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走廊上的时钟显示现在已经傍晚六点了。
龙城冬天太阳落的早，窗外此时一片昏暗。寒风一阵阵刮着，医护人员便把走廊的窗户给关上了。
李执玉透过窗户，只能看到寒风中仍在枝头挣扎的几片枯叶。
走廊里灯光很暗，李执玉苍白的面容映在了窗上，再往外便是无尽的黑暗。
不必姜嵘再说下去，她已经知道后面的话是什么了。
李执玉深深吸了一口气，从鼻腔到肺腑，都是一片透心凉，她淡淡地问道：“医生怎么说，去国外治好的概率大吗？”
姜嵘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如果是国外的资深专家，有两成的概率能治好，就算治不好，最不济也是现在的情况。”
去国外，再请资深医生治疗，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会是一笔怎样天文的数字。如果治好的概率大也罢了，但姜雨萱能彻底恢复的机率只有五分之一。
姜嵘是姜雨萱的亲生父亲，因此哪怕沉没成本再大，他也想姜雨萱接受治疗，但是李执玉与姜雨萱非亲非故的……
姜嵘也知道自己的这个提议有多么的强人所难，他转过背，闭上了眼睛，沉声说：“费用我们可以……”
“不用了，”李执玉打断了他：“费用我可以出，两成的概率不算小，我也期望雨萱能早日像个正常孩子一样站起来，去阳光下走走。”
她话音落下，走廊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姜嵘低着头，肩膀动了动，最后却没有转过身，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对李执玉说了声谢谢。
*
李执玉回到家时，周频卉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一边剪指甲，一边看电视剧。
她看到女儿回来了，屁股都没动一下，说道：“锅里剩了点饭，给你留的，饿了就去吃。”
李执玉没有什么胃口，说了声不吃了，便要回房间。
周频卉看着她脸色苍白，嘴唇有些泛青，翻了个白眼，骂道：“你摆着这张脸是要给谁上坟吗？你妈我还好好活着呢！”
李执玉早就习惯了她的阴阳怪气，没打算理她。
周频卉自打失去了荣华富贵的日子，就整天怨气冲天。
她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情很不好。不过她也习惯了这样的母女相处状态。自己还要靠李执玉赚钱养着，也不敢真和李执玉闹僵。
周频卉垂着眼眸算了算今天的日子，想到今天是李执玉给姜家汇款的时间，一时间心如刀割，将指甲刀丢在了茶几上。
周频卉怒目圆瞪，语气愤然：“这姜家的人真是吸血鬼，沾上了就甩不掉，李高格欠了他们的钱，他们找李高格要啊，凭什么让我们还钱？呵呵，法律上可没有父债子还的道理！”
李执玉听到这里，本要拧开门把手的手掌垂了下来。
周频卉依旧在喋喋不休：“李高格这个杀千刀的，他倒好，欠了钱拍拍屁股就走了，留下我们母女俩在这里给他擦屁股。我们多么无辜啊，他欠的钱，关我什么事！”
李执玉的拳头终于攥了起来，她转身，冷冷地看着坐在沙发上怨天尤人的女人，打断了她的话：“真的不关你的事吗？那你当初挥金如土，难不成是自己赚的钱？”
周频卉噎住了。眼神躲闪了一下。
但她片刻后便反应过来，说道：“就算我们确实理亏，那这么多年也林林总总把钱还上了，现在你再没有给姜家转钱，继续给那小女孩付医药费的道理吧！”
李执玉冷笑着看了她一眼，目光如冰刃般刺骨。
周频卉长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样貌，当初便是靠着这张脸蛋迷住了李高格，一举飞上枝头变凤凰。但与她惹人怜爱的外表不同，她的心简直比冷血动物还要冰冷。
李执玉想不通她是怎么说出刚刚那番话的。
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明白，这是他们当初欠了姜家的。
姜雨萱生下来便患有罕见病，要通过昂贵的手术治疗才能够康复，最好的治疗时间是三岁前，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能够恢复。
姜嵘是个普通的公务员，生活尚可，但做手术的二百万在那个年代对普通家庭来说简直就是惊天数字。姜嵘被逼无奈辞职经商，辛辛苦苦两年，也算小有成就，赚了一百多万。
眼看着姜雨萱马上就要三岁，姜嵘借遍了亲戚朋友，却还是差了二十多万，他最终决定去借高利贷给姜雨萱治病。但在贷款前夕遇上了李高格。
李高格作为桐城最有名的企业家，联系姜嵘说手头资金最近周转困难，急需用钱，让他先给自己一百八十万，两个月之后可以还给他二百万。
姜嵘一开始觉得这是个骗局，但耐不住李高格又是写合同担保，又是承诺东西抵押。他想着李高格好歹也是桐城最大的企业家，总不至于食言，便相信了他。
但谁知，李高格却在一个月后，卷着钱跑路，再也联系不到。姜嵘直到那时候才知道，不止自己一个人被李高格骗了……他去李高格家闹，却也闹不出什么，手中的合同和承诺一夜之间成为了废纸。李执玉变卖家里尚未被冻结的所有资产，却也只还了他几十万。
姜雨萱因此耽误了最佳的治疗时期，并且后期因为没有钱，只能一直在医院里保守治疗，孩子越大，这病就越难医治。
可以说，是李高格当初的欺骗行为，害了姜雨萱一生，让一个本来有希望正常生活的女孩，在病床上一躺就是十年。
李执玉心中有愧，因此，尽管早已还清了当初了一百八十万，她还是一直出钱给姜雨萱治疗。
晚上，刘导的电话打了过来，语气恭恭敬敬，告诉她明天电视剧继续开拍。
她现在演的这部剧是一部仙侠言情小说改编的，叫《踏歌行》。小说原本就没有太大热度，剧组里也没几个大咖，所以爆冷扑街的概率不算小。
刘导旁敲侧击地打探着李执玉，似乎是想让她在陈樾深枕边多吹吹耳旁风，给剧组买一些宣传。
现在你可是陈樾深的女人，背靠这样的大树，让她多捧一捧，成为当红小花也说不准啊。
李执玉挂了电话，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许久后却又流露出讽刺的笑容。
她自个又比刘导高贵到哪里去了呢？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她上了陈樾深的床是不争的事实，曾经的脸面和高傲都在那个漆黑的夜里被狠狠地撕碎，尊严落了一地，可悲可笑。
第二天，李执玉来到剧组，发现剧组焕然一新。
场景道具从原来的粗制滥造变得精美华丽，演员的服装也专门请来了业界有名的化妆师做搭配。明明还是大清早，大大小小的配角们都一改往日的懒散，换好衣服化好妆，背台词的背台词，排练的排练。
刘导看到了李执玉，如同看到了摇钱树，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陈总不愧是龙城首屈一指的人物，办起事情来就是迅速，一下子就给了咱们剧组原来三倍的投资。”
有钱能使鬼推磨，投资多了，服化道自然差不了，演员们拿的钱多了，当然也勤快起来。
刘导说：“既然陈总那么看重咱们这部戏，我打算让剧组把部分剧情从头拍一遍，之前拍的太粗劣了，成果出来了都对不起陈总的器重。”
当然，重拍的那些剧情，自然都是有李执玉的部分。
刘导在娱乐圈摸滚打爬了那么多年，早就是个人精了，光是从这三倍的投资，就能看出来陈樾深是真想捧李执玉。
电视剧拍出来的前四分之一，画面和剧情都不精，想红简直就是做梦。所以，他才打算重拍一些，哪怕剧红不了，也要让李执玉出圈一次。
李执玉饰演的是这部剧的女主角宋南玑，是个典型的美强惨人物。
宋南玑出生在一个修仙世家，却是宋家家主与打扫庭院的凡人女子生下的私生女，她生下来是难得的三灵根，惹了嫡系的嫉妒，处处被欺负，还被剥夺了修仙的权利，终日只能打扫山头。
后来，宋南玑对宋家彻底失望，自愿废了修为脱离牢笼，她一路流落，来到了玄青山下，拜入大能寒襄子门下，并结识了正直温柔的大师兄诸墨。
仙途漫漫，经历艰难险阻，她终于修成一代大能，并且如愿以偿和大师兄诸墨在一起，成为了人人赞叹的神仙眷侣。
重拍的第一场是宋南玑在宋家打扫山头，被一群嫡系修仙子弟所欺负的场面。
李执玉换上了一件灰白色的麻布长衫，让化妆师把她的脸色化的苍白，拿着一把扫帚，低头在树下打扫落叶。
现在是寒冬腊月，她只穿了一件单衣，纤细的身材宛如一根坚韧纤长的竹子，腰间束了一条宽腰带，不堪一握的细腰有种脆弱的破碎感。她虽然低着头，背却挺得笔直，只是站在那里不动，就让人感到一种无声的倔强。
刘导在李执玉换好衣服的时候悄悄问她，要不要在里面多穿一件保暖内衣，或者是贴几片暖宝宝。
现在李执玉是陈樾深的人，万一拍戏冻出个好歹，他也不好交代啊。
李执玉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早在知道自己要拍这部戏前，她就读了好几遍小说，把宋南玑这个角色揣测了一遍又一遍，甚至还写了好几千字的人物小传。并且，经过前一次的表演，她现在对宋南玑了解的更加深刻。
宋南玑身上的纤细、倔强、无畏和坚韧，是在角色所经历的困境，以及强大的内心力量的综合作用下，才能够产生的，这种复杂的气质并非通过简单的语言和妆容就能体现，而是展现在角色的举手投足间。
倘若她穿了厚的衣服，或是贴满僵硬的暖宝宝，那势必会让单薄的麻布衣服无法展现出自己推敲多次才能确定下来的姿态。那种独属于宋南玑的气质，也会因此大打折扣。
这是李执玉对角色的尊重，也是她对自己的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