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与相离

两人都还能记得。

江南第一次遇见沉鱼时，沉鱼天真地问了他“还会来吗”，他却疑鬼神差地回答了她“会来的”。其实那时候他只不过是受了打击，想要找一处地方散散心罢了。可是就是这一答应，始终牵着他，他每每想起她抬头问他那幅场景时，他便翻来覆去无法集中注意力，于是他也就索性兑现了自己的诺言。

他每一个季节都会抽空，在打听好她的月假之后，去到那个陌生的城市，和这个认识不久却感觉已经相识很多年的女孩子待一下午。两人一起做过不少事情，在电玩城跳舞，吃冰淇淋，在肯德基一个人写作业一个人写代码。她说不爱走路，冬天天气晴朗的时候两人就买两杯奶茶，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一下午。

所以那时候江南多少有些动情。

而沉鱼对“什么是喜欢”这件事情终究是后知后觉的，或者说，她其实明白“恋爱”是什么，但对于她和他的关系，她并没有很快察觉到。

于是两人每次见面，都会保持最良好的界限，最舒服的社交距离。沉鱼不懂，江南也不想打破，其实这样静静地陪她很多很多年，他也不会介意。沉鱼呢，她自然是无所谓，本来心里就认定自己是一个不讨人欢喜的女生，多一个朋友能够陪她，心中的快乐和愉悦远远超过担心。若是让她选呢，就是选要不要和江南就一直这样子，她其实也是愿意的，那时候的沉鱼早就想好了要考S市的大学，离他近一些……

只不过后来都是事与愿违。

那时候两人彼此相望，然后会心一笑。江南不多说话，就是静静地待着，沉鱼偶尔很多话，从爸妈又去出差了，到最近的钻石价格又涨了，班上的形势好复杂，以及人类的肥胖百分之八十都是由基因决定的……

而此时此刻此地，江南在对面这个女孩子的眼睛里努力地找着自己，很容易就找得到，也好像以前，他很喜欢她，她多多少少都要偏向他。她偶尔回避自己的眼神，偶尔轻轻地对上，就觉得眼珠发光，里面全是自己。

不过这样的眼神在沉鱼在医院躺过两星期之后，他再也没看见过。

医院那件事，那是沉鱼觉得他负她的原因，是他们彻底分开的原因，是沉鱼现在虽觉得自己喜欢着却又有着深渊般畏惧的原因。

那是沉鱼大二下学期。

在最热的时刻来临之前，学校结束了所有课程。因为考试周的来临，沉鱼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正经地与江南说过话了，每日的消息不过是“早”“晚安”，这样一般。但是沉鱼已经计划好了。

在考完最后一门专业课的晚上，沉鱼熬了一个通宵，坐着凌晨五点半的飞机去了S市。她看见飞机窗外在无边的平流层的最远处，朦胧地晕染着橙色的光，她想到数次他看见她时的场景，嘴角微微上扬，满眼都在告诉她，他爱她。她想看他意外又惊喜的表情，所以并没有告诉江南，她的到来。

到达时是三个小时以后了，S市的天亮的本就早，早上八点的光景，太阳严严实实地照着，出了航站，只觉得有热浪袭来，不免把头往帽子里缩了缩。打了车，去了酒店。

她计划在下午的时候，去他的家里，把他拉出来过一个不眠的夜晚。

只不过现在熬了一个晚上，眼睛皮早就在打颤了，到酒店简单洗漱了一会儿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沉鱼是被惊雷打醒的。醒来的时候，沉鱼把手探出来看了看手机的时间，是下午三点，没有睡过。探了探头，看向窗外，便发现大雨倾盆似地来了。真奇怪，这雨下得莫名其妙，早上不还是晴天吗？沉鱼想。那便是雷阵雨了，一会儿就停了。于是沉鱼从床上起来，洗漱，妆发，思量穿哪件衣服才能让江南惊喜。

但是这雨并没有像想象的一样，一会儿就停了。雨没有停，外面的天如恶魔临城一般，黑洞洞的。路上只有寥寥行人，车子路过，只让路上的水在空中翻了一翻。

沉鱼失望着，今晚不能与江南一起去江边了，也不能一起在排排街手牵手慢悠悠地闲逛了。但是又突然开心了起来，她想，今晚不如待在他家，和他一起做饭吃饭，看他码代码好了。

想到这里，她就一刻也不能等了，在酒店外面约了出租车，去了离他家最近的超市，挑挑拣拣地买了一大袋子的食材，等到结账时时间已经到了六点。

城市里的灯在雨里变得模糊，原是一盏盏的要把天空照亮着，现在却变得微弱，变得不足提起了。沉鱼想，不知道在窗子后面是怎样的场景，但应是烟火。对，就是烟火。烟火就是最普通的幸福。

沉鱼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一大袋子的食材，沿着屋檐下焦急地又小心着地走。雨还是下得大，袋子还是被落下的水打湿，沉鱼的裤子也是，裤脚已经湿掉了一大块了。

等到达到他家的那一栋楼时，沉鱼只觉得欢快，一步换作两步地奔上楼，站在江南家门口，甩了甩伞上的水，又从侧包里掏出他之前给她的钥匙，飞也似的冲了进去。

然后她便看到了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逗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笑。江南愣愣地看着沉鱼，仿佛没想到沉鱼回来，而他身边的小女孩，看了一眼身边停止动作的男人，又看了一眼瞪大眼睛的沉鱼，眼里尽是茫然。

沉鱼手里的东西变得越来越沉，一下子掉在了地上，袋子里的瓶瓶罐罐乒乒乓乓地滚了出来，厨房里的人察觉到声响，走了出来，边走边问道：“江南，怎么了？”沉鱼只觉得这女声像极了家中的女主人，问男主人如何了。只在无意识地转过身去，看着站在高处穿着围裙，手里还拿着胡萝卜的女人。

她仿佛一下子就明白了。

然后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

在这之前，沉鱼觉得云不会散，天不会塌，世界末日不会到来。直到她看见江南房子里正在做饭的女人，看见他坐在沙发上逗着小女孩笑，这时，她才明白，所谓心中暗淡再无光芒是如何的。所以她只能跑掉，她不知道怎么面对江南，是死缠烂打，赶走这对妇女吗，还是冲上去骂他，诅咒他这辈子不得好下场？她都做不出来。沉鱼向来果断勇敢，却在江南的事情上一次次地退缩。她不敢，她害怕江南离开自己。

是的，从来都不是江南离不开她，而是她离不开江南。

沉鱼冲进了淅淅沥沥的雨里。

江南愣了许久，在沉鱼冲出门的那一刻。反应过来以后，紧紧地追了出去。

沉鱼淋了雨，只觉得难过，走不动，就在楼下的停车库旁边蹲了下来，茫然地看着前方。直到她看到江南，在雨里大声地叫着她的名字，四处张望。她很想哭，再也不想见到他。她就这样看着他，不动声色地看着，看着他焦急地叫着她的名字，一步步地迈着脚步。

江南没有发现她就蹲在这里。

沉鱼也就在他的声音渐渐消失时，站起身重新跑进了雨里。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她只想跑，她只能跑。沉鱼生气，生气得手脚冰凉，浑身发抖，却还沿着这条路一直走，直到突然头晕目眩，倒在了地上。之后发生了什么，沉鱼再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