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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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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知越的记忆还算不错,她清楚的记得在怡景殿时,田太医给她看过公主的医案,绿珠也曾细数过公主犯病的次数。

从永成十五年九月十七日公主落水,到次年四月初八、七月十五、十月十七,接着是十七年四月二十七、八月初一、十月二十九,犯病一共是六次。

他们已经知晓了凶手谋害公主的意图是为了扩大声势,以公主为名,引得朝廷注意女鬼杀人之说,再往陈家突然败落一事上查,因此,以目的推敲他们的行动,不难看出,公主首次犯病也正是这起下毒案之始。

阿商抄录的名单上一共十二人,依照这些人身亡年月先后依次排列,位居榜首的便是死在陈家的第一个商人。

公主落水后不足一月,他便在陈家“意外”身故,那时并无人知晓公主后来会患上癔症,便是落水的消息也尚未传开,因此,宁知越不认为这排在首位的死者与凶手造势杀人有关。

而名单上第二人与第三人,分别在当年十一月十二月出事,与第一人亡故相隔也不算久,因此也可以排除。

直到第四人,也就是在陈家溺死的第二个商人,从他开始,溺水年月便能与公主犯病年月吻合,只在时辰上偏差略大,公主是晌午之前犯病,那人的死亡时辰经仵作验尸后却是在深夜里。

许是这人的死较之之前在陈家溺亡那人更显蹊跷,阿商在边上批注了一笔:四月初八戌时,叙谈毕,兴起游园,戌时过半家仆来寻,送其往前院安置,夜间未曾见人出入。前后院院门亥时落钥,仅此一处入口,次日寅时,后院水塘现尸身。

前一日夜里已经回了自己的屋子,客居陈宅,也无人见他出入,前后院又有门禁,第二日却被发现死在水塘里,这与意外溺水已扯不上关系,若非鬼神之力,便只能是凶杀。

“不过永成十六年四月初八是公主第一回癔症发作,凶手究竟是早有所觉,还是正好当日公主病情发作,他借此时机与南漳县的帮凶串通合谋,开始布下这个局,现在不得而知,这一桩命案做得粗糙,却也是达成了他们的目的。

“有了第一次作案经验,对下一次行凶的考量得也多了,如何控制公主病发?怎样让这女鬼杀人的传闻更可信?都成了他们亟需解决的问题,于是康高驰的适时出现,六月里‘仙子笑’丢失,七月十五公主第二回病发,正好促成了这桩诡秘传闻的兴起。”

阿商随着宁知越的解释思索着,觉得确实有一番道理,“这样说确实在理,可公主只犯病六次,您又说被杀的是七个人,但除去刚才说的那个,名单上还剩八人呢。”

宁知越抬手顺着名单点了六处,“你且看这六人溺死时日,是能与田太医的医案和绿珠的说辞对应的,我们已经知道凶手的目的是为了扩大声势,上答天听,直至京城派人来此调查此事。带着这个目的再来看这几起案子的作案年月,便不难发现凶手每次作案时间间隔在三个月左右。汜州到京城往返一趟正好是两个月,再留出一个月静观事态发展,与凶手的思量也相符,也因这一点逆推,四月初八死的这人正是凶手杀的第一人。”

听她这一番解释,阿商眼睛越睁越大,他抄录这些名单时,只留心着诸人身份还有仵作查验结果,见没个需细验的地方,只当这案子玄之又玄,并不曾想过只从这些人死亡时间,便能推算出凶手行凶时的想法,此时心内除了叹服,顾不得去想其他,只继续追问:“那为何会多出一个人呢?”

宁知越正待解释,见虞循从名单上抬起头,顺手又递给了阿商,相视一笑,由着他接过话解释道:“排除了前三人,又依照公主犯病时日找出了被害的六人,还剩三人,但依照宁娘子方才的解释,永成十六年九月十九溺死的这个便应与凶杀案无关,也应排除掉。这样一来还剩两个人,你再仔细看看,为什么会多出一人。”

阿商细细琢磨这名录,郎君与宁娘子既说还有一人是被杀,那便一定是有的。剩下的两人分别死于永成十七年一月初九和一月十七,时日相近,正好弥补了永成十六年十月十七到永成十七年四月二十七这一相隔半年的空缺。

他惊喜地喊出声来,很快又觉着不对劲:“但这段时间里公主并未犯病啊?若依宁娘子所言,这两人里哪一个才是被害者呢?”

宁知越道:“这便是问题所在。但我以为那两日中的一日,凶手是有行凶计划的,但不知因何缘由,那一次并未殃及公主。”

“那是因为什么呢?”阿商着急地问,“之前众人的说辞,也没听出还发生过什么大事,凶手有此前几例行凶行为,作案当是越发得心应手,且无人发觉‘仙子笑’的存在,还有一个潜伏在公主身边的帮凶,怎么也不可能行动有误呀?”

虞循道:“事情做与不做在于凶手,但能不能成却是由帮凶决定的。只要公主不发病,不管凶手那一日有没有下毒,与众人而言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普通人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我反倒觉得是凶手和帮凶之间出现了分歧,才导致那一次行凶没能成功。”

宁知越也赞同:“公主本就患有癔症,有这一层便巧妙地隐去了凶手下毒的行径,另一拨人即便怀疑这传闻是有人造谣生事,也难以怀疑到公主身上。不过……”她指了指阿商手里的名单,还有疑虑:“按我们推测,凶手会在三个月左右行凶一次,但这上面的记录,从去岁十月,他们的行动便截止了。你说过,京里得到消息是十二月,便是你也是今岁一月得到旨令,赶来汜州。凶手若能打听到京中消息,也不至于想这么个蠢办法拖延至今。汜州来往商人众多,往京城去的也不少,偏偏这一个消息传出去了,凶手就不行动了。”

“你是想说,那商人能传出消息不是意外,而是凶手有意而为?”这一点在来到汜州得知有人更换了漪兰与韩阳平的书信后,他也疑心过,但当时所知有限,也只当生了意外,现在想想,若非有人刻意而为,怎会有这样巧合的事?

宁知越颔首:“还有这一回,离公主病发过了也有……七日,南漳县那边却悄无声息,这种两处地方协同作案,通常都需计划妥当,别苑里的变故咱们并未宣扬,没道理南漳县也这么巧合的改了计策。”

这个在他得知南漳县还有受害者时,便已让阿商去问过韩阳平,当时便知晓南漳县并无异动,且阿商这一趟调查的结果也都已在这张名录上,也说明凶手的计划变了。

查来查去,疑问越来越多,似乎不往南漳县查清原委,谜团只会越来越多。

宁知越看出虞循眼底的惆怅,没再挑出这些琐碎的疑点,默了一阵,宽解他:“这些也不算是最要紧的,你的计划也正在顺利进行,盯住绿珠总会有线索的。”

虞循笑了笑,没说什么,倒是阿商有些抱怨:“盯住绿珠有什么用,她只是个帮凶,得找到真正下毒的凶手才算安心呢,现在倒好,有了怀疑的对象,却又得顾忌凶手的安危,没法明目张胆的查,这叫什么事。”

他与石僧这一身狼狈样还来不及卸下,因何闹成这模样又无收获,他还是愤懑难平的。这才只是一个开头,真要去了南漳县,还有另一拨更难对付的凶徒等着,他们自己尚且自顾不暇,还得照顾一个凶手,想想就憋屈。

听他这抱怨,看他滑稽的模样,偏虞循不为所动,宁知越一时也没多想,笑着给他出主意:“这有什么难的,待别苑的事了结,你们要往南漳县查案,只你们几个去肯定是不行的。卢典军约莫愿意同行,但护卫公主是他的职责,他也分不开身,届时让你们郎君请卢典军指派几人随你们前往,借机将李漳带去,人在眼皮底下,不是凶手于你们无碍,若真是凶手,一来可以发现他的罪证,二来有他在跟前指点,更方便你们查案。”

阿商一听,大喜:“这主意妙,除了这两条,还将疑凶调离了公主身边,没了后顾之忧。郎君,您以为如何?”

他话音未落,就见虞循面上的笑意一点点减淡,视线未曾离开过宁知越,皱眉问她:“你不与我们同去南漳县?”

呀,大意了,一不留神,竟将心里话说出来了。不过还好只是分了你我界线,并未有旁的漏洞。

原本还想着,在秘密还没有公之于众之前,暂且不用想着日后会如何,但以眼下虞循的反应看来,她若是置之不理,日后闹得更僵,反倒是弄巧成拙了。

宁知越转着漆黑的眼珠,沉吟片刻道:“唔……这也说不好。本来为着替师父师娘寻人,但现在他们……若他们真与谋害公主有关,我跟着你们也容易叫人诟病。”

明知她还在编瞎话,虞循几次想直言问她,若是有难言之隐尽可告知,书信也好,婉言也罢,总好过现在刻意的遮掩。

只是听着她言不由衷的话,看着她神色自若的样子,多少话都咽了下去,只得顺着她说:“是与不是还不确定,再者此事你也不知情,我也信你与此事无关,无需有此顾虑。”

宁知越笑了笑,“你不顾虑也有人会怀疑。时隔数年,好容易等到圣上再起用你,南漳县还有数名冤魂等着你主持公道,若遇上有人不依不饶,该如何辩白?况且……你忘了,我二哥还在找我,我可不是能随心所欲什么地方都能去的。”

“你打算一直躲下去?就没想过回京城或者去……你当许久未曾见过你阿爷阿姐了,就不想回家去看看?”

他本想说“回越州去”,但话到嘴边像是叫人掐住喉头,一个音都吐不出,心里也有个声音,对他说:别着急,在她还有心瞒着你的时候戳破谎言,不过是叫两人难堪。你明知她还有难言之隐,又刻意的再提醒你什么,何不再等等,就这样意会她的深意。

宁知越似乎对家,对亲人都没什么眷恋,神色很平淡地摇摇头,“再说吧。我还答应了石僧,送他回西域去,到时需得与三哥的人联系,指不定我也得走。”

刹那间,湖畔静下来,柳枝摩挲着擦出簌簌地声响,湖水一层层往岸边荡来,音调更显清灵,只这风似乎大了些,夹着冷丝丝的湿意直往人衣衫里钻。

她让自己尽量用极尽平淡的口吻说出这句话,不至于那么冷淡,也不至于在他听来只是玩笑。她的脑海里翻滚着,虞循应当能听出她话里的深意,又忍不住担忧他没听懂怎么办?抬眼想从他脸上的表情推敲一番,却又在将将触及暖黄光晕下发虚的侧脸时惊慌地躲开,心里犯着嘀咕:明明是染着暖色的面庞,怎么在那霎时间窥出一丝寒意。

方才还言笑晏晏,一眨眼几人都缄口无言。宁知越感觉到这寒意钻到自己骨子里,寒颤一阵阵发散,刚想着也没有必要一步走到底,要不然还是慢慢来,阿商将石僧往前推了一步,拍拍他的见,嬉笑道:“宁娘子这话说的晚了,小石僧这几日与我们小郎君打得火热,不仅不着急回西域去,还颇想留与小郎君结伴去游历呢,是吧?”

被点到的石僧讷讷地点头。

这几日他也大概知晓,宁五娘是瞒着三爷偷偷回来的,为了躲人才在藏进平宁公主的别苑里,而这两日,他随着阿商去南漳县查案,才又知晓,虞郎君要查的不止是阿商方才说的那些,还有一桩未曾提及的与宁五娘有关,而宁五娘似乎也对虞郎君隐瞒了一些事。

石僧心里很是不安,五娘与虞郎君都是他的恩人,且他与五娘更熟稔,理当向着五娘才是。

思想间,阿商又用力捏了捏他肩头,冲他挤眉弄眼一阵,石僧撇撇嘴,垂着头嘟囔道:“五娘,我不着急回去。”

**

宁知越回到褚玉苑时,祝十娘夫妇正与靠着他们那一边的伶人在廊下闲话。

这院子里本来住着四户,映秋失踪那晚,被抓去了一个好事的,至今还没放还回来。原本他们提供了线索,功过相抵她该兑现承诺,但虞循说这些人知道不少事,将人分散了恐会出乱子,因此给他们换了个歇脚的地方,继续将功补过去了。

这一瞬想起虞循,宁知越不免回忆起方才在湖畔,石僧与阿商极力缓和气氛,最终也只得了虞循以一句“暮色寒凉,别冻着了,早点回吧”让她回来了。

说的事关心的话,语调也如平日里一样温和,至于脸上的表情……她只匆匆瞥了一眼,好像也还算和煦,但却不像平日再近的路也陪同她一起回来,她的目的是达到了还是没有呢?

心里确有些堵得慌,不过接下里与虞循走得越近,反倒会越耽误正事。

就阿商所言,那五个商人已经死了两个……明明只是中了迷药后磕碰到的外伤,竟能延展出重伤不治的结果,两个无辜之人就此丧命……

宁知越压下心里那些不明缘由的烦闷,那些人是当真按捺不住要出手了,但她一定的稳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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