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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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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去参加秋试?”

次日一放堂,景沅就被魏先生急不可耐地拦住了。

“老师让我参加,我自然不能让老师失望。”景沅振振有词,半点不虚。

“你不该跟院长赌这种气。”魏先生对景沅肯定是很失望了。

景沅很不服气,魏先生有话该跟明院长说去,跟自己说有什么用,难道这事还能算是景沅自己做主的吗?

“怎么是我跟老师赌气?老师给我报的名,我能说什么?”景沅气冲冲地反问魏先生。

路过的学生都投来了异样的目光。景沅在书院是出了名的脾气好,也没有脾气差的理由,曾经的小仆人能有今日是老天爷开恩。在人前不管不顾地对魏先生大声,冒失得像个没学过礼仪的野蛮人,还是冲耐心教过自己两年的魏先生,景沅自知不妥,红着脸给魏先生道歉。

“阿沅如果想不明白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那就去参加秋试吧。”很支持景沅做先生的魏先生也说出了这样看似把选择交给景沅的话。

景沅敷衍着点点头,对魏先生也如此说感到非常不满,身上又躁出了一身汗。

在天一阁刻苦背书时,景沅故意不听明院长的,待到了夜深也不走,天一阁只剩景沅和宣师弟了。

宣师弟除了必须要去九盈厅上课,其余时间基本都窝在天一阁,嘴上答应过魏先生会爱惜身体,到时辰了就会回去睡觉,实则总被魏先生一大早过来抓个正着。别的先生都担心自己的学生不够刻苦,魏先生却总担心自己的学生太刻苦,时刻提醒宣师弟要注意休息。

这才像个认真准备科举的人嘛!

“师兄怎么还在这儿?”宣师弟对景沅突如其来的勤奋有些意外。

景沅早就困得不行了,还假惺惺对宣师弟道:“想再看会儿书。”

“噢……”宣师弟为难地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不过到时辰了,师兄要不明日再来刻苦?”

景沅生平第一次摆出了师兄的威风,走上前从比自己高不少的宣师弟手中夺过了钥匙,景沅还暗暗庆幸,自己和宣师弟都来得晚,都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换了魏先生,景沅就没这种本事抢什么钥匙了。“阿琰困了,先回去休息吧,我再看会儿,明日再把钥匙还你。”

“可是……”宣师弟又难以启齿,伸出手指指向不远处的烛台,“师兄看,马上就要熄了,恩师的杰作,师兄就是留在这儿也看不了什么书了。”

景沅盯着摇摇晃晃马上要熄灭的烛火,不得不佩服魏先生的诡计多端,连天一阁的烛火也稳稳拿捏了。

景沅垂头丧气地和宣师弟离开了天一阁。

今晚天公不作美,月色全无,景沅没有灯笼,只能紧跟着宣师弟走,还得靠宣师弟送景沅回院长宅。

“阿琰,你有没有想过不参加科举了,就留在书院。”景沅无聊地扯些闲话问宣师弟。

答案其实可想而知,宣师弟就是为了科举来的凌城,留在书院做什么?

“我不想变得很满足眼前,很贪恋当下。”宣师弟委婉地回答了景沅的问题。“师兄呢?师兄为什么会决定留在书院?”

“那我应该就是很满足眼前,很贪恋当下了吧。”景沅变得轻松了许多,“在书院的这几年,是我过去从来没有奢望过的生活,我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变得更长久一些。”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我家中还有弟弟,我无法只为自己考虑,倘若我考上了,弟弟的路也能好走些。”

宣师弟此前没提过自己家里的事,景沅听他如此说,不自觉想到了自己的几个哥哥,他们可能之后不会再想起景沅了吧。

同样是血脉至亲,景沅感受过的温情太有限了。

“阿琰肯定考上的,等考上了,你就可以把弟弟接过来了。”景沅很相信宣师弟能考上。

宣师弟现在的学问并不输给景沅,最近的月考,景沅都捏了一把汗,没把握能超过宣师弟。

也许就是下一次,景沅会变成第二名。

“说不定到时候还得送到书院里,拜托师兄好好教导舍弟。”宣师弟少见地开起了玩笑。

景沅拍着胸脯保证道:“这不是问题,阿琰是咱们书院最刻苦的学生,弟弟肯定也特别刻苦。”

“那就祝师兄早日成为先生。”

宣师弟停下了脚步,院长宅就在前方,不需要再借助灯笼看清路了。

“我实在不明白……”景沅的失落肆无忌惮在脑海里翻滚了起来,“老师为什么就是不信我,他还让我去参加秋试,我都说了我愿意留在书院了……”

宣师弟望向院长宅的大门,“师兄打小就住在这儿,一直都没有搬到前院去,院长不也破例依着师兄了吗?师兄真想做先生,院长怎么会不答应呢?”

关于这件破例的事,景沅有充分的理由解释。“阿琰误会了,是因为我有哮喘,老师担心……”

哮喘这几年没有复发过了,叶希敏也早说过按时吃药就没事,按说起码两年前是毫无疑问可以去前院住了。

明院长没说过此事,景沅住习惯了院长宅,更没想过要搬走了。

景沅是个笨蛋,忘了就忘了,明院长怎么可能忘了这件事?

所以真的是明院长纵着景沅住在府里。

这一点都不像严苛的明院长会做的事。

“师兄愿意留下来,院长肯定很高兴的。”宣师弟说完就告辞了。

景沅懵懵懂懂,难琢磨透明院长的心思,幷对明院长始终不肯说明的态度更加不满,小跑着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没过几日,饭桌上明院长提出让景沅把手里的杂活都交到魏先生那儿去,全身心投入到秋试上。

又是秋试,景沅愤愤不平,索性道:“老师,我看我搬到前院去吧,还可和其他师兄师弟一起用功。”

明院长竟然面上不那么平静了,还被景沅一句话弄得半天没说出话来,最终吐出来了一个字,“好。”

“那成亲后阿然住哪儿?”明思看看明院长,又看看景沅,问了个景沅注定无法回答的问题。

明院长答道:“反正不住我们这儿。”

“我那日便跟阿姐说了,婚事不如就暂缓,等我考上了,也能借些银两租个宅院,状元郎总不至于一点银两也借不到吧?”景沅的语气极其夸张,显示自己并不担心谢然没地方住。

不见哪家状元郎会穷死的,到时候只怕多的是人抢着送钱给景沅呢!

明院长恢复了平静,道:“那就考上再成亲。”

亲都定了,明院长为了景沅能好好参加秋试,都不介意擅自推迟婚期会不会怠慢谢然了。

“爹爹,咱们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明思当面就反对了明院长的决定,幷厉声警告景沅,“阿沅不要再一会儿一个话了,人还没嫁给你呢,你就这样反复无常,不把阿然当回事了吗?”

景沅不吭声,明思又冲景沅怒气冲冲道:“就在府里住,秋试结束就成亲!”

明思三两口就吃完了饭,草率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明院长也跟着放下了筷子,推翻了自己说的话,“就听思儿的。思儿最近的烦心事够多了,别再让她多操心了。”

哪是景沅要让明思多操心?

别扭的到底是谁?

景沅不想看书,更不想待在明院长眼皮子底下,遂道:“学生想下山一趟。”

“好,秋试的事也得好好跟阿然说说。”明院长还先行潇洒离开了。

景沅再不见见谢然真是要被这种诡异的氛围逼疯了,不想参加秋试的怨气都冲到九重天上了,明院长偏要装不知道,没看见,景沅没辙。

因为没递帖子就冒失地登门了,谢然恰好不在府里,景沅找心上人诉说心事变成了乖巧陪韩夫人闲聊。

景沅很容易就被发现是满腹心事来的,韩夫人便关心地问景沅是否在书院遇到什么难事了。

不是难事,是难人才对。

“学生是半点也搞不懂老师怎么想的,老师竟然帮我报了秋试,让我去考试。”景沅指望着韩夫人能更了解明院长些。

“你跟晨儿说过你不想去参加秋试?”韩夫人问。

“跟老师说的是想留在书院。”景沅认为这是一个意思,“老师之前是说让我多想想,现在问也没问我,就直接帮我报了秋试。”

韩夫人又问:“晨儿还说什么了?”

“说搞不好能考个状元。”景沅叹了口气,“说我比林大夫昔年的文章写得好。”

“林大夫?”韩夫人也叹了口气,“晨儿是有些坏心眼,话也不说全。”

景沅恨不得拍手叫好,果然还是明院长的师母看得明白,明院长就没有把话说全过。

向来是说半句,留无数句。

“当日程先生是很舍不得林大夫入仕的,林大夫秉性纯良,精于学问,却不善于琢磨人心,在官场过得不算顺利……”韩夫人摆弄着面前的茶具,给景沅添了一杯茶,“难道你阿姐没有跟你说吗?”

“阿姐没跟我说过林大夫的事。”景沅早看准了明思也是个守口如瓶的好苗子,何况没有非要告诉景沅的理由。

“思儿最近频繁下山,都是去的林府呀。”韩夫人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这些年朝中一片混乱,林大夫被折腾了多年,如今是病痛缠身,没有多少日子了。他家的孩子都在外地,若不是思儿常去看看,真是度日如年。”

景沅知道林家和明家交好,明院长得闲便会带着明思去林府,包括明思之前给景沅写的墓志,也是林大夫介绍的。书院里不少需要和朝廷打交道的事,明院长应该也是委托林大夫办的。

“世上的事不都是这样吗?得了一样便会记挂没得到的。比起做了先生,后悔没有做官,鲜有人做了官却后悔没有做先生的吧。晨儿劝你参加秋试也没错。”韩夫人站到了明院长那边,认为明院长做的毫无问题。

“我为什么一定会后悔呢?”景沅想,在书院的生活就是自己期盼的安心的生活,不该有什么不满意的才对,“老师就不曾后悔过吧。”

“晨儿是很早慧的,少有人在那么小的年纪就很明确地知道自己要什么,他当初不知道跟相爷吵了多少架。相爷完全是被晨儿说服的。”韩夫人对明院长大逆不道的行为颇感欣慰,“你想要什么,该自己想办法才是。不过林大夫如何你也知道了,官场可不认你有多厉害的学识,林大夫的学识不输给晨儿的。官场实际上也是战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要想清楚。”

景沅没见到谢然便又回了书院,明思次日要上课,也匆匆回了书院。

景沅追上了走在廊下的明思,为先前的话跟明思道歉。明思早把那些胡话忘却了,沉重地讲着林大夫的事。

“我自忖读了不少书,但想法也俗气得很,觉得做臣子的,能上功臣录自然是无上荣耀,为之付出很值得。世伯却告诉我,人一辈子为自己真心愿意付出的去付出才值得,只是为了所谓的后世留名,完全不值得。”明思也许是想到了会留下名字但永远不会再出现的萧允良,神情格外凄然,“史书又不关心你到底过得如何,寥寥数语,就概括一生了。”

景沅苦心思索能安慰明思的话,明思又道:“如世伯这般,就算现在陛下开恩准他上功臣录又如何?世伯最大的心愿只是想再见见筠哥哥。”

景沅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生前有没有什么心愿,总之不太可能是突然牵挂起了景沅。景沅听明思讲林大夫的遗愿,思索的全是自己的事。林大夫临终前最牵挂的只有家人,景沅想着自己最牵挂的人和事,猛然想明白了自己到底在别扭什么。

“阿姐……”景沅打断了明思的轻声细语。

“嗯?”明思停住了脚步,腰间的玉佩也紧挨着衣裳,不再晃动。

景沅一把扯下了自己腰间的和明思这块别无二致的玉佩,“我是在生老师的气,因为老师骗了我。”

“老师说他为我做的都是老师对学生做的事,老师在骗我……”景沅眼睛里渗出了眼泪,“我再也不相信他说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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