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
“既是如此,那便祝你早日找到。”夙淮没有继续多问,放下茶杯,唇边的笑意淡下。
“谢啦。”宋时薇点点头。没察觉夙淮的神情变化,胃口被酸甜的桃花糕打开,腮帮子鼓鼓囊囊似松鼠。
在医馆养伤这几日算是她这段时间过得最轻松的,远离汴京的勾心斗角,整个人才像重新活过来。
现在就是要想办法找夏草,然后和外祖父他们团聚。
宋时薇心里默默盘算着,思绪渐渐飘远。
而夙淮就这样安静地看宋时薇吃东西,至此没有再开口。
直到傍晚,宋时薇才嗅出点不平常来。
因为夙淮难得没下厨,不见踪影了,这是头一次夙淮没打招呼就外出。
小狼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外头风雪纷飞,宋时薇心里不禁有些担心。
后知后觉似乎是她说了离开后,夙淮情绪就不太对劲。
没了饲养员的投喂,宋时薇只好自己下厨,一盘素菜一盘小炒肉,味道差强人意,连一向胃口极好的小狼也才夹了两筷子就放下。
不管前世还是今世,她在厨艺这块始终不得诀窍。
但乱世之下,宋时薇还是想着好好学一下做饭,这几日胃口被夙淮养刁,很难再去凑活。
饭后,宋时薇和小狼坐在廊下赏雪,一旁燃着小碳炉正煮茶。
“宋姐姐要是有我家先生的消息记得托人捎个口信回来,也记得有空来看看我。”小狼有点舍不得宋时薇,这几天下来,宋时薇经常和他探讨医术,温柔又耐心。
先生总说要找个关门弟子,他觉得宋姐姐就很适合,可惜先生不在。
看出小狼的失落,宋时薇拍了下他饱满的脑袋,笑说:"放心,姐姐会经常来看你。等姐姐找到人。"
小狼好奇问道:“姐姐要找的人是谁,回头我也帮姐姐找找。”
“是从小跟着姐姐的丫头,名叫夏草。”宋时薇惆怅道:“沧州城破那晚,混乱之中走散了,也不知道如今处境怎么样。”
“明白了,回头我也去打听打听。”小狼一脸乖巧,余光瞥见拐角处站着个人影,喊了声:“淮大哥快来呀,晚饭就不见你,上哪去了?”
宋时薇跟着抬头,就见夙淮不知道站那多久了。他一身月牙色广袖长袍,青丝半挽,风扬动他的袖袍,犹如仙人之姿。
他走过来坐下,将手中的桃花酒搁在桌上,笑道:“给你宋姐姐去找践行酒了。”
小狼挠挠头道:“那你们喝,我一小孩就不参与了。”
说完小狼就跑了。
廊下剩下宋时薇和夙淮对坐,两人先是无言,默默烤着火,喝酒吃点心。
几杯桃花酒下去,后劲上来,宋时薇才打开话匣子。
“阿淮,你是不高兴了吗?”宋时薇喝得脸上绯红,一双凤眸沁着水光,仰着脑袋眼巴巴看夙淮。
“没有不高兴。”夙淮凝视着宋时薇,缓声吐出一句话。
“胡说,你就有不高兴,不然怎么会连饭都不做了。”宋时薇瞪圆眼,像炸毛的猫,两腮鼓起,哼了声,看样子是喝多了。
夙淮没回答,把她前面的酒盏移开,他是没想到宋时薇酒量这么差,几杯就醉。
“阿淮,武功这么好怎么会只是个无名小兵?”宋时薇凑过去,歪着脑袋端倪他,将心中一直没问出口的疑惑问了出来:“我要是主将早把你提上来,美人功勋钱财统统奖励。”
“是吗?”夙淮小啜酒,轻笑声。
“当然。”宋时薇咕哝声,歪七扭八重新坐好,脖子上的青玉吊坠掉了出来。
夙淮睨了眼那吊坠,眸光微顿,随后装作无意地夸了句:“这吊坠看着不错。”
宋时薇嘿嘿傻笑了一下,湿漉的眼睫向下覆盖,她半眯着眼,迷迷糊糊,拉长了语调,一字一句道:“这是传家宝,我外祖父给我阿娘的。”
夙淮挑眉,微诧异,竟是温平生的外孙女,难怪怀王要杀她,赵临渊要娶她。
宋时薇打了个酒嗝,话变得比平时多:“等以后呢我再给我的孩子,祖祖辈辈传下去!”
说着她手掌用力拍了下桌子,难得把夙淮惊了下。
随即就见宋时薇皱起脸,委屈道:“手痛。”
能不痛吗,这桌子可是实打实的梨花木。
夙淮默不作声拉过宋时薇拍红的手掌看了眼,然后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子,里面是清凉膏,可以缓解疼痛。
“要呼呼,呼呼就不痛。可是阿娘死了,就没人再给我呼呼了。”酒后的宋时薇不太老实,伸着爪子递到夙淮的唇边,催促道:“快点呀,阿娘之前都是这样,受了伤呼呼就好了。”
夙淮沉默半晌,还是低头给她手掌吹了吹气。
喧嚣的雪似乎静了下来,燃尽的碳灰随着凉风星星点点飘荡到宋时薇眼前。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人,眨了眨眼,感受着气息拂过手掌,微凉的触感。
有那么一刻梦中模糊的身影似乎有了轮廓。
前世被她遗忘的东西好似要卷土重来。
记忆中,除了阿娘以外,好像还有一个人这么温柔对她。
可醉意上头,那抹一闪而过的头绪被她错过。
她头晕得不行,意识逐渐模糊,身体不自觉往前栽去。
夙淮将醉倒在他怀里的宋时薇送回房,静静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然后去了厨房。
他洗手挽袖,将面团揉出来,然后混进红豆泥,捏出造型不一的花瓣。
月隐从窗户跳进来时就撞上了这场景,心里第一反应就是害怕,他只见过主上制毒的时候如此认真细致。
未曾见过主上这么精心替人备置食物,有也不在这个世上。
“不知主上有何吩咐。”月隐恭敬问道。
夙淮头也不抬,冷淡道:“去找一下宋时薇的丫头夏草。”
“是。”月隐应下,又道:“主上你让我查的事查到了,在我们离开汴京城后,寒山寺起了大火,坊间传言宋姑娘死在了那场大火,赵临渊得此噩耗一病不起,还有宋姑娘来沧州的路引是假的......”
夙淮顿了下,侧头望他:“意思是说那场火是宋时薇自己放的?”
“目前看来是这样。”月隐点了下头,疑惑道:“宋姑娘不是很爱这赵太子吗,怎么会逃婚,又弄假死逃到这沧州?”
夙淮冷哼:“很爱吗?有多爱。”
“全汴京城的人都知道。”
“......”
夙淮没吭声,转身继续弄糕点。
月隐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没说对,他莫名觉得主上在无形释放冷气压,犹豫了下道:“主上,你说我们要不要把宋姑娘当作诱饵,我看那赵太子很在乎宋姑娘,似乎不信宋姑娘死了,这几日在让人暗中调查。”
“诱饵?”夙淮冷笑,“我不至于无能到拿一女子当筹码。”
月隐闻言,连忙磕头:“是属下失言了。”
“起身吧,没怪你。”夙淮凉声道:“赵临渊那边继续让人盯着,适当搅一搅浑水,迷惑他视线。”
“喏。”
-
翌日清晨,天依旧灰蒙蒙,道路上的冰霜结了厚厚一层,凛冽的风阵阵袭来。
宋时薇穿着水色厚绒氅,梳着简单的盘发,一根玉簪点缀,手臂上挽着一个包袱。
她打了个哈欠,素净的脸上还有宿醉后的困顿。
“姐姐没睡好吗?”小狼跟在身旁问道。
宋时薇点点头,她一醉酒第二天就会头疼,也不记得昨夜喝醉后的事,依稀记得后来是夙淮送她回房间。
“姐姐我去把小黑牵出来。”
“等等,不用。”
她刚想说黑马是夙淮的,一会自己去马贩那边买马就好,但小少年一溜烟就跑走了。
不一会,小狼从马厩里牵出小黑,意外的是小黑身后栓上了结实的木车厢。
宋时薇惊讶,就听小狼道:“淮大哥说把小黑留给姐姐,这车厢是昨日淮大哥让人做的,说这样姐姐路上能方便点。”
难怪昨天下午夙淮不见踪影,原来是去弄这个了。
宋时薇内心触动,伸手摸了下小黑脑袋。
“还有这个。”小狼将手上另一素布包递给她,“这是淮大哥让我给你的。”
宋时薇打开,里头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糕点,造型各异,口味不同,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的。
她收起糕点,目光探了下内院,没见到熟悉的身影,问道:“他人呢?”
“淮大哥在屋里,不知道怎么没出来。”小狼挠挠头,奇怪嘀咕声。
“我去看看。”
宋时薇旋身走到夙淮的厢房外敲门,“阿淮你在吗?”
没有得到回应,宋时薇柳眉蹙起,又敲了两声。
这时房内才有了动静,隐约是什么东西碎了,再而就是一阵脚步声。
门开了,就见夙淮一脸苍白出现,他乌发散在身后,一身白衣,更衬得目如点漆,眉如墨色。
“要出发了吗?”
一开口就是浓重的鼻音,声音也沙哑。
宋时薇惊了下,一下看出夙淮不对劲,忙问道:“声音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无碍,着了点小风寒,休息两日就好。”夙淮握拳掩唇咳了好几声,咳得眼尾泛红,让他更显病弱可怜。
夙淮身形高大,比宋时薇足足高一个头,宋时薇站在身旁就跟小鸡仔一样。
可宋时薇此刻却觉生出了强烈的保护欲,她踮起脚探了下夙淮的额头,发现烫得不行。
“这哪里是小风寒,你发高烧了,快进去。”宋时薇急道。拉着夙淮就要往里走。
夙淮被强压着坐下,宋时薇给他把脉,脉浮而紧,的确是风寒。
但夙淮的状态看着很差,不是简单休息两日就能好。
“不用担心,我没事的,趁着天色还早快动身吧,一会晚了路不好走,你又孤身一人。”夙淮一句话就咳了好几下。
宋时薇有些犹豫道:“可是你病成这样。”
“没事,有小狼在,他也会点医术。”夙淮唇边牵起笑,露出的梨涡都透着虚弱。
宋时薇想了下,还是坐下说:“我不走了 ,等你病好了再走吧,反正外头风雪大,一时半会也走不了。”
似是要印证宋时薇的话,烈烈寒风从门外进来,吹得床帏肆意摇摆。
夙淮讶异,还想说什么,却被宋时薇压着躺下。
“你先歇着,我去给你煎药。”
房门被掩上,夙淮又咳了两声,就听到隐匿在梁上的月隐担忧出声。
“主上,您真的没事吗?”
话刚落音,一个杯盏裹挟着浑厚的内力掷向上空。
月隐不敢躲,任凭杯盏砸在自己身上,并且要在落地的一瞬间接住它,不让其发出碎裂声。
月隐捂着肩,跪在床边:“是属下逾矩了。”
“退下。”
低沉清冷的声音不见沙哑,只有冰霜般的冷意。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