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九月底,赵老师打来电话,说邓敏清终于给她回信,信的内容大意为,她不能下山,但沈承其可以去见她,但不要带不相干的人,还留了一个日期和地址,指定他这一天过去。
地址是五台山,文殊菩萨的道场。
沈承其看完,点了根烟,闷头。
这一天他想过无数次,可真当它来临的时候却感到一股悲凉和茫然。
命运有很多不可攀爬之山,越过每一座都需要勇气,眼下在他面前就有一座。
“我给你买票吧,看看怎么走。”顾禾捏着信纸,说。
“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阿姨说不让你带不相干的人。”
沈承其咬着烟苦笑,“她指的是我爸,再说你也不是不相干的人。”
分开这么多年,儿子依然可以从母亲的字面里窥探她的本意。
“行,我陪你去,但没经过她同意我不能冒然见她,不礼貌。”
“嗯。”
怕沈承其多想,顾禾把手机收起来,摸摸他的头。
约定见面的时间在十一长假之后,快了。
数一数,沈承其的店已经开了半年,他俩认识的时间也一样,半年匆匆而过,顾禾却感觉好似过了十年那么长。
等待出发的日子里沈承其去了一次西宁,说酒吧那边搞周年庆活动,顺便对下账。
在他去的第二天晚上,辛丹给顾禾发来一张照片,一身白衬衫加西裤的沈承其站在酒吧一角,肩上搭着西服外套,正和辛丹表哥聊着什么,酒吧灯光打在他身上,有点像老板下了班直接去蹦迪......
“帅吧。”辛丹说。
“还行。”顾禾口不对心。
不过这身西服真是值,什么场合都能客串。
除西宁之外,沈承其其余时间一直待在德令哈,白天在汽修行忙,晚上在理发店忙......
去五台山见邓敏清的事情沈承其不让顾禾跟赵老师告诉任何人,最怕传到他爸耳朵里,阻拦他们见面,可怕什么来什么,事情虽然没被透漏,却被耽误了。
临出发前一天下午沈承其他爸因病入院,虽然还是老毛病,但身边离不开人照顾,没办法,顾禾只能将机票退掉。
......
医院走廊,顾禾赶到的时候沈承其不在病房,她放下水果,跟沈承其他爸还有阿姨聊了几句,去楼道找他。
那扇又厚又重的门打开,“吱嘎”一声,沈承其闻声回过头,烟灰掉落地上,“你怎么来了?”
他努力挤出一丝笑。
“来看看叔叔,你吃饭了吗?”
“吃了。”
不用问也知道骗人。
顾禾走过去弯腰,“真的假的?”
发尾扫过沈承其的脸,他这才说实话,“没有。”
“我给你做了点儿,想吃吗?”
做?沈承其嘴里叼的烟差点掉了。
顾禾从身后拿出手拎袋,放到他怀里。
温热通过饭盒传给沈承其,他打开尝了一口,皱皱眉,“我爸吃过了,你没给他俩吧?”
“没有,怕做得不好吃,先拿你试试水。”
“嗯,这么考虑是对的。”
顾禾的自信心遭到打击,走下一级台阶坐下,“有那么难吃吗?”
“还......行。”
沈承其暗想,人要是只专注一件事,多半能干好,所以顾禾能把馄饨包得那么好吃,而其他的......
不过沈承其并没有因为味道不好撂筷,继续大口吃,不知道还以为很美味呢。
“别吃了,我带你出去吃吧。”
顾禾伸手要抢,沈承其往一边躲,“能吃,别浪费。”
“我怕毒死你。”
“毒死我好继承我那两个员工吗?”
想到杨鹏,顾禾忙摆手,“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沈承其很快把一盒饭加一盒菜吃光,空饭盒放回袋子,顾禾抱着膝盖问他:“叔叔要住几天?”
“以往差不多四天,有时候一周。”
顾禾听他讲过,沈叔叔是退休干部,医药费多数能报销,但住院哪有好受的,这也是沈承其不能离开青海的原因,方便随时照顾。
父子关系从邓敏清离家那年开始逐渐疏远,直到沈承其大三的时候才慢慢缓和,因为家里那位阿姨给他讲过一件事。
她说邓敏清离开后,学校开始传闲言碎语,导致沈承其经常遭受个别同学的议论,每每听到有人说,他都装没听见,不是不在乎,而是心思深,不愿与人提及。
某个阶段忽然没人再说了,因为沈承其他爸在家长会的时候跟其他家长请求,说不奢望班里每个孩子都对沈承其友好,但希望可以给沈承其多一些包容和空间,不要因为父母的错给孩子增加承担,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能耽误他,如果不行,只能让他转学。
或许沈承其他爸态度诚恳,自那以后还真没有同学再议论他家里的事了。
“走吧。”沈承其起身,然后拉起顾禾,“回去打个照面我送你回去。”
“嗯。”
之前看望沈承其他爸是不得不走的过场和作为契约婚姻要履行的义务,现在则是作为正牌女友从心底想做的事。
......
这次见面失约,沈承其跟赵老师解释了一下,希望再约个时间,这一来二去的,再得到消息差不多已经十一月,邓敏清说冬天五台山路滑,经常大雪封山,把见面时间推到了明年。
德令哈的冬天虽然没东北那么干冷,但温度也不高,第一场雪下完后气温骤降,顾禾不再把毛巾晾在窗外,而是直接烘干,省事儿。
刚开始供暖第一天,顾禾出去跟沈承其吃个饭的功夫暖气片突然漏水,她回来看见水从沙发底下往出流,还带着铁锈的颜色,赶忙让小马去隔壁找外援。
很快,沈承其拎着扳手过来,轻而易举挪开沙发,没几分钟便修好了,小马忙着给顾客洗头发,帮不上也用不着帮,但他致力拍马屁,见沈承其把水擦干,沙发挪回去,说:“其哥,这条街没你得散。”
“手怎么了?”
顾禾拽过沈承其右手,发现虎口处裂了一道口子。
“天冷,在外面修车冻着了可能。”
顾禾找出护手霜,拧开盖子刚要给他抹,沈承其把手背后,“太香了。”
听见“嘶”地一声,沈承其不情不愿伸过去,看顾禾在他手上均匀涂抹,重点是裂口的地方。
“疼吗?”
“不疼,小伤。”
顾禾一直感觉沈承其对疼痛的感知力不强,小来小去的伤都不当回事儿。
抹完,沈承其抬手闻了闻,又凑近顾禾耳边使劲嗅了两下。
“干嘛?小狗一样。”
“和你身上的味道差不多。”
“不是差不多,是一样,我每天都擦这个。”
沈承其笑笑,手指伸展两下,说:“小时候冬天经常跟杨鹏出去玩,手也经常冻坏,我妈给我抹那种贝壳形状的手霜,特别油,每次擦完都被杨鹏嫌弃。”
“啊~”顾禾脑子里有画面了,“我小时候也擦过,还挺好用的。”
“商量个事儿啊,你俩秀恩爱能不能背着点我呢?”
小马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稍微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没人理。
“禾姐,给我擦点。”
小马坐着带滑轮的凳子滑到两人跟前,找存在感。
顾禾拧开盖子刚要涂,沈承其看向小马,他“嘿嘿”一笑,露出八颗牙,“我自己来。”
沈承其手里的扳手捏了捏,手背青筋爆出,“我先回去忙了,有事叫我。”
他前脚刚走,小马假装擦擦额头冷汗,“老杨说得没错,其哥用眼睛就会骂人哈。”
“他逗你玩呢。”
“怕怕,其哥要伸一脚,能把我踹出二里地。”
“......”
第二天顾禾去商场买了好几管没什么味道的护手霜,给到杨鹏,让他们仨记得没事抹一抹,省着裂口。
小马在店里十指不沾阳春水,不用擦,平时除了剪发,其余活很少用到他,因为这个店刚开的时候全靠小马的手艺在撑,连顾禾好多技术都跟他学的,所以对他一直很照顾。
......
第一场霜冻之前,天气异常温和,有点像回光返照。
顾禾在外面放风的时候夜观天象,决定趁夜把格桑花的种子收集完,准备明年春天接着种。
事实上她的决策非常精准,因为第二天早上就下了一场霜冻,虽然对种子影响不大,但父母从小给她灌输的思想,霜冻前要完成收获才行。
临近圣诞节,德令哈这个西北边陲小城也有了一些节日气氛,只不过不像北京那么夸张,顾禾从不过洋节,所以圣诞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普通的周末,倒是王小娴喜欢参与,提前让杨鹏申请假期,要过二人世界。
圣诞节当天,小马送给顾禾一个苹果,还是彩色纸包装的,上面是心形图案,特别夸张。
顾禾上次在这种节日收到苹果还是上高中的时候,小女生喜欢这些,男生女生之间送来送去的,到最后每个人桌子里都堆了好多苹果,送满三次之后,青春被迫画上休止符,他们这些学生也被动变成了父母口中需要懂事的大人。
“你想要什么?”顾禾问小马,“送你一天假期吧,你可以跟朋友出去玩。”
“我不去,我一个单身狗,去哪都受伤。”
呃......好像在店里待着也不能幸免于难吧?
下午,杨鹏休假跟王小娴约会去了,有活忙不过来沈承其顶上。
小马坐在暖气旁一边吃着冰棍儿一边向外张望。
“禾姐。”
“嗯?”
“大事不妙。”
顾禾见他坐得比谁都稳,根本不好奇他看见什么。
“柴溪怎么又来了?三天两头到其哥那修车,都快拆成拖拉机了吧,呐呐呐!还给其哥递水。”
要是丁丰源小马还可以正面迎击,柴溪一女的他不好意思出手。
“有钱干嘛不赚。”
沈承其跟顾禾讲过柴溪去他那修车的事,顾禾让他正常接待,别打折就行了。
顾禾的回答让小马目瞪口呆,“你不介意吗?”
“沈承其有分寸。”
不管对谁。
或许柴溪是想试探顾禾到底能把她怎么样吧,第二天,顾禾让她看到了结果。
一张贴在车窗上的照片让柴溪震惊又后怕,自此再也没有出现在顾禾门前那条街。
照片里的人是柴溪和丁丰源......这次是贴在柴溪车上,下次贴哪就不一定了。
所以顾禾不是没有武器,只是懒得出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