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每晚彭格列都会和在外休假的首领例行通话,一般情况下由里包恩或狱寺进行,狱寺汇报需要经纲吉敲定的工作及提供方案,里包恩作为家族内的特殊顾问一般不参与决策,他仅会记录纲吉所述的内容。
和狱寺高效的办公效率不同,里包恩通常会把工作所需时间压缩到极限,转头询问自己学生近况,听到有趣的还要求交代清楚——家庭教师热衷在学生笑话上找乐子的恶趣味真是十年如一日。
听说今日自己学生把基地里的一枚雾属性指环送给京子,初次尝试的普通人飞快点起高质量的稳定火焰,里包恩的反应如纲吉说预料的那样,送上一声夸奖。他故意将这些琐碎的内容说得详细了些,其中还把不必要的闲聊废话一并打包给里包恩,纲吉心想大概这些就差不多了,于是草草盖过把京子送回医院,跟人一起,陪同京子独自上夜班的经历。
他故作平淡,屏息说出再见的意语,忐忑不安地打算就此这次通话结束的瞬间,□□冷不防从在耳机里发出清晰的上膛声。
他的超直感一如既往地稳定工作,他也一如既往试图忽略超直感给的前兆警报。
……绝对是故意把□□搁在手机旁这么做的。
纲吉努力舒缓紧绷的身体,如此腹诽。
“既然你不打算说清楚回到医院后都发生了什么,那我明天问问京子。Buonanotte.(晚安)”
“等等等等,不要因为这种小事就去打扰京子!作为医生她可是很忙的!”纲吉连忙阻止,他委实不明白里包恩到底是如何做到次次发现自己的隐瞒,不过这种可以捉弄学生的机密他肯定不会交代。
“我知道,可若不是我不争气的学生半天也不肯给他老师分享笑话,”里包恩故意顿了顿,“不,故事,那老师我也只能出于精准评测近期学生心里健康程度,拜托其他人提供消息了。”
“你刚刚说了笑话的吧。”
“有吗,我不记得了。”
纲吉叹了口气。
“……真是的,我知道了,总之我说就是了,明天你不要再去麻烦京子。该不会半夜了你还要打电话给她。”
“都是杀手了还在乎昼夜和时差?难道说你更在意京子半夜跟男人打电话一事?”里包恩嗤之以鼻,“快点给我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阿纲,不要想着能骗过我。”
十几分钟后,满不情愿地讲述告一段落,电话那头的世界第一杀手陷入诡异的沉默。
半晌,才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碰撞的声响,多半是喝了口水放下杯子。
“不要说跟我有关,我从来没有教我的学生谈出这么丢脸的恋爱。”甜腻的婴儿嗓音居然传达出对纲吉的怜悯之情。
“都说了我没跟京子谈恋爱!”
“那你在这里纠结个什么劲。”
“……好吧我的确有些纠结,但是我们就是没有谈。”
“谈不谈不重要,阿纲,我给你提供几个方案,要么给京子送上戒指,我这就叫人把你们俩的户籍关联在一起,彭格列从不拒绝闪婚。要么你就拿出点黑手党首领的做派,在未来某日的婚礼现场直接抢婚。如果你选择后者,我会无偿替你把新郎跟婚车车轮一起打成筛子。”
“我也可以帮忙,狙击枪还是□□都没问题,kola!”
“才不要啊!别擅自就弄出什么血之婚礼事件!等等……可乐尼洛?你也在那边?”纲吉一惊。
“对啊。拉尔也在。”
“你们什么时候到的……不对,你们那里都有谁?”他直觉不妙。
“终于想起来要问了。”里包恩轻笑一声,可爱短促的音节仿佛在跟人做游戏,“你猜?”
纲吉犹豫了一下,放轻声音,试探发问:“……总不会是彩虹之子全员吧。”
“的确不是全员,大空的彩虹之子在家读书,玛蒙在摩纳哥执行任务。至于其他的几位,现在都坐在彭格列总部的温室里,有幸旁听了彭格列十代目自述的今日一波三折的凄惨情史。”
“……………………”
纲吉果断摘下耳机,挂断电话。
十五秒钟后,耳机抖个不停,纲吉望着指尖不断颤动的工具,面露苦涩,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才不情不愿地重新点击接通的按键。
“好啊,胆子变大了,知道挂断我电话了?”阴恻恻的发言配合上熟悉的枪械音,纲吉反射性缩了下肩膀,一个招数能被吓到两次原因无他——他现在其实还有点小小的白兰枪杀的PTSD和学生时代起被老师强力镇压的条件反射。
对于干他们这一行的人来说,听到枪声能有反应算是危急关头保命的好事。一度早逝的里包恩归来后,看出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学生新增的这点小毛病,便加大了在办公室里冷不防射击锻炼对方花样躲闪的次数,起码现在的纲吉在听到枪支打开保险或是上膛这类细微动静时,脑子里想的首先是自由Cosplay在办公室各处,试图给他来一发死气弹重温裸奔的家庭教师的脸。
“你们居然还在笑!”本想搪塞一下老师表达的不悦,注意到对面传出的动静,纲吉顿时饱含悲愤地用控诉把对话优势抢了回来。他可是听到了电话那头的背景音的大笑声,其中以史卡鲁为最。
大抵是看到里包恩的学生这副谈恋爱遇挫的模样不由产生了自己欺负到了里包恩的痛快。
砰的一声枪响,电话那头归于死寂。
“哦?你的错觉吧?”婴儿笑着说。
“……我再确认一下好了,你们应该不是简单的举行彩虹之子聚会,还有谁在附近?我的熟人?”
“不错。在座的还有九代目,以及他的几位守护者。阿纲,说点什么。”
“早上好,或者说晚上好,纲吉君。温室里的玫瑰开的很漂亮,不知道你在这里散步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九代目率先打起招呼,呵呵的笑了几声。
“…………早安,九代目,还有各位先生,有疏问候真是抱歉。玫瑰漂不漂亮我没太注意,出于我现在又被里包恩整蛊的缘由,还请诸位原谅我即刻挂断电话的无礼行径。”
“当然没问题,如果纲吉君觉得不好意思的话就挂了吧。”
“……”这不是让他更不好挂了吗。纲吉语噎。
“听到纲吉君如此青涩的经历,让我忍不住感慨你还是以前的那个好孩子呢。”
里包恩同九代目交流的声音一并传来:“好孩子?我倒觉得还是像以前一样胆小,跟我给你的报告如出一辙。”
“面对喜欢的人说不出心中倾慕的话也很正常吧。”风温和地为他辩解,“分量如此沉重,说出去后,可是能彻底改变两个人的现在和未来。”
这倒是真正说到了他心坎里,纲吉没对他的发言予以正面应答。
沢田的妻子和十代目的夫人完全是两个概念。
正是犹豫于这种差异,他才始终只选择陪伴在京子身边,任何旁人唆使劝导的话都被否定掉。
他满足于京子的笑颜,怀着纠结的恋慕之情,只肯守望在她身后,迟迟不肯迈出更近的一步。
“我倒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问题。纲吉君,你的妻子会是整个里世界最尊贵的夫人,如果连保护笹川小姐这么基础的事都做不到,那我们也不用自称世界第一了。”劝慰的话语直白展现出身为前代首领的自傲,他呵呵笑了几声,转而又温声给出建议,“不喜欢住总部的话,你可以建一栋独属于你们夫妻的小特里亚农宫,无论是安全,还是你希望笹川小姐过上的简单生活,现在的你都能为她提供。”
纲吉呼吸微滞。
“为什么……?”
乍一听像是九代目支持他跟京子谈恋爱,实际上话里话外都摆出了认可京子适合十代目夫人位置的立场。两边此刻坐的全是人精中的人精,哪怕是最年轻的纲吉,也早就不像学生时搞不懂话语意思,还要拜托家庭教师日译日。
他能眼睛也不眨地送出品质不错的昂贵指环,将重要基地直白敞露给彻头彻尾的普通人看——没人敢生气质疑,只因他凭靠自己的努力和同伴的帮助,成为所有人信服敬仰的家族领袖。
可京子不是,她只存在于里包恩教学进度汇报的只言片语,从未接触过任何残忍和血腥。自从他带着她的哥哥一道离开日本,京子就重归安稳到一眼能看得到头的人生。就读知名医学院,优秀毕业,在东京实习结束后,返回故乡的大医院就职,每日正常的上下班,为风纪财团和前任门外顾问领袖保护的并盛町甚至都闹不出恶性事件,如今二十多岁的人生里,最大的风波还是因自己挑起的,两年前在东京研修时,被密鲁菲奥雷的士兵追杀。
纲吉想不出京子对比其他家族的女眷更具价值和魅力的地方,总不会是要他借机笼络身为自己的晴之守护者的大哥。
“因为纲吉君你喜欢她,而且是非常喜欢的那种,所以你才会迟迟不肯开口,完全不像个首领一样呆呆地跟在心仪女孩的身后。被误解也不辩解,有想法又不敢说,对你来说仅是这样陪伴在身旁就能心满意足,被你守护得如此之好的女孩,一定是你最珍视的宝物。而能收获善良聪明的你长久的爱情,我虽未谋面,但想来那位女孩也一定有吸引你的动人之处。这就足够了,那孩子可是你喜欢的人啊。
“这些年来你为彭格列尽职尽责,付出和成长我们都看在眼里,但人生不止是工作,你也该是时候为自己着想。作为退休了的老爷爷,总不能看着我的好孙子不断被工作、时间、压力妨碍到送不出自己培育的玫瑰,孤零零地任其枯萎吧。只要是你的心意,是你的选择,我就会鼎力相助。呵呵,一想想现在你都还没牵起女孩的手,就这么珍视对方,牵起后的未来又会如何呢,真是让我好奇啊。”
大家没再出声,默契地给了纲吉用来思考的富余时间。
这种几近无条件的支持不是随便哪位女性就能获得的,站在教父身边的人无一例外全都经历过精挑细选,而笹川京子送到九代目桌上的报告,还只有十多年前的中学生版。在黑手党眼里,对笹川京子的评价应该是太过不谙世事,太过普通简单,除了一张还不错的脸,也没什么更值得让人称赞的地方了。
这不符合九代目的行事作风,可他依旧这样给出大方帮助。
稍倾,纲吉稳下心神,给出简单而郑重的答复:“谢谢您。”
“不必客气。纲吉君,我能明白你的忧虑,只是,那个女孩在你最重要的成长期里一直陪伴你身旁,我想她一定跟我们一样,早就清楚你的为人。你大可对自己自信些,对你们的未来怀有更美好的期待。”九代目语调含笑,“早日让我见到年轻的沢田夫人吧。”
“……不,那个,夫,夫人什么的……”
“京子从不排斥你的介怀的那些事,你最好早点把这些想法从脑子里丢干净。至于其他的,再花些时间多揣摩,多询问好了,她一定会给你答复的。”里包恩打断纲吉结结巴巴的否认,反手给出自己的建议,“还有,不要像个国中生一样去读恋爱指南书或者言情小说,绝大多数的作者都没谈过出色的恋爱,纯粹是仗着你们这些没经历的一通瞎扯。”
“我没有去借这类书也请不要向我暗示你有出色的情史……”纲吉一顿,听到老师低笑几声,后悔地捂住双眼,匆忙把话题带走,“我居然以为你会给出什么彭格列式恋爱解法。”
“当然有。我给你的恋爱解法是像个黑手党行事,速战速决。现在,立刻,马上,直接亲醒你的睡美人,告诉她你到底有多爱她,至于她感不感动都不用管,你只需把机车马力转到最大,紧紧地抱着她,直奔载着你们前往西西里的飞机,一落地,彭格列首领的盛大婚礼立刻进行,我们能把玫瑰铺满整个总部,或者给你下几个小时的玫瑰雨,绝对让你难以忘怀。婚礼风格、种类、节目统统任你挑选,要是觉得一场办的不痛快,我们还可以给你批长假,让你们夫妻周游全球,一边度蜜月一边把世界各地特色的婚礼仪式办个遍,包你这辈子都不想再结婚。当然,如果你途中能一气呵成解决十一代目的问题更是感激不尽,九代目,家光和奈奈都一定乐意抽时间帮你解决公务,照顾孩子。之后再把你们的孩子交给我当玩具,不,让我担任你孩子的家庭教师也是个相当不错的选择。”里包恩恶劣地笑出了声。
“够,够了啊!不要再瞎扯了!我才不会那么做,里包恩你已经故意说错两次了!”纲吉面红耳赤,他绝不承认自己刚刚跟着老师的话浮想联翩。
“是吗,我还以为是很不错的礼物呢?难道说不信任我能把你孩子调教好?”
“我很信任你的教学能力啦,”纲吉捂着脸闷闷地道,“只是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在总部大喊复活穿着花内裤被当作小变态……”
电话那头再度传来众人的闷笑。
“好了,总之该说的我们都说了,接下来就让我们看看你能在京子面前嘴硬到什么时候吧。我建议你尽早解决,不然当我耐心耗光了,我绝对会采取你不乐意见到的手段,例如送你一发告白的死气弹,或者被我扒光衣服绑起来当礼物送到京子面前。”
“里包恩!!!绝对!绝对!不要做出那种事啊!等……京子?”注意到京子迷迷糊糊地睁眼,纲吉匆忙摘下耳机,他放轻声音紧张询问,“抱歉,我吵醒你了吗?”
都是里包恩的错。他在心里嘀咕。
“嗯?没有……”瞥见窗外依旧是一片漆黑,想着大概还没到早上,她又闭上了眼,调整了下在睡椅上的姿势,抱紧暖和的纳兹,“小纲,你也早点休息哦。”
“好的。”
过了几次呼吸,京子沉沉睡去,纲吉起身替她扯了扯毯子,微笑注视了几秒,重新坐回去,在心里做足准备,带回耳机。
“各位听到没,我们的十代目夫妇相处是多么甜蜜。”里包恩语调戏谑。
“小纲?我没听家光这么喊过你。”拉尔冷静的声线仿佛在陈述事实。
“你们俩睡一起了,kola?”可乐尼洛用“sleep with”发问。
“我们还是不要打扰纲吉君为好吧。”风干咳几声。
“负起点责任啊,不对,黑手党负不负责任好像都无所谓。”纯粹在起哄的史卡鲁不知道是单纯的脱线还是故意送上玩笑话。
“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面色通红脚趾抓地全身上下感觉有人在挠痒折磨的纲吉痛苦扶额。
“………………拜托了,让我,挂电话吧。”
在大家的欢声笑语中,窘迫至极的纲吉终于等到了家庭教师的解放,反复确定地狱来电般的联络的确结束,他捂着脸长舒了口气。
“能扳倒密鲁菲奥雷的领袖,却在心仪的女孩子和一群凡人面前受挫至此。”威尔第推了推眼镜,“若不是旁听到了全程,大概我会以为这是什么无趣的假新闻。”
“还真是让人震惊。”九代目的雷之守护者靠着椅背,双手环胸,乐不可支,“了不得的十世就像学校里情窦初开的小鬼。”
“说是情窦初开也没什么问题,阿纲从初一暗恋到现在,一次也没变过心,我想这记录能在风太排名名列前茅。”里包恩说。
“从初一到现在?快十三年了吧。阿纲那家伙是这么长情的人吗,kola!”可乐尼洛惊叹之余,飞快瞥了一眼拉尔。
“纲吉君能一直克制自己,维持和心仪女孩的朋友交情,他对那位笹川小姐的感情远比我们想的要深得多。”风抬头看向里包恩和十代目,“为了笹川小姐,最后选择放弃走到一起的可能性并不低。”
“啊啊,我知道。这通电话只能起催化剂作用,无法真正让阿纲克服心里的矛盾,他能明白我们的全力支持就算成功。”里包恩自信地勾起唇角,“这两人里真正出击的从来不是在感情上畏手畏脚的阿纲。等着看好了,假期结束的飞机上,一定会多出一位十代目夫人的。”
“……或许如此吧,不过我还是想看你这家伙在你学生这里遇挫的模样,kola!”
“那就来赌?你跟拉尔会先结婚还是阿纲和京子先结婚,我赌是阿纲——输了给我跑腿一个月。”
死而复生后,这两个情感深厚,只差临门一脚的彩虹之子无视变形了的体格差异,在周围人的祝福下重新走到了一起。
只是两年过去了,两人依旧只差临门一脚,反复取消的婚礼举办遥遥无期。
被提及的女性甚至懒得对幼稚的配偶和同事投去注目。
“一周。一定是和我跟拉尔,kola。”
“一个月减一天。”
“可乐尼洛前辈加油啊!我支持你!”
毫无慈悲的可乐尼洛指了指突然举起双手的史卡鲁:“那就让支持我的这家伙替代我跑腿一个月减一天,kola。”
“成交。”
“喂!我的意见呢?!”
二人在欺负史卡鲁上默契到踹出一脚的力度都出奇一致。
“当然没有。”
九代目淡定自若地喝了口红茶,和旁边的守护者感慨温室的景色,顺势还多聊了一下培育鲜花的话题,当史卡鲁悲愤地爬回自己座位上,几人的打闹才终于暂告一段落。
瓷器适时发出碰撞的脆响,放下杯子的瞬间,所有人敛了敛面上的神色。
他缓缓抬眸,温室内轻松闲适的氛围陡然一转。
“现在,开始我们的话题吧。”
电话另一头的纲吉精疲力竭地挂断通讯后,给自己灌了一大杯水,解开衣领不断扇风,数分钟后才重新让自己滚烫的脸蛋恢复正常。深夜的住院部走廊外静悄悄,只有仪器的滴答声,主动将注意力投射在环境上,方才被打趣到怦怦跳的心脏重归平静。
纲吉垂头思考起方才的对话,有意维持极度专注到接近开启死气的状态,白日里棕色的眼眸闪烁着金红的光。
过了好一阵,他放弃思索,很没形象地垂肩叹气。
看了看室内仅亮着昏暗台灯的一角,将搁在桌上喝光的水杯推远了些,双手小臂分叠上下,做出学生时期趴课桌睡觉的姿势,偏头看一旁平躺在睡椅上,和纳兹抱在一起的京子,不由露出有些呆傻的笑。
……还是好可爱啊。
目光一点点从脸上移动到她手中的指环,纲吉突然回想起大脑里额外的记忆。
十年前的自己第一次主动点起火焰的那会儿对于觉悟和火焰的秘密全不知晓,只是单纯想要保护京子的念头,便主动将其点燃,尔后在拉尔·米尔奇的教导和里包恩的指点下,才怀揣着保护大家的坚定心意,成功掌握自主点火的本领。
他有些想问,京子究竟是怎么做到飞快将意志转为信念的火焰的。
过往有些无厘头的经历让他下意识走入“也许这是女孩子意想不到的秘密领域”的道路上,京子的真正想法总和大家的揣摩并不相同,像是想着蛋糕,减肥之类的问题,于是一气呵成变成了觉悟?他被自己的想法逗乐,小臂适时压住笑容加深的嘴唇。
目光重新落回沉睡的面庞,纲吉放轻步伐声,走到京子身边,弯下腰,伸出手,挑起京子垂落遮住面庞的几捋长发,手指顺着柔顺的长发一点点抚摸至末梢,他捻着发尾,迟迟没有将其放下。
面对近距离的睡颜平静的暗恋对象,他突然有了低声呼喊对方的冲动,有了低下头偷吻对方的打算。看起来很是柔软的双唇散发着无形的魅力,他专注地观察京子的嘴唇,想要认真记下它的弧度,颜色,在打量之中,身体的距离逐渐拉近。渴望的爱情近在咫尺,纲吉却未有被冲动所支配,他怀着期待,渴望触碰,可他同时又冷静地注意到了自己堪称狡猾的行为目的,自己胸腔内正激烈跳动的一颗心。
……不能这样。
……不能做这么过分的事。
他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垂下头,轻轻放下卷于指尖的长发,拇指在触碰过发丝的指节上来回摩挲,压抑着呼吸声,一点点蹲下身,重新拉开距离,守在睡椅外的地方,目光含怯地注视酣眠的京子。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京子突然转动身体,吓得纲吉连忙往下一躲,脑袋埋入京子看不到的睡椅下方,动静很快结束,他等了一会儿,试探地重新抬头,平躺的京子呼吸依旧平稳,他松了口气,蹲在原地,继续打量对方恬静的睡颜。
小小的并盛并不是鲜花扎群的地上天堂,读书时的自己最初便是为京子的相貌和无暇的笑颜所吸引,单纯明媚的金发女孩像是萧瑟秋风里的一点金木犀,清香而美丽。离开并盛的这些年里,他时有路过馥郁的花群,其中不乏试图送到他掌间供他游戏的,耀武扬威殷勤绽放的更多,他早已明白这些艳丽的花究竟哪里独特,哪里美好,却始终佯装迟钝,匆匆离开。
别人以为他对鲜花提不起喜爱,只有他知晓自己其实是对这些不属于自己的花生不起任何摘采的欲望。他还是喜欢坐在故乡的树下,抬头守望静静垂绽的金花。
他不由地思考,现在的自己究竟还喜欢京子什么呢?
喜欢看她笑,喜欢听她说话算不算。
看到她走在身旁会很开心,突然跑起来时飘扬的头发很漂亮。金发看起来很暖和,他总是想摸摸看。
条件可以的话,他还会在打上个跨国电话,每每听到对方声音,就能让他欣喜得脸颊发红,仿佛她就在身旁,自己一下子便能回归放松舒适的状态里,借由她的嗓音和鼓励,无声扫平心中的疲惫。
泄气时,鼓劲中,准备前,战斗后,他总会摸摸放置护身符的衣服内侧,在胸膛的部位拳头轻击两下。又或是拿出护身符,闭眼紧握,低头亲吻紧握着它的手背。好像只要这么做,就能收获到胜利女神的祝福。
总做这些事,总想这些事,到底算不算喜欢呢。
这份情感时至今日也没有变化太多,理清自认是喜欢表现的这些内容时,又颓然觉得,好像心中的恋慕远没他以为的那么独特。
不过,现在倒也不是毫无长进。
他已经大胆到敢主动找京子玩,会坐在她旁边,给她做好吃的,送好吃的,请她吃好吃的,现在还在陪她加班。也许之后,还有很多事能邀请到对自己始终温柔,无论怎样的请求都会笑着答应的她。
……只是如此安宁的几个月一结束,恐怕下次就不一定再有加班的时机了。
毕竟他不是京子的恋人,不是京子的丈夫。是熟悉得过早,不知不觉就被打上家人标签的朋友。
会有人比他更适合站在京子身旁。
安全的世界才是京子真正需要的东西。
他呆呆地望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反复在心中默念这两句话。
那个人可能会是这世上比他有钱的家伙,会是这世上比他更帅气的家伙,但毫无疑问,能走到最后的,一定会是这世上京子比起自己还更要喜欢的家伙。
不会是我。
……真好啊。
……真可恶啊。
无处安放的手交叉抱住脑袋,落寞的表情被黑暗的恐惧吞没,微不可查的惆怅消散于静悄悄的办公室,早早凝固的思慕融成穿透胸腔的一股春溪,他听见浮冰叮咚而冰冷。
此刻窝在某个普通小镇,某个普通医院,某个普通办公室角落里正独自咀嚼自己幻想的初恋结局的普通男人,和世界上所有情场失意的醉汉如出一辙,揣着心动牵挂和不坦诚的怯懦,黯然神伤。
随着他的抱头动作,某件在口袋里微微旋转的硬物,鼓出饱满圆润的一道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