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
第二十五章
第一个想法。
她他妈是不是喜欢我??
第二个想法。
她只是在可怜我吧,认为我是个满身伤的自残少年。
两个南辕北辙的想法在脑子里打着架,细细品来,还是觉得第二个想法更靠谱一点。
毕竟邻里邻居要互相关爱是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美德。
初芒的手在自己的下巴处停留几秒又收回去,但那份余热像是怎样都散不尽一样。
一点点地往内心深处戳。
陈令璟蹭了蹭鼻尖,又摸了下后脑勺,才在喉咙里发出很轻地一声嗯,开口道:“知道了。”
初芒卷翘的睫毛动一下,他的心尖好像也跟着动了一下,她小心地给伤疤都用消毒水清理着,“痛就跟我说。”
“噢。”
莫名有点凶。
跟之前被灯泡划破手帮他涂药的那个下午完全不一样,初芒现在的动作更自然,手按着他的脸,表情凝重,说不上来是心疼还是什么。
“你为什么打架?”
陈令璟言简意赅,“黄铭欠揍。”
初芒抬头瞧他一眼,“你先动手的?”
语气还是好凶。
陈令璟囫囵地点头,有点心虚,“嗯。”
初芒把棉签放进塑料袋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地掀起眼皮,“你能不能……”
话落一半,陈令璟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得这么近,两人鼻尖无意间轻碰一下,可能只需再往前进一步,他们的唇部就会交触。
这距离,太危险了。
初芒心跳如鼓,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如果从远处望去,这个角度就像两个人正细细密密地接着吻。
“你……”陈令璟伸手犹豫了几秒,又把手收回,向后仰解释着,“你头发上落了东西。”
应该是树上落的小叶籽。
“在哪?”初芒晃了晃脑袋。
“现在没了。”
陈令璟勾唇,“你刚刚要说什么?”
“没什么。”初芒瞥一眼他,心里那种无端烦意消减了些。拿起他的右胳膊,上面密密麻麻像崎岖不平、坑坑洼洼的山地,上坑一处下划一道,旧疤刚长起来,新疤又交替而生,“你纱布什么时候拆的?”
“前天吧,洗澡的时候沾了水,就全拆了。”
“这些疤会消掉吗?”她抬头,“还有脸上的。”
陈令璟看到她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由远而近渐渐放大。
像一只小猫蹦蹦跳跳跃进自己的包里,在自己的心里占了一席位置。
心里天平上的那根指针,渐渐又往第一种想法移。只想一下,便似闹钟一样突然震动起来,在心尖警铃大作。
陈令璟笑了下,眸子里是散不尽的舒悦意味,“应该可以吧,都是些小疤。”
待所有的伤口都清理好了,两人才起身回家。
忙碌奔波了一上午,到现在还没吃上一口热饭。陈令璟带初芒到就近的商业街去,他环顾一周,问她想吃什么。
“火锅吧,好久没吃了。”
“前面那家重庆火锅?”
“你吃得了辣吗?”
“应该,还行?”
南辞这几年不知道怎么成为旅游城市了,商业街这个点依旧人来人往,旅客们互相摩肩擦踵,家长带小孩的,闺蜜逛街的,情侣约会的,他们两顺着人流而走。
各种网红小吃应不暇接,像正穿过一个五颜六色的盘丝洞,五彩斑斓的灯牌直晃人眼。
人太多了,两人排队买了碗烤冷面和绿豆冰沙,就把东西打包进隔壁的火锅店里。
店里的装修很仿古,有点还原以前八.九十年代重庆老街头的样貌。面前是很地道的九宫格火锅,辣椒花椒在浓汤里翻滚,小料台上摆满了各种调味品,还有免费的冰粉和西瓜。
汤还要煮一会儿才能下东西,初芒学着网上的教法,给她和陈令璟打了两碗干碟和香辣碟。
“今天这个天,不是很热,就适合吃火锅啦。”初芒舀着红豆冰粉,香甜的冰粉像细腻的果冻在舌尖化开,又润进喉咙里,莞尔一笑,心情看起来很好的样子。
“你喜欢吃火锅?”
初芒点点头,“我立志要把所有火锅的味道都尝一遍!火锅真的很好吃啊,冬天更爱!”
她又补充了句,“绵绵也喜欢,以前元旦晚会一过,不是就放三天元旦假期了嘛,我俩这三天肯定是要吃一顿火锅的,下大雪也会吃。”
“绵绵喜欢吃肉,我喜欢吃菜类,分工明确。”
陈令璟好像很喜欢听初芒说这些碎碎念,吃着西瓜的手顿住,反撑在下巴上,眼睛很真诚地注视着她,认真听她讲话。
那句名言说的没错,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陈令璟的眼睛就像是会说话一样,能感觉到里面的温热。
“说真的,如果以后真找不到工作,我想开一家火锅店。”
“是嘛?”陈令璟陪她笑,“那我入股,初老板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我。”
“好说好说。”
陈令璟将一盘牛肉丸下进去,“你以后想当什么?”
“小时候想当科学家航天员,后来想开公司当大老板,现在只想当个卑微的小员工,有工作就行。”初芒说,“对了,我还是决定留下第一版的志愿,我看了南辞大学转专业的要求,大一期末总成绩专业排名前百分之十就行,打算一进大学就好好努力。我想转到计算机或者广告,计算机是南大热门专业,这个我大概率直接进进不了,广告吧,去年分数线643,也有一点悬。”
陈令璟想了想,“计算机学是大类学科,计算机科学与技术、物联网工程、网络工程等等都包含在里面,你更倾向于哪个?”
“纯计算机吧,我看过这个专业的考研院校,想以后努力往更高的学府冲一冲。”
初芒说这些的时候,眼睛总是亮亮的,好像一个挥斥方遒的水师,引着自己心中的理想,乘风破浪,抵达彼岸。
陈令璟咬了口丸子放嘴里,吸汁的肉丸在嘴里爆开,只嚼一口,他脸色就变了,辛辣感刺激着味觉,又蔓延到眼眶里。他没做声,默默地将丸子吞掉,又狂咬了几口西瓜。
初芒甫一抬头,就见陈令璟眼眶红红的,小泪珠在里面打转,像是下一秒就要哭了,她一懵:“你……哭啥?”
是我刚说的话太感人了?
不会啊,我又没说什么。
陈令璟西瓜塞满口腔,好不容易硬吞进去,才吐出一个字:“辣。”
初芒锤桌莫名觉得好笑,拿出手机问:“你这也太好笑了,能拍张照吗?”
“拍照干嘛?”
“有点可爱。”
“。”
陈令璟动作一顿,妥协,“怎么拍?”
他摆着动作,犹犹豫豫比了个剪刀手,手还没比完,初芒就已经拍完了。
“……”
陈令璟:“……你拍了啥?”
“西瓜啊。”初芒指了下他咬的西瓜,把图片放大给他看,“哇塞,你咬成一个爱心出来。”
“……”
陈令璟:?
合着不是拍我的是吧?
又回到之前的话题,初芒问:“你怕辣?”
“没想到重庆火锅这么辣。”
初芒吃了口丸子,“是有点辣,但好好吃啊呜呜。”
于是,两个辣得“泪流满面”的人吃完了后半截火锅,用完了一整包纸——
半包擦嘴,半包擦泪水。
路过的服务员还以为发生啥事了:
怎么吃着吃着,还哭了呢?
初芒含泪自嘲,“我好菜。”
陈令璟应声接道:“我更菜。”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着。
吃完饭,他们闲得没事逛逛街消食,路过一家密室逃脱,被门口的店员疯狂推销着,半推半就决定玩一局打发时间。
“你怕吗?”陈令璟问。
“还行。”
店员硬插.进两人的对话里,指着立牌上的一款,“情侣的话,我们都推荐这一款,要剧情有剧情,要恐怖有恐怖,不骗你们,真真切切的人气爆款。”
“……”
“我们不是……”初芒连忙摆手。
“噢,”店员恍然大悟,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着,“那也推荐这一款,适用于任何人群。”
“……”
那你讲什么废话。
“就这个吧,”陈令璟滚着喉结,“恐怖吗?”
“有一点点。”店员指着坐在沙发上的一对情侣,“满四人才开房啊,你们要不要和他们拼房?”
“好。”
四人蒙好眼罩进场,陈令璟走在最后面,架着前面初芒的肩膀,直到到了目的地才放。
把眼罩拿开,入目是一片昏暗,房间中间摆着一口道具井。
初芒向井里探了探,像是在仿照流动的井水安了面镜子,她看见里面倒映着另一个自己。
几人刚开始一头雾水,还是小情侣误打误撞碰倒一面镜子才解锁了第一个线索,只听“哐当”一声,立在左边的柜子道具开了,里面有一壶水和一张线索纸。
纸上写着:镜中见水月,对影成双人。
在其他人还在疑惑时,初芒灵感乍现,想起刚才在井中看到的东西,“是不是要把这碗水,浇到井中?”
果不其然,水流刚碰到井中的镜子,一道亮光闪过,解开了第二道线索。
“厉害啊。”陈令璟赞道。
他们一边陷入解密僵局,又一边被时不时飘过来的npc吓。四个人俨然分成两派,初芒陈令璟负责走剧情、解谜,那一对情侣负责“抵挡”恐怖的白衣小飘,女生一害怕就大喊,男生顺势环住她,安抚着她的情绪,两人的声音完全掩盖了恐怖感。
有时初芒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女生一阵惊吓声,不回头便也知道是npc来了,毫无惊悚感。
玩到差不多第三扇门时,遇到了支线任务,需要分成两队进行解答。一番讨论后,初芒和陈令璟去支线,那队情侣继续留在主线。
初芒摘下眼罩,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花轿里。
周遭一片魆黑,若隐若现泛着青光,几缕烛火忽明忽暗,带着血色的红嫁衣有种中式恐怖。
红罗斗帐,鬼火点灯。
“陈令璟。”初芒在轿子里起身,喊了句。
声音在闷沉诡谲的环境里似被稀释,经多重折回越变越小。
陈令璟掀起轿帘,“我在。”
他们听着故事介绍,果然是一场中式民间传统恐怖——冥婚。
女主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与卖农粮的穷小子意外相爱。女主有了身孕后被家里人发现了,他们不接受这段感情,百般阻挠,最后因世俗活活将两人烧死。
临死前,两人约定好到死后奈何桥前再相见,来完成他们没有完成的婚约。
也就是这场冥婚。
风萧萧兮,寂寞泉台。
朦胧见,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
故事挺悲惨的,但解起谜来还挺得心应手,两人强强联手,一心沉浸在机关的摆放中,好几次“厉鬼”想来吓他们都没吓着,两人要么是一脸平淡地,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要么是背对着根本没看到。
最后一个机关按了很久都没啥反应,明明都要通关了却卡在这里,一心只想“闯关搞事业”的初芒疑惑着,“为什么啊,为什么没反应?”
对讲机传来前台店员的声音:“根据纸条上的线索,你们需要根据上面的话来进行角色扮演。”
也就是说这一刻,初芒得成为坐在轿子里的女主,而陈令璟就是站在奈何桥边苦苦等待的男主,生死相依,相爱之人终成眷属。
两人面面相觑,终于明白为什么店员刚开始说这个推荐情侣玩。
苦命鸳鸯,相爱缠绵,奈何桥前,终以婚约。
血色的彼岸花思愁断肠,忘川河里恶鬼翻涌,菩提树下百世轮回,三生石刻着前世今生。
出了鬼门关,途径黄泉路,终达奈何桥。
小女坐花轿,红衣身上穿,鬼火吹唢呐,白纸天上飘。
但以合卺敬生死。
一声叹——
黄泉相伴,莫相忘。
二声叹——
转世轮回,莫相离。
三生叹——
陈令璟站轿前,掀起红帘头,望着初芒,轻声落下:
“我来娶你了,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