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喂……”
拿起在床头柜震动的手机，睡意惺忪的人慢慢挤出几个音节。
“小纲？”
“京子？”他摸了摸身旁的被窝，里头空空荡荡，他睁开眼，迷迷糊糊的笑着问，“怎么了吗？”
“我现在是借了朋友的手机给你打电话，你拿着用的手机这个是我的……”京子窘迫地小声道，“今早起晚了，我一不小心把你的手机放包里了。”
两人手机壳就是一起买的，不看底部花纹，不打开屏幕，仓促间拿错的可能性一点也不小。
纲吉从床上一弹而起。
“对不起！是不是手机很重要？我什么都没看！也没别人看到！总之这一点请放心！一会儿我有会要开，可能还得开到中午，没空把手机送回去。小纲你方便的话，能不能自己来拿一下？”
“我，我……不，不是的，手机没什么不能给你看的东西，只是别让别人看到就行。”纲吉的手机自带保密系统，没被判明使用者是本人前，手机给谁都只是块砖，京子能拿他手机跟了平打电话，还是现场录入了新的指纹身份才得以使用部分功能。想起自己手机壁纸以及手机相册里的那些图，纲吉连忙掀开被窝，快步跑向卫生间。打算洗漱时，看向洗手台噤声数秒，他用力一拍自己通红的脸，故作镇静地说，“总之我马上过来。”
“……刚刚不会又打了自己吧？小纲？”
“别担心，这样能方便我快点找回脑子。比起我，”他拿起牙刷，给水杯接水的动作一顿，语气有些微妙，“京子你……还好吗？”
“啊？嗯……那个，没问题！”京子慌慌张张地挤出几个语气音，“我，我要去做会议准备了！”
“对，对不起！一会儿，不，中午有空的话请务必跟我好好聊聊！”同样紧张兮兮的纲吉扬声道。
“好，好，好的！”
两人挂断电话，不约而同地长松了口气，对着镜子或玻璃注视倒映的大红脸，又默默低下了头。
二十分钟后。
会议途中意外被院长叫出去，京子满怀雀跃，顺着他指的方向跑去，见到的却并不是纲吉本人。
蓄着飞机头，身着笔挺黑西装，口叼薄荷叶的强壮男人礼貌向她鞠躬问好。
“笹川小姐，我来替沢田先生拿手机。事出突然，沢田先生不得不赶去处理工作，委托我向您转达歉意。另外，这是他托我转交给您的礼物，威尔第博士制作的最新成品。不介意的话，还请日常保持佩戴。”
草壁哲夫递上一个装着戒指的小礼盒，京子主动打开，里头装着一枚雕刻小松鼠的金属指环和一条银链，他直视京子，得到对方隐晦的眼神应答——京子知道在威尔第的帮助下，彭格列核心成员使用的匣子已全部进化为指环形式。这个礼物正是纲吉早在先前给指环时便提过的，要送给京子用于防身的动物匣兵器。
“谢谢您，草壁先生。还请务必让小纲专注于工作。”京子接下指环，放入口袋里，又互相交换拿错里的手机，检查了一下页面，确定没错后相视一笑。
“衷心期待您和沢田先生的好消息。”草壁再次鞠躬行礼。
看着草壁离去的背影，京子握了握口袋里的指环。如果她没记错，云雀和草壁在纲吉回来后，就去了外地好一段时间，今天才终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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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实际方位，记不住任何去向变化，察觉不出外头的任何光影变化，被绑得严严实实，手脚遭受了云属性手铐对待的大科学家终于在他人引导下，停下了前进的步伐，坐在软硬刚好的沙发上。罩在脑上的东西一一被拆卸，他下意识眯了眯眼，飞快适应了室内昏暗的环境光。
有人正坐在他对面，根据身后窗帘的厚度和底下异常的光线亮度，他可以肯定，除了身后靠着墙壁的云雀恭弥，屋内有位手段厉害的幻术师正在暗处盯着自己。这不是什么幻术错误，而是直白的无声威慑。
他无法看清对面的男人的容貌，踏入这个房间起，他的大脑便已经无法正常工作了。
“很高兴见到你，肯尼希。”男人语调含笑，他放下茶杯，示意桌上摆放的香醇红茶和精致糕点。
很难想象这么位胡子扎拉，头发油腻，打扮分外狼狈，身体散发淡淡酸臭的男人便是匣兵器创造者之一，世界首屈一指的科学家肯尼希。
“彭格列十世？”
“是我。”纲吉应答干脆，“或许之前发给你的信息你起码打开看过一次。”
“当然，当然，不过很久没看了，你只会反复说一件事。”肯尼希抓了抓脑袋，“东西都没下毒？没加药物？”
“没有。你可以随意享用。考虑到这两天你可能疲于躲避追踪，没有好好就餐，特意为你准备了这些。”
“这是谁的原因？”
肯尼希到底还是信任纲吉在里世界的名声，他嗤笑了一声对方的关照，抓起牛角包狼吞虎咽。
“那么边吃边听我说吧。”纲吉笑了笑，“我希望你能停止随意出售匣兵器的行为。”
“然后由你控制匣兵器的制造和流出？让我上报每个匣兵器的功用？这和实际把我纳入彭格列里有什么分别？”肯尼希知道自己的另外两位同事目前的去向。
“我就能予以你庇护。你应该很清楚，这些年里你私自贩卖出去的匣兵器让多少家族记恨追杀你。”
“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的战斗狂守护者没一见面杀了我？”肯尼希指了指自己脸上的淤青。
纲吉不置可否。实际上这恰恰是最能一劳永逸的办法，如果是里包恩，恐怕在雅加达找到人的瞬间，就开枪解决目标，免得节外生枝。
“我并不想对你动手，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我邀请你跟我谈话的诚意。”他温声道。
“可我不想接受您的提议，教父，您无视我，默许我，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肯尼希耸耸肩，回头看了眼站在门边的云雀恭弥，“我还有机会从这儿出去吗？”
“这将视情况决定，先说说你拒绝的理由如何。”
“理由？您该庆幸如果不是我继续活跃着，您遭遇的暗杀和敌视只会更多。”
“这是两码事，你面对的暗杀跟你私自贩卖造成了许多不必要的伤亡更有关才对。”
“武器本身就是这种用于伤人的玩意，买它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用完全是个人的选择，笃定跟他有关的每个人的死亡都同我有关，这才令人发笑。您就别装道德的模样了，在我看来您也是嫉妒我的才智，渴望我才智的其中一员——我掌握制造匣兵器的技术，而你打算垄断这一切。”
“垄断？这个词很准确，只是和你想的不太一致。”纲吉对讥讽泰然自若，“起初找你谈话，不过是想谈出让你停止往黑市投放武器的合作，我可以提供更正规，安全的渠道，你的任何要求我都能满足，当然，这里头也的确包含着你可能不大乐意见到的武器审查，研究限制。可你拒绝的太久，我现在转变思路了，肯尼希，我要改变你们的研究方向。”
在肯尼希严肃的注视下，他故意停顿一拍，说话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
“——不要继续制造伤人的匣兵器，去尝试让匣兵器民用化。”
肯尼希愣了数秒，旋即捧腹大笑。
“民用？您这说法可真可笑。必要的才能，坚定的意志，开启的媒介，实际的成品，这四项缺任何一个都无法使用匣兵器。您过于习惯您周围的环境了，以为谁都能点燃火焰？”
纲吉耐心的等他停止笑声。
“匣兵器面世前，众人都当匣兵器只是一个无法实现的幻想。你曾给里世界带来过如此伟大的武器革新，而我现在不过是想看到你能继续创造出新的奇迹。若是被制造武器的要求，束缚了你那天才的大脑，对我，对这个世界而言将会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我喜欢您的恭维——”他目光一亮，沉吟思索后，却又扯了扯一侧的嘴角，“先不谈您对我的期待，我现在更在意我自己的安危。您不会愤怒我制造出这些东西吗？那么多人无需门槛也有能力轻易造成更大的伤亡，给您和密鲁菲奥雷的战斗中造成那么多的变数，您不打算追究我的责任？”
“同样要视你的回答决定。这些年你投放的新武器总能引起新的纠纷，这一直让我很头疼。”纲吉长叹了口气，摇摇头，手指点了两下膝盖，像是思考。很快，他便缓缓抬眼，用着斟酌的语气友善发问，“不过，我有个猜想可以提供给你，肯尼希，你侧重于造攻防一体的匣兵器，会不会是因为白兰？你在恐惧他？”
数道冰冷的视线陡然刺穿身体，肯尼希没由的感到头皮发麻，面庞的肉抖了抖。
他握了握拳，猛地拔高音量，声音有些发抖。
“……当然，当然！白兰·杰索，这个聪明绝顶，极其自负，残忍可怕的混球！他放任我逃走，觉得看老鼠躲避的模样有趣极了！您别觉得您置身事外，您现在也在做同样的事，用那种好像看透了的眼神，在耍我们这些普通人玩！”他愤懑地控诉道。
纲吉抬起手，支起脑袋，微笑问：“可以的话，不妨说说你的经历？”
肯尼希沉默半晌，连着大口喝完两杯红茶，又重重放下茶杯，扶着额头，面色疲惫。
进入这里，不，被捕获后，他就没有任何实际选择权了。收到彭格列晴之守护者抵达雅加达信息后，他连忙遁入地下掩人耳目，奈何跟他一起行动的还有本该出现在仰光的云之守护者。他无从知晓自己的安全点是如何被风纪财团发现的，活动范围飞快缩小，他第一时间断尾求生，舍弃了一切可躲藏的地方，移动过程中更是借助漆黑的巷道，试图掩盖身形时。如同白炽灯的笹川了平突然挡住去路，将他堵死在街道口，穿着一袭黑西装的云雀恭弥更是夸张的从他身后的建筑物楼顶一跃而下，还没看清他的神色，一只燃烧着云属性火焰的手铐被他随手甩出。
意识消失前，他下意识在心中感慨——终于。
现在想想，那时自己想的究竟是终于什么呢，终于被发现了，终于被抓到了，终于要处理自己了……还是终于能结束这一切了？
“他……也曾像您这样，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说着要跟我谈合作，拿出秘密结社里封存的匣兵器设计原稿，让我去找威尔第，伊利亚诺一起研发，他提供给我们丰富的金钱和设备，让我们尽情研究，我遇到困难时他更是……用今天天气如何的口吻，轻而易举的突破束缚我的难题。我以为我是见到了颇有才智的年轻人，可我后面才知道，他掌握着富饶的智慧，他自己就能研制匣兵器出来，表面说着什么帮助我们研究，实际不过是找我们来当生产车间，掩盖他才智的幌子。您能明白面对白兰这类……仿佛生来就站在终点的人替努力奔跑的人毫无真心鼓舞时，那种发自心底的无力感吗？”
“可以想象……这就是你在逃离白兰控制后，扮演出为了金钱无所顾虑的形象来保护自己的原因？看来他对你的阴影很深。”纲吉眯了眯眼。
“拜他所赐，比起密鲁菲奥雷在匣兵器研究所突飞猛进，甚至大批量的研发，我看清了自己的局限，我的渺小。我好不容易逃到别的地方了，也只敢研制些有点意思的武器，甚至有的还兜兜转转去了白兰部下的手里。白兰那家伙肯定很乐意看到我变成畏手畏脚的模样，觉得努力在他掌间费劲挣扎的生命充满乐趣，不然他早就会像杀了威尔第和伊利亚诺那样，找出我的踪迹，利落地解决掉我。”肯尼希固然需要借着纲吉递的台阶下，同时也不乏对白兰的忌惮与厌恶，他抬头看向纲吉，如今肉眼仍然看不清对方仿佛身处黑雾中的面庞，“那您呢？您听到了我的说辞，您也要做出和白兰一样的行为吗？”
“当然不。我不如白兰聪明，没法实际帮助你突破研究难题，只能说物质帮助不会少。关于停止研发匣兵器的要求，我很认真，肯尼希，无论你之前都做过什么，不论你现在接受与否，我都不会让你在继续了，这样看，我的确和白兰很相似。”纲吉叹息一声，“可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捉弄你，拿你当可利用的工具，我只是单纯的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真正解决匣兵器的问题。”
“您想出来的解决办法就是匣兵器民用化？”
他点头笑了笑，站起身，围绕桌子缓缓踱步。
“是的。打个比方，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是你们和白兰一齐建设的火药堆，名为匣兵器，人们虎视眈眈，渴望获得它来伤害彼此，白兰更是以此为乐。而我，不乐意见到人们互相残杀，我无法让他们放弃野心。为了解决这个不安定的新型火药堆，我的解法是掐掉所有的火苗，捡走所有的导火线，耗尽众人虎视眈眈的火药堆。我必须暂停匣兵器无止境的泛滥，让绝大多数人都不再有能力轻易获取。为此，我需要你的才智，肯尼希。”
他边说边走，在肯尼希旁侧的沙发边停下，微微抬起下颚，用着怀念的口吻感叹道。
“比起在战场上嗅到它和鲜血的气息，我认为火药能成为漂亮的烟火才更令人开怀。你喜欢看烟火吗？我很喜欢，夏天的夜晚和同伴共同欣赏可真是一种绝妙的体验。”
肯尼希面露思索，拿起一个面包继续咀嚼：“您曾经正是怀着这种想法，数年前将彭格列的至宝给毁了？”
“或许吧。”他背过双手，偏头垂眸，微笑回答。
“可您预计的民用是局限于什么的民用？储物？很多功能现在的匣子现在就能做到，您可以在你的世界里多推行，这轮不到我来帮忙。”
“怎么会，视野开阔些，肯尼希，我知道你这些年来被白兰影响很深，思路都有些固化，但你得克服这些年的习惯，重新认识你自己——你是个伟大的科学家，天然地渴望掌握更多知识，超越前人，创造奇迹。你喜欢站在这个世界的舞台中央，还是躲躲藏藏的潦倒日子？别满足于现有的造物和里世界这么渺小的市场，你费尽心思贩卖一个匣兵器能赚多少，精心制造一个匣兵器又会花费多少功夫？”
肯尼希当然不会否认听到前半段劝诱惑之词有多动人，他又很快清醒思考这些话的用意，嘴里还未咀嚼的面包掉到裤子上，一惊一乍地慌忙道：“可，可您明白民用化会导致什么吗？教父阁下，您在泄露里世界最核心的机密！”
“泄露？不，不会泄露，这是你必须去攻克的课题之一。死气之炎的公开，势必会带来新的战争，名为人口的掠夺战，我不希望见到这一幕，推行匣兵器改造，归根结底是给白兰处理他惹来的麻烦，让这份工具在其他方面发挥更大的价值，不是不负责任地给世界丢出新的引线。而你，一直都是里世界的一员，你必须向我发誓，你会用生命贯彻缄默条例，守住里世界最核心的机密，同时超越地满分去完成我给的这个课题。”
纲吉一只手重重拍在肯尼希耸起来的肩头，不急不慢的转到他背后。
“想想看吧，匣兵器内藏着那么多奥秘，倘若攻破其中一部分，使其成功民用化将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科技的飞跃，生活的焕然一新，生活习惯和思维的逆转，整个人类的未来都可能因为你而彻底转变发展的轨道。眼下没有战争，我也不允许你成为战争中的弗里茨·哈伯。肯尼希，我的朋友，好好想想，你从这个课题里收获到的报酬——必将是载入史册的荣誉。”
年轻的教父动作优雅地握住大科学家的两侧肩头，送上让人无法回绝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