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从忻州开回德令哈,沈承其连睡了十几个小时,期间顾禾、杨鹏还有小马分别上楼探望,最后三人码牌一样站在床边,看着沈承其窝在淡紫色被子里浑然不知的睡颜,小声议论。
“其哥还有气儿吗?”
小马要伸手去探,被顾禾一把揪回来。
“顾禾,你把他怎么了?”
“我啥也没干。”
杨鹏摸着下巴分析,“上次他睡这么久还是高考完第二天,我去他家找他,好不容易才把他拽下床。”
小马指向沈承其的脸,“你发现没?其哥自从结婚之后好像白了不少。”
杨鹏“嘁”地一声,“整天守家待地,也不怎么往外跑了,能不白吗?再说他底子本来就不黑,不像我。”
顾禾见沈承其微微蹙眉,招呼几人赶紧撤。
......
下午,阳光隐匿进云层,沈承其终于睡醒了,趿拉拖鞋下来,顾禾的名字被他从二楼喊到一楼。
“哎呀!行了行了,你叫魂呢其哥,禾姐去隔壁串门了。”
“嗯?”朦胧的睡眼终于睁开。
“张叔那屋。”
“噢。”
沈承其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杯水,一口气喝到底后到洗手间洗脸。
小马正站在镜子前扒拉自己那几根黄毛,自从郭琮给他染发后长出的黑色部分他时不时拿染发膏补个发根,时间一长审美疲劳,又懒得弄,他今天痛下决心想全部染黑,以后低调做人。
沈承其从洗手间出来,小马招呼他,“其哥,你给我染头呗!”
“我?”
“怎么?不敢啊?没事,特别简单。”
沈承其拿下毛巾,“回头让顾禾给你染吧,我没弄过。”
小马看着沈承其只穿一件短袖便开门出去,他光看着都不禁冷得一哆嗦。
几分钟后,顾禾跟沈承其一起回来,她手里捏着一个小塑料袋,像钟摆一样摇来摇去。
“现在能种吗?”沈承其问。
“差不多。”
小马凑过去,“什么呀?”
“张婶给的种子,她说这个花好看。”
“我看其哥挺喜欢花的,去年的格桑不是他为你种的吗?”
沈承其摸摸后脑勺,上楼去了。
“结了婚的两口子,怎么还害羞呢。”
小马看向顾禾,“杨鹏说你们刚结婚那会儿其哥有事没事总盯着咱家门口,提起你名字的语气都和别人不一样,怎么热恋期还没过呢?”
刚结婚那会儿......顾禾嘴角翘起,感觉丝丝的甜在嘴角蔓延开来。
喜欢一个人,会本能跟随,像猎犬追逐狐狸的气息,她也曾一样。
沈承其上楼接到一个电话,赵老师打来的,两人聊了能有十多分钟,顾禾一直在楼下忙,没听到这通电话内容。
挂断后,沈承其塌着肩膀站在窗前,望向窗外被大风吹摆的树枝,眼里好似泪光闪动,可最终没有掉下来。
......
五一之后,找了个晴好天气,顾禾跟沈承其再次前往冷湖,而这一次无关寻找,只是单纯想出去露营,沈承其提出来,让顾禾选地方。
“我还想再看一次冷湖的星空。”她说。
于是一拍即合。
这次出门带的东西很全,都是沈承其平时用的,他还给顾禾准备了一样礼物,提前没说,被他藏在后备箱里。
冷湖小镇和去年来时没什么变化,这个月份游客也不多,驶过镇子时顾禾看见之前去过的小卖部和面馆还在营业,里面有人进出。
他俩带的食物和水都充足,所以不用在小镇停留,直接往石油基地遗址那边开。
路上,顾禾问了沈承其一个让他难以回答的问题,“这边真有外星人吗?”
嗯......沈承其搭着方向盘,好半天笑出声,“那你觉得世上有神仙吗?”
这个问题与“你相信光吗?”相差无几。
顾禾郑重回答,“有啊,没有神仙我那些愿望许给谁的?”
“你相信有就有。”
她趴着窗户,想象怎样的外来文明会到达地球,可想到最后全是电影大片的脑补,所谓的外来文明只不过是人类自己的创造。
......
抵达石油基地后,沈承其把车停在一处墙根下,顾禾看着眼熟,问:“上次也停在这对吧?”
“对。”
“记性这么好?”
“还行。”
“那李开辉问咱俩谈多久你怎么说不记得?”
沈承其笔直地看着顾禾,似笑不笑,她才反应过来那时确实也没谈......
“先把东西拿下来吧。”顾禾掰开沈承其的手,抢走车钥匙,整个人差点钻进后备箱,像极了高原上打洞的地鼠。
傍晚,风小下来,帐篷也搭好了,顾禾跟沈承其吃完煮方便面,同披一条毛毯,坐在帐篷前抽烟聊天。
太阳西沉,地平线上几层颜色相交,深蓝、浅蓝,最后到昏黄,层层晕染开来。
“顾禾。”
“嗯。”
“你妈跟你说了吗?我妈的事......”
“什么?”
沈承其看顾禾反应应该不知道,他说:“咱俩刚从五台山回来的时候阿姨给我打过电话,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一开始没告诉我。”
沈承其低头弹了下烟灰,“我妈离家之后,很多人在背后议论,说我妈因为外遇被我爸抓到才不得已走的,我舅总去我家闹,说他姐不是那样的人,让我爸拿出证据还他姐清白,这些你应该都知道。”
“嗯。”顾禾点点头。
偷情对那个年代的人来说就像一块羞耻布,怎么也扯不掉。
“我去五台山找我妈的时候我妈让我别责怪我爸,说他年纪大了,好好对他,阿姨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我妈什么意思。”
赵老师原话,“我和敏清熟了之后她开始慢慢跟我讲起一些事,她离家出走是因为丈夫生性多疑,总怀疑她跟同事不清不楚,她解释过,可丈夫一直不信,她又想用孩子,用家庭的温暖感动他,结果丈夫不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向外散播她和男同事有私情,敏清是绝望了,才离开那个家。”
“至于为什么不带你走,因为你爸虽然不相信你妈,但他对你真的疼爱,这个儿子敏清肯定带不走,即便偷偷离开了,你爸找遍天涯海角也会把你要回去,反过来敏清自己走就走了,你爸做做样子,不会拼尽全力找她。”
“出家是敏清想清楚之后做的选择,我们都该尊重她,至于你爸,就像敏清说的,都过去了,他一把年纪再被揭穿这些只会加重身体病痛,于你们家,你和顾禾的生活没有任何益处,妈希望你放下,毕竟敏清也放下了。”
沈承其给顾禾讲完这些,烟灰燃了长长一截,在半空悬着,迟迟不肯掉落。
“你怎么想?跟你爸摊开说了吗?”
顾禾看着他。
“没有,就当不知道吧。”
有句老话说得好,人生一世难得糊涂。
从前沈承其活得太认真,非要找到他妈,非要一个答案,现在都知道了,反而没有想象中的轻松。
顾禾敲了下他手背,烟灰掉落地上,露出红色火光,“小时候我爸妈吵架,顾嘉吓得躲屋里不敢出来,你知道我怎么做的吗?”
沈承其第一反应,猜想她会做出什么样的非常人举动。
“我把他们的结婚证找出来,让他们离婚。”
顾禾笑了声,“之后我爸妈再没吵过,起码当着我和顾嘉的面没有,其实普通家庭难免都有磕碰,日子就这样啊,过得都差不多,你家可能跟多数家庭不太一样,但不代表你是另类,你有你自己的路,能不能顺遂到老我不知道,起码不会重复别人的人生。”
最后一口烟抽完,沈承其弯腰在地上戳灭,起身拍拍顾禾肩膀,“煮咖啡吧。”
“我正想说呢。”
默契说来就来,顾禾从脚边箱子里掏出磨好的咖啡,沈承其烧水。
等到太阳完全沉下地平线,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便煮好了。
顾禾喝着咖啡望向头顶,启明星闪亮着,一眼便能捕捉到,有一瞬间,她好像懂了沈承其为什么总来露营,待在这无人之地。
“你喜欢德令哈吗?”
沈承其突然这么问,把顾禾问住了。
她握着热乎的杯子,视线落在漆黑的地面上,“我一开始来是因为丁丰源,我没有走是因为你,你要非问我喜不喜欢这座城市,我只能说,我更喜欢这里的人。”
这句话从沈承其心里过了一遍,他舔舔嘴角,笑着看向远方。
顾禾从没直接说过喜欢他,沈承其把这句当成了告白。
......
入夜,旷野一片孤寂,只剩偶尔一段阵风从基地的破壁残垣穿过,有节奏地拍打着帐篷。
看时间差不多了,沈承其让顾禾穿好衣服,带她去外面。
顾禾一头雾水,“现在看银河早吧?还没出来呢。”
沈承其没回答,而是打开后备箱,掀开角落里遮挡的帆布,搬下来一个贴着彩色包装的东西,带顾禾往远处走。
“什么呀?”
凑近,顾禾才发现是烟花,“什么时候买的?”
“前两天。”
“现在放吗?”
“嗯。”
顾禾回想小时候过年跟顾嘉一起到楼下放鞭炮的情景,那时城市还没有禁放烟花爆竹,小孩子都很期待过年,除了新衣服和好吃的,还有各种花式小鞭炮。
她爸早早给姐弟俩买好,不用分,顾禾手里的总比顾嘉多,一是她爸偏心,二是顾嘉实在胆小,不太敢放,每次都要顾禾手把手教。
撕开外面一层纸,露出引线,沈承其把打火机给顾禾,“你来点?”
“好啊。”
顾禾摆摆手,让沈承其靠后,他象征性后退一步,双手插兜,看顾禾半蹲下,小心往前凑。
打火机的火苗对准引线,点燃后顾禾下意识撤走,被沈承其拦住肩膀,将她转身看向急速上升的烟花。
待升到最高处火花散开,在两人眼里映出花朵般绚烂的形状。
“好好看。”
顾禾开心得直跺脚。
变成大人后再看烟花,跟小时候的心境完全不同,相比孩时的无忧无虑,属于大人的烟花像是一味治愈的药,虽然短暂,仍可抚平一些情绪褶皱。
头顶密布的星光,脚下无人问津的沙石,随着烟花绽放,照尽荒凉。
沈承其搭在顾禾肩膀上的手拿下来,走到她身后将她整个人环抱住,风声小了,呼吸近了。
待到烟花还未完全消散的时候,顾禾随沈承其转过身,看向北方。
一年四季,斗转星移,好似过了千重山,万重浪。
而唯一永恒的,是眼前这金色的世界,耀眼的春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