,加一小撮盐送进烤箱。等待牛蒡的时候打散了鸡蛋,一端切开的小香肠先下锅,和撕成长条的培根一起小火慢煎——早已形成本能的顺序,在有人包揽预备工作时本该更轻松地发空大脑才对,然而除了真一郎切菜声之外,厨房区域只听得见我发出指令的声音,这种沉默一点都算不上惬意。
(是因为伊佐那陪我做饭的时候,没有过一言不发的情况,所以习惯了那样吗……)
(还是说真一郎其实很讨厌做饭,只是出于责任感才不得已这么做的……?)
哪怕很尴尬,我也下定决心拿「刚刚忘记问你想吃什么」打开话题了。
“我说——”
“对了…… ”
声音完美地重叠,简直就像预先测量过时机一般。我在料理笨蛋面前,假装翻动章鱼香肠是必须全神贯注的工作,佯作很忙碌没有在意似的,实则异常迅速地抢先开口:“你先说。”
“呃,其实。”
才刚开头,他就重重地卡壳了一次。
“雪枝你,喜欢检察官的工作吗?”
“……是,算有兴趣,怎么猜到的?切好了就倒进来吧。”
把培根和香肠推到一边,我在平底煎锅里挪出小块空地。牛蒡丝沾到水珠一接触到热锅就欢快地冒起蒸汽来。
“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了。”
“那个噩梦吗。”
慢吞吞地边答,边捞出章鱼香肠放到单独的盘子里,烤箱和电饭锅刚好同时“叮”地跳转。
“嗯,是啊,”他唇边浮现一抹苦笑,把洗好的切菜板放回原位,“梦到你当上地检特搜部的检事,年纪轻轻就单独负责了一项黑金集团的调查,结果被杀了。”
“突然好了不起的职业发展?而且还‘单独负责’什么的……我会有压力哦?鸡蛋里加一点酱油和料理酒再搅匀。”
“就算是梦,但也没想到你真的想当检察官啊,巧合得有点吓人了。”
“也许只是你很了解我,无意间猜到了我的职业规划所以才反应在梦里,好了,先把锅里的米饭铲散开,这样比较好吃。”
他那仿佛把噩梦当真了的忧心忡忡的语气让我有些不知该应对,从头顶餐柜里取出准备使用的碗碟,我尝试着转移话题:“真一郎,你最近好像总是梦到我死掉。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也没有总是梦到……吧。”
“……嗯,所以我也不会那么容易死。”
那只是不切实际的噩梦。这么想着,我没有把他说的梦放在心上。有些时候不要深究为好——常常见面的异性突然频繁地梦见自己的事,细想下去,产生出不合时宜的误会就糟了。
我果然还是不想仅因青春期胡思乱想的缘故,就和家人一样的发小之间变得气氛尴尬。
“光说说可不行,至少得拉勾保证——”
发小像是听到雨声变得很寂寞的小狗,不依不饶地黏了上来。
这样的话岂不是太狡猾了吗。我没有理会,直接将波斯黄瓜拍进他摊开的手指间。
“盛两碗米饭,然后把这个磨成泥。”
“小雪……”可怜兮兮的眼神。
我以无感情做饭机器的超能力进行冷应对。
喝酒,之后脑细胞遭到残杀的这个清晨,一切都变得奇怪起来。
那应该只是寻常的一句话……毫无疑问。然而若不是知道真一郎喜欢的是千速学姐那个类型的女性,对视的瞬间,我险些误会他对我怀有好意。
是为什么来着?明明有这样柔软关切、近乎怜爱的眼神,为什么二十次告白统统惨遭失败?简直不可思议。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我的手腕不禁一抖,本该分三次下锅的蛋液一下子倒进去一半。
烧水泡茶的时候,我把便当盒组装了起来。
白米饭拌上芝麻,配菜有培根炒牛蒡,酱油玉子烧,章鱼香肠,枫糖地瓜。早餐则是茶泡饭,为了省事,绿茶包在关火时已经和木鱼花一起扔进高汤用余温焖煮,过滤之后调味。色泽金绿的清汤注入装着米饭、碎海苔、烟熏鲑鱼、黄瓜泥的饭碗,一回头,却看见真一郎正从便当盒边缩回手。
“呜哇,鸡蛋小偷。”
“没有偷吃!你看错了。”
这么说着,他一侧的脸颊却鼓鼓的。
“哦呀。”
“……突然摆出这副表情,你生气了吗。”
“没有哦。”
真一郎小心翼翼地缩着肩膀观察我的反应,端起饭碗转移到餐桌边。
“那个,是因为看起来太好吃了才忍不住动手的。”
“原来如此。”
“……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会一直盯到你没有胃口为止。”
“果然还是生气了!!”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嘛。”
话是这么说,但我依然保持着托腮注视他的姿势没有动。真一郎气势汹汹地低头抓起筷子。
“我开动了——”
“感想呢?”
“好吃!超级好吃啊,下次还想吃到!”
“和你的口味就好。”
“尝过味道之后,更期待便当了……我觉得现在就一口气吃掉也没问题!”
“不可以,会撑坏胃。”
“说得也是,那我就在辛苦的忍耐中好好工作迎接这份午餐吧。”
“诶……”
抬起头大声称赞着的真一郎,在说完以后依然直视着我的脸。
……嘴角的笑容已经变得僵硬起来,我强撑着才没有转动眼睛错开他的视线。
“茶泡饭,还是趁热吃比较好……?”
“雪枝一直盯着我不放呢。”
“不要怪厨子啊!”
“哈哈——”
我已经烦躁地抄起筷子低头认输了,但即使散下刘海,挥之不去的被望着的烧灼感仍会顺着皮肤蔓延开。
几乎想象得出他脸上那清爽得找不到一丝坏心眼痕迹的笑容。
“……”
结果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坐立不安还脸红吗。
“真搞不懂……我要生气了。”
狭窄的餐桌对面传来轻笑着的“嗯”做为回答时,血液仿佛被某种磁力吸引着,胸口泛起一阵既空虚、又异常满盈的抽痛。
……如果那天,没有跟他出去兜风就好了。
机械地咀嚼着吸收高汤饱满的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