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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学考试(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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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华没想到程鹤清会与徐小姐解除婚约。

她回想在香港时两个人之间似乎并没有出现过什么嫌隙,甚至他们离港前去码头的车还是徐殊音安排的。她并非不谙世事,也想过是否是因为自己的存在才导致这样的事发生,可她没有立场去过问别人的私事,哪怕知道了这件事也只能当做不知道。

初华在写给辛眉的信中提了这件事,隐去了真姓名,只道是自己的某位朋友近来颇为烦忧。朋友曾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母亲安排娶了一位妾室,婚后其母便将其妾室送走,朋友未曾见过妾一面,而后又与门当户对的小姐定婚,几年后妾室意外与其未婚妻相见,朋友此时应该怎么做。

辛眉回信一语道破天机,问她妾室是否与她的朋友离婚,倘使有婚姻关系在,她想任何一位女士都不愿嫁给已经有了别的女人的男人。

初华从没想过“离婚”这个问题,因为那本就不是一段不被人承认的婚姻,她想,她虽没资格去问程鹤清他与徐小姐的事,但这件事,她得问一下。

不过程鹤清自从登报发布悔婚书后便没再来看过她,考试在即,她打算等过了考试再处理这件事。

小年的那天早上,初华是被隔壁屋的一阵嘈杂声吵醒的,她记得隔壁屋住的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此刻她却听到了中年男人浑厚有力的嗓音,他大声嚷嚷着:“阿公阿婆,不要这么犟了好伐,签了同意书我们一家搬到更好的地方去。”

“我哪都不去,我就准备老死在这里!”

“整个弄堂就我们一户没答应了,你不签也没用,到时候法国小赤佬一分赔偿不给还要把你丢出去!”

阿公不再说话,屋里只剩下男人沉闷的叹息声。

初华收拾好出门时正遇上了摔门而出的男人。

她想起来,这个男人应当是那对老夫妻的儿子,她之前见过一两次面。

男人也见到了她,走了几乎忽然回头,问她:“小囡,程先生什么时候过来啊?”

初华警惕地望着他,摇了摇头。

男人继续说:“那你见到程先生帮我讲一下哦,就说我请他来帮忙做我父母的工作。”

男人并没有详说是什么事,只交代了这一句便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

初华没时间细想发生什么了,匆匆坐上去往海格路的电车,今日的考试点设置在复旦公学的一间教室里。

这是初华第一次参加这么多人的考试,一整排的教室里都乌泱泱的考生,听老师说按照往年录取率大概在百分之一,不过没关系,就算这次不通过往后还有机会。

可对初华来说,这是仅有的一次机会,她已经失去工作了,她的存款根本不足以支撑她再读一年三年级。

也许不光对于她,这里很多人也同样是孤注一掷,将自己的前途全都压在了这次未卜的考试上。

考试一共持续了六个小时,从上午九点一直考到下午四点。

考完试的初华饥肠辘辘地走出教室,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校门外等自己的程鹤清。

她承认在人群里看到他的那一刻心里是开心的,可她不敢表现出来。

初华跑向了他,只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有事情要和你说。”他低头看了眼时间,“我们先去吃饭吧,边吃边说。”

程鹤清带着她又去了之前去过的馄饨店。

老板娘同他们已经很熟悉了,未等程鹤清开口就笑着说道:“两碗馄饨,一碗不要葱,是不是?今天是小年,我知道你们北方人要吃饺子,我再送你们一盘。”

“谢谢了。”

他们相对而坐,程鹤清道:“今天本来想请你吃何妈亲手包的饺子,但何妈因为儿子生病昨天连夜赶回了天津照顾,只能带你来这里吃。”

“这里也好吃。”初华笑。

两碗冒着热烟馄饨被端了上来,伴着店里热热闹闹的声音,她突然一下子有了过年的感觉。

她的日本人父亲从来不会留在中国过农历的年,所以每年过年时,她也总是和孟婉红两个人一起坐在一张桌子上吃着热乎乎的饺子。

饺子是肉馅的,一年也只有这时候能吃到肉馅的饺子。

隔着不断翻涌而上凝结成的水汽,初华望着低头吃饭的程鹤清慢慢失了神。

未想他突然抬头,看向初华:“我脸上有东西?”

初华忙摇摇头,低头吃自己碗里的馄饨。

这回轮到程鹤清看她吃饭了,她吃得很慢,每一口都似乎要尝尽了味道才肯咽下肚子里。

是她小时候吃不上什么好东西养成的习惯。

吃完饭已经是傍晚了,冬日的天黑得很快,才六点街市上的路灯已经悉数亮起,行人各自裹在棉衣里行色匆匆路过彼此,橱窗里透出的暖光照在路边的青石上,此刻也显得更加寂寥。经过一个路口,巷口卖花的阿婆正准备收起花篮回家。

初华让程鹤清等她一下,她小跑到阿婆那买了两束腊梅花,又解下发带将它们系在了一起。

程鹤清问她怎么突然想起买花了,初华反问他:“你记不记得,我还欠着你钱。”

程鹤清茫然地摇了摇头。

“在天津的时候,你有次找我买花,我没零钱找你,你说下次来的时候多送一点花就好了,可在那以后我娘就带着我去找你了,我再也没能卖花给你。”

程鹤清笑:“这样的小事,让我记得也太难为我了。”

初华将手里的花递给他:“你请我吃饭,我送你花,还有,就当还了天津欠下的债。”

程鹤清接过花,凑在鼻尖闻了闻,寒梅的香气弥散在鼻腔。

“你之前说,有什么事要同我讲?”两人继续并肩往车站走去,初华问他。

“二马路的那间公寓,你可能住不了了。”

猝不及防的消息初华有些诧异:“怎么了?”

“法国政府要将弄堂拆了建成上海的金融中心,规划草案其实十月份就出来了,我一直觉得他们的行动力没那么快,才一直没和你说。”

初华突然想起来今早隔壁阿公阿婆家的争吵声,大概也是因为这件事。可初华不理解:“二马路虽在法租界,但法国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那间老弄堂听说同治年间时候就有了。”

“法国人想要做整体的城市规划,打造上海的金融中心和商业中心,国民政府也正有此意,拆掉那间弄堂是迟早的事。”

“很多人在那里都住了一辈子了,今天隔壁阿婆的儿子还和我说要你帮忙去劝劝两位老人搬走……”

“打造超级城市是欧洲工业革命给出的方法论,上海现在的发展一天一个样,把老祖宗的东西拆掉重建,很难说是错是对,大概……”他叹了口气,“只能留给历史来评判了。”

随后他又说:“不过你不用担心,年底何妈应该都不会来上海了,你可以先在我那里暂时住下,等开年上了旁听班就可以申请在学校住宿,花费也要小些。”

初华未置可否,她其实不晓得该不该答应他。

那晚她回了公寓,把自己的所有积蓄拿出来数了数,倘若今天的考试过了还好说,若没有通过考试,明年一年对她来说将会是极艰难的一年。

没读书时对她来说吃饱饭就是生活的全部,可现在她需要更多的钱为不可预知的未来未雨绸缪,她想起了冈川先生在船上跟她说的一句话:“人生在世,谁都无法一个人孤独地活下去,你要学会坦然接受别人的帮助,然后把这份帮助传递给其他需要帮助的人,这样方能形成一个互帮互助的社会。”

可初华现在只觉得自己一直在接受程先生的帮助,并没有帮助其他的人做多少事,实在很是羞愧,但搬去公馆确实也是现在她唯一的选择。

过了几日,程鹤清带着搬家的工人来了公寓。

初华的东西并不多,工人们主要是来搬走一些还用得上的家具去公馆,隔壁的阿公听见了这边的动静,颤颤巍巍地打开了门,问道:“程先生也要搬走呀?”

程鹤清嗯了一声。

阿公听后正要关门,程鹤清问:“忙到现在有些口渴了,阿公能否借口水喝?”

“进来吧。”

阿公打开了门。

初华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自己抱着最后一摞书出来的时候,程鹤清也正好从隔壁房里出来。

“都搬好了?”他问。

“嗯。”

“走吧。”程鹤清从她手中接过书,向着那块锈迹斑斑的老式楼梯走去。

初华回头看了眼两位老人的屋子,不知道他们是否还会选择坚持留在这里。

只是后来她搬到公馆后见过两位老人的儿子来过一次,还带了一些水果过来。她想,大概他们也搬走了。

她不知道那对老夫妇最后去了哪里生活,后来在日本时她听说上海的二马路完全变了样,那间又破又小的老弄堂最后变成了金碧辉煌的华法合资银行,不过初华再也没回去看过,即使多年后她辗转多地最后又回到了上海,也不愿意再去那里看一眼。

她仍记得那天自己在楼梯下躲着不见程鹤清时传来的手风琴声。

悠扬且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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