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
第二章
梅雨季的雨水总是来得猝不及防,一声闷雷炸响天际,轰隆隆地卷起云涌。
初芒认得眼前的男生。
是三班的。
那阵子南辞市教育局查的严,不允许明面上搞火箭班清北班这种特殊,但他们学校“顶风作案”,偷偷摸摸塞了好多个成绩佼佼者放在一个班。
三班,便是唯一一个跟竞赛班类似的班级。
不仅是要冲清北,而且还要保证双一流率。所以今天在办公室里,当听到是三班的学生后,会有那么多老师惋惜与叹息。
可初芒没想到的是,那个大家口中的“倒霉孩子”——
会是陈令璟。
陈令璟将右手稍稍往后藏了藏,表情由一丝惊愕恢复平静,先一步朝初芒打了声招呼,“好巧。”
他有些犹豫指着对面的门,“你住……这儿?”
“啊,对,”初芒反应过来,莞尔一笑,“今天刚搬来,没想到刚巧住你隔壁。”
“是挺巧的。”
“嗯,确实。”
两人不算很熟,这场始料未及的遇见让他们都猝不及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尴尬。
“外面要下雨了。”初芒说。
“嗯,我拿了伞。”
“那那……我先下去了。”初芒莫名脚趾扣地,急于逃离尴尬现场。
陈令璟轻嗯回了一声,便也隔着她的脚步下楼。
他脚下趿拉着拖谢,脚步特意变慢变轻,在空荡的楼道里,两人的脚步一上一下,起此彼伏。
似是在夏夜里弹奏的交响乐。
又似一颗剔透的玻璃珠落下去的滚动声。
这栋居民楼本来每层都安了声控灯,可年初过年那阵子,被屋外昼夜不停的鞭炮声给震坏了。现在除了一楼有灯,其他楼层都是黑魆魆一片。
初芒不算很怕黑,但也确实觉得脚下的路像一道看不清的无底洞,只有保持那个步幅,才有可能不踩空。更何况说,身后的人传来很强的存在感,扰得她不免有些紧张。
在某个拐角处,陈令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要打光吗?”
下一秒,一道很强的光线落在了她的脚步下,拓出她长长的影子下。
陈令璟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并稍稍往前移,以确保能照到她。
他自己却匿在阴影里。
初芒没敢回头,柔声感谢他:“啊,谢谢。”
从楼道口分别时,初芒想了想,还是喊了一声叫住他,“陈令璟。”
总感觉这名字读起来劲劲儿的,说不上来的拗口与别扭,但挂在学校成绩光荣榜上,却又是那么明显与独特。
风吹起陈令璟的发梢,一根呆毛随风摇曳,像是在跳舞的狗尾巴草。他迟钝地回望着初芒。
“这附近还有小吃店吗?”手机里显示附近的餐饮店基本都关门了,倒是有几家便利店,可都离的有些距离,得跑到学校那头。初芒怕到时候下暴雨不好回来,再说这么晚了难免有些不安全。
“你还没吃?”
初芒点点头,“睡着了,才醒。”
陈令璟高中没住校,一直住在这个居民楼里,对这附近的点滴了如指掌,他思索了下说:“前面过一个红绿灯有个瘦肉丸小摊,现在应该还没有收摊。”
“啊,万分感谢!”初芒言笑盈盈,她是真的饿了,只想速战速决赶紧填饱肚子然后回家睡觉。
陈令璟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又低头扫了眼手机时间。
他顿了顿,还是迈回了准备去往相反方向网吧的脚步,捏紧伞柄,朝初芒的背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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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典礼定在早上十点,不久,约莫半个多小时就能结束。他们班的人早就商量好结束后拉着锅盖头和其他能来的任课老师一起,去附近的饭店开个包间吃午饭。
昨晚的雨,闷闷沉沉快到凌晨才下,持续时间不长,初芒七点半起来的时候已经全然停了。
因为已经补过眠了,一碗热腾腾的瘦肉丸下肚后,卷除了初芒所有的困意。她同闺蜜李忆绵可谓是聊了一晚上。
起因还是因为那条表白贴。
帖子初芒昨天上午忘记发了,是同样管理表白墙的同学上线处理单子时,发现1313单后面连着1315单,便小窗提醒了初芒。
初芒那时才火急火燎地补发。
李忆绵看到帖子后,给初芒发了十几条消息,一直都在与她讨论着表白者是谁。
绵绵碎冰冰:【陆学委?我看之前运动会你给他送水时,他鞠着腰笑着接过,当时不还好多人在起哄嘛。】
今天吃芒果了吗:【……我是运动会后勤,要给每个运动员送水,而且当时旁边站着涵之呀小傻子,他在朝涵之笑呢。】
明眼人谁不知道,学委喜欢夏涵之。
所以不可能会是他。
当时会起哄是因为他们班男生就是这样,遇到点事就闹成一团,像是必须要用起哄声来渲染气氛一样。
绵绵碎冰冰:【那陈恒嘞?他总“芒芒”“小芒芒”地叫你,肉麻死了。】
初芒还没来得及反驳,李忆绵就自己先摇头了:【不对不对,他老姐妹了,上次还傻啦吧唧地喊锅盖头叫“锅盖盖”,气得锅盖头罚他抄了五十遍的滕王阁序。】
陈恒是典型的社牛性格,几乎跟谁都聊得来。也是班级里的活跃精,话多又爱挑事儿,是锅盖头最头疼的学生之一。以前坐过一段时间初芒的后座,便自动把她归为自己的“姐妹”了,一口一个“芒芒”叫了好长时间。
但他后来选择走艺术了,整个高三都没怎么来过学校,初芒上次跟他讲话,可能还是一年前。
绵绵碎冰冰:【哦对对,那会不会是高二坐你同桌的那个眼镜哥,他之前不总找你问问题来着吗?】
这个男生叫章理,他其实更擅长文科,但应父母“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无理要求选了理科,结果活活把自己给拖死,常年在一班倒数。而碰巧的是,初芒高二那段时间物理极差,严重拖了总成绩后腿,成绩一度降到了班级倒数第二。
两人如同难兄难弟一样,不免抱着团一起思索怎么提高成绩。
有次章理来找初芒问题,还被旁边的人笑称“倒数第一来找倒数第二问题,真是一个敢讲,一个敢听”,说话的人也许只是玩梗随意开的玩笑,却在他们两个人心上都种下难堪的种子。
这颗种子埋在心里,渐渐长成大树,让初芒逼着自己,一刻都不敢放松。
后来高三初芒成绩有了起色,开始在光荣榜上也有了姓名,章理就再也没找过初芒讲话,两人的关系便渐渐冷下来。
今天吃芒果了吗:【我都快一年没跟他讲话了,这时候表白,不可能吧。】
绵绵碎冰冰:【说不定人家暗恋你呢,心里想着毕业了,得把心事吐出来,但又不好意思当面跟你说。】
李忆绵越说越起劲,已经脑补出一整套暗恋史来,喋喋不休幻想着许多种可能。
虽说高二那段时间两人的关系确实有些近,一起讨论问题、一起监督刷题量、一起去办公室问老师问题。可在初芒心里,这段友谊纯洁到不能再纯洁,因为他们真的,只聊过学习。
章理喜欢初芒的可能性都没有他喜欢学习的可能性强。
因为关系过于亲近,曾经也兴起过两人在一起的谣言,但后来到了高三,锅盖头大调了座位,他们一个在教室北端,一个在南端,两人再无交集形同陌路的感觉,将谣言不攻自破。
初芒将“不可能是章理表白”的理由一一细说给李忆绵听,两人聊天框的最后,李忆绵痛彻一句:
【所以说,到底是谁表白的啊!!】
到底是谁呢?
在阴暗的废墟里,看见了那个燃着小火苗的自己。
火苗并没有被压碎,并且在他的心里愈演愈大。
是无心的开玩笑,还是蓄谋已久?
初芒刷着牙如是想。
漱了口,她单手抬了抬水龙头,任凭流水在白皙的手上冲刷,低头掬了一把水往脸上敷。在感受哗哗水流清湿毛孔时,一阵闷闷的敲门声在耳边阵阵传来。
带着犹豫和试探。
初芒关了水龙头,静候几秒确保自己有没有听错。
伴着犹豫的敲门声再度响起。
初芒松下发束,碎发上滚落着几滴水珠,她朝猫眼里望,望见门外站着高挑的模糊身影。
是陈令璟。
甫一推开门,那道虚镜变得具象,陈令璟面色略带点羞赧,耳根子像坠了血一般透红。
他挠了挠后脑勺,“早啊,那个……”
初芒有些懵,不明所以地回望着他。
根根分明的睫毛被打湿,惹得目光一片迷滢滢。
“昨晚风太大了,我有东西吹到你阳台了。”
初芒了然,“在哪呀,我去给你拿。”
“……”
“啊……那个……要不,”陈令璟一阵紧张、扭捏、难堪涌上心头,“我自己来吧……?”
“没事没事,我来拿就行。”初芒摆摆手,不以为然地走到卧室里。
然后,她看见。
卧室阳台的那个红色钓鱼竿,不偏不倚地正挂着一个——
男士内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