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害了你
“啊……阁…你!!”周林整理完下楼的时候,裴雅正好打着哈欠开门。
一脸被吸干了精气模样的女人一反常态地没有撩拔他,而是盯着自己看了半晌,转而拍着胸脯低语。
“还好还好,真的是梦”
周林清淡表情有些崩裂:“……”
他是没睡醒吗?
这表情怎么有种“还好你没死”的错觉。
周林眼神示意表情更奇怪的玥林,问她怎么回事。
玥林觑了眼下楼问小二问题的裴雅,悄悄地挪过去和周林并排站着,示意他低头听。
“坏…不是,裴姐姐做噩梦了……还……喔!”
玥林还想多加几句,被裴雅一个眼刀给制止了。
想起昨夜那双冒着蓝光的眼睛——
玥林打了个激灵,十分识趣地收起大小姐脾气,鹌鹑似地下了楼,选了个离裴雅最远的位置坐着。
唐慕棠不知出门去做什么了,三人吃到一半她才姗姗来迟,一眼便瞧见这“三分天下”的场面,也没多问,直截了当选了个最为安全的位置。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就是好笑这几日和她不对付的玥林还能有这么乖的时候,难得。
几人保持了一个几天内最为平和的状态,四个人三个想法,一蒙,一怂,两疑惑。
“你们先吃,我去去就回。”裴雅蓦然站起身,快速地瞥了一眼周林,抬步往外走。
非木阁的马匹和车架早就被黄昏和清浅先一步赶去了天下城,加之裴雅弄了假身份,所有东西置办好才出门唤人牵了新马套车。
周林看向裴雅的位子,见她只喝了两碗粥便放下勺子,心中猜测着可能是不舒服,于是亲自去了后厨,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玥林见裴雅出了门,周林也离开了,两个大人都不在,吃东西也不磨蹭了,两三下咬完手里的饼子,就着几颗糖丸狼吞虎咽。
这奇怪的配置竟然也能吃的津津有味。
糖丸是裴雅送给她的,当时虽然刺她说是“毒药”,但玥林还是当着人面咽下去了。
不过说来也奇怪,裴雅给她的糖丸虽然甜美,但吃起来味道过于熟悉,有点像是在哪里尝过,一直半会儿也想不起来。
“快些吧,等会儿就要走了,就你磨蹭!”
唐慕棠年长玥林两岁,好不容易瞧见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自然不可能放过逗弄的机会,于是看向玥林,眼里带了些笑意,说,“你这是...不合胃口?”
她这话刚落音,玥林立即抬头,刚想张嘴,结果最终还是用一副“你是白痴吗”的眼神瞪着她。
“各位,走了,赶不上趟了!”
唐慕棠转身。
哦,恶人须得恶人磨。
-------------
街市上熙攘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热闹的氛围让人的神经都跟着活跃起来,等喧闹远离,裴雅才生出一点近乡情怯的不适感。
泾水城离天下城约莫二百里,是一座不算繁华却又富庶的城镇。
这城镇虽然比不上天下城那般的商业繁荣,但在周围的几座城池中,也算是佼佼者了。
因此,这里的商贩们都有一项特色:热闹且专注。
泾阳河上的商队很是繁盛,每到一家店铺,都能听见一阵喧哗声。
泾河的南岸是一条贯通了渭水和泾水的河道,河道的两端都是泾江与泾阳河流域。
泾水流域以泾水城为界,泾阳河则以泾山为界,南北交界的高山之上,竟然无人知晓上面有一座荒废许久的山庄。
哦,还有山门之上的红衣服。
“唉,也不知道我藏在梁上的弹弓可有被人发现?”
想起昨天听到那几个客人说起泾山红衣女鬼吓人的故事,裴雅不由得惦念起五年前,这会儿也不别扭了,挪过去和周林说话。
顺道摸出两张面具递过去,预备着入城的时候扮上。
五年时间足够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变了模样,倒也不是怕旁人看见他们认出来。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暗中抓周林的人、盯着非木阁和四院的人,还有一个太傅府。
她当年潇洒离去,倒也没觉得心怀鬼胎的林晴霖是个蠢货。
果不其然,非木阁有了起色后她曾派人查过一次云雾山庄。
里面被人破坏了,甚至早些年林家旧府在时老爷子弄的暗格密室也惨遭毒手。
成为王妃的林晴霜虽然没有以前那么自由,但水涨船高,自然多的是人死心塌地地追随。
时间一长,肯定知道当年闹鬼的是怎么回事,找不到她的尸首和死讯,以那个女人的心思,不难猜出她的死活。
随着小小和小蓝的恢复,裴雅的长相和在虫星时一模一样,但巧合就巧合在裴雅和林裴雅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五。
虽然现在长大了,面相身高和体格有所变化,可林家人心眼子多的超标,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虽然她现在不是以非木阁阁主非衣的身份进入皇城。
可她是为了搞事情,不能在这种小事情上掉链子。
这不是裴雅要看到的场面。
毕竟——
戏一旦开场就直到结局,那就不好玩了。
裴雅财大气粗买了两架马车,玥林和唐慕棠再不乐意,也被她打包塞进了米黄色的那驾马车里,独留周林和他自己在马车内各立一方,像是冤家似的谁也不理谁。
不过裴雅一向做事随心意,周林对于她的突然搭理也没奇怪,挑起帘子望了一眼渐渐脱离视线的高山丛林,默默点了一下头,“也许。”
“我……其实……”
裴雅却突然抓住他的手,像是什么患病的人,口渴急切了瞧见甘甜泉水,整个一救命稻草。
她想起昨天晚上那个梦,她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脖子,从高空中狠狠摔落,直到此刻还心有余悸,这不是她该有的情绪。
不是裴雅该有的情绪。
“怎么了?”周林没躲,裴雅今天很不对劲,他有种直觉,这件事和他关系匪浅,虽然在尽量避免,但周林依旧违背不了本心。
裴雅对上那双眼眸,只见其瞳仁漆黑如墨,如同夜空中的繁星点点,明亮而又璀璨,却是带着一股子疏离和高贵。
支吾了半天也没憋出什么话来,裴雅盯着周林的眼睛,不合时宜地想到一句话来。
温柔的虫民是特别的,特别是他的眼睛,不要盯着看——那是亿万星河中的璀璨精粹,军人的职责在于守护星河,在于宇宙中亿万生灵的光景。
不能沉溺在光年外宇宙内美丽的光圈内,那只会丧命。
脑子里回转这养父读给她的话语,就在裴雅忍不住靠近一点的时候,又想起昨晚玥林的那句话。
“裴姐姐,你上次看周哥哥的时候眼睛也变成蓝色了!”
坏了——
裴雅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指慢慢松开。
她才是那个不知所谓的人,她忘了。
虫族看见食物的时候,想要进食的时候眼睛会变成本体的颜色。
她不正常。
裴雅垂下脑袋,掩去自己心底的慌乱,再抬起脸时已经平静下来。
“没事,我只是梦见……梦见你要离开了。”她尽量笑着回答道。
周林微愣了一下,以往裴雅不正经起来都会这样说,但今日不大一样,他在裴雅收手之前拉住人,也顾不上平日说的授受不亲了。
“你怕我真离开?”
裴雅抿着嘴唇看他,但是不说话。
不是怕,是周林一定会离开,她能看见他所有的逃避。
周林看她不太愿意多谈这些话题,便放开她,重新坐好,沉默良久才说道。
“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想。”
裴雅也不矫情,她知道周林在用自己的方式救自己出这个死胡同,她不忍消减他的热情。
所幸已经快到天下城了,而且车外是阁内弟子装扮的车夫,也不怕被人带到沟里去。
裴雅见周林说的认真,自个儿盘着腿靠着,揉了揉肚子,宽展的袖子挡住一半裙裾,像是占山为王的霸主,盯着周林的脸瞧。
她有些饿了。
“给你这个!”
又开始犯困,但这段时间蜜浆销量很好,小小机能运转不错,倒也不至于连累她,就是能量转换太费心力,听见周林这话,裴雅下意识用手一接。
是油纸包起来的糕点。
什么时候准备的?为了她准备的吗?
裴雅看向周林,周林却已经退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撇下心口犯热的自己讲起了故事。
“其实,这个故事也算是梦。”
是做了十三年的梦。
周林换了姿势,望向群山和四野,眼里盛满了痛。
“曾有一户人家,家主在朝为官,只娶一妻夫妻恩爱和睦,家中已有一长子,虽然体弱多病但父母很爱他,更为欢喜的是当家主母又有身孕,怀胎八月……”
周林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下,“本以为安富尊荣,可惜天不随人愿,有人诬陷家主谋逆,当时幼女出生不足百日……”
说到这儿,周林的声音低哑了几分,像是压抑着某种痛苦,裴雅见他脸上闪现的痛楚,想要伸出手帮他揉揉,可看着满手的油污,终究是忍了下来。
她不应该弄脏他。
周林讲的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沉,那脸色比起当年身中蛊虫受尽折磨时不遑多让。
“夫人带着一双儿女躲避搜捕,惶悚不安地护着他们过了九年……后来啊,那病弱少年进京应试途中被人掳走,三年未见天日……再后来……”
已经能远远望见峥嵘轩峻的皇城,听到最后,裴雅终究是没忍住将掐着手掌翻出殷红色的周林抱在怀里,用脸颊蹭着他的脸颊,安抚似得摩挲着,一下一下轻柔而又坚定。
周林闭上眼,感受到那双手在自己的脸庞上轻抚,不由得叹了口气。
“我会害了你,你知道吗?”他轻声问道。
“对不起,可是……”
裴雅豪横地将人禁锢在怀里,没让人望见她的眼睛,两团蓝光映在周林后腰的软剑之上。
裴雅盯着那两团火焰,只是一字一顿地说着话。
“变故只有你。”
周林睁开眼睛,盯着裴雅身前的暗蓝双翼蜂花纹,不由得一颤。
这下坏了,前几个月的保证都化成了烟雾,他想斩草除根来着,倒先是把自己给除了,“我知道了。”
周林的眼神变得冷淡,推开了裴雅,从容地将衣服整理好,又恢复了原本的清冷孤傲,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裴雅的又一个噩梦而已。
马车不知道何时停下了,没人来打扰他们,裴雅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但也有了顾虑,微微欠身去掀车帘子,手指接触布料的那一瞬间回头,“这个故事什么结局?”
周林没直接回答她,将面具服服帖帖地放置在脸上,下了车,盯着烫金的天下二字,表情厌恨冷冽,像是从牙齿缝挤出来的字一般,“会有变故。”
只不过——
他不知道那个变故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