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祁栎站在楼梯口,几乎不费力就从背影认出来站在那里跟叶航握手的人是伊臻。他的视线在看见叶航握住伊臻的手的时候瞬间冷了下来,眼皮轻轻抬起瞥了叶航一眼。
叶航被他这冷冷的一瞥吓得赶紧松开手。
祁栎走上前来,拉住伊臻的手腕就要把人带走,陪别人他管不了,陪到他跟前来他总能管了吧!
伊臻感觉到他的手不容置喙地握上她的手腕,本应该拒绝的那只手却根本不愿意听她的,反而是顺着祁栎拉扯的方向就要把她带走。
就在伊臻的身体不听话地跟着祁栎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其中一位围观的投资人出声道,“欸不是,咱们今天谈事,祁先生这是要把咱们云中的老板带到哪里去啊?”
祁栎的脚步在听见“云中的老板”这几个关键字的时候一下子顿住,站住了身子,目光复杂地转过头看向伊臻。
伊臻觉得自己快要被他的眼神给原地火化了,被拽住的那只手不受她意识控制地抓住了祁栎的手腕,像是要安抚他似的。
“不好意思,”虽然心里已经慌了,可伊臻面上还是一派祥和宁静,甚至连脸上那个礼貌的微笑的弧度都没有改变一点朝那位出声的人看过去,解释道,“我们有点事要说。”
“原来是熟人。”那人闹了个没趣,耸耸肩,“那请便。”
祁栎的视线越过伊臻,落在叶航的脸上,叶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目光吓得有些慌张,他没做错什么啊,干嘛这么看着他?
纪青显然也没想到祁栎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这下场面可就不好收拾了,他赶紧招呼着剩余的人,“那个来,我们先喝,让他们聊去。”
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纪青吸引走了,祁栎却还握着伊臻的手腕站在原地,还是伊臻先反应过来,拉着祁栎走向二楼的另外一侧办公区域,出了露台关上了门。
出来之后,两人都很默契地松开手,祁栎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脑子里不断闪过重逢以来他和伊臻相处的画面。
比普通员工都要来得晚一些也走得早一些的伊臻,负责管理员工的伊臻,在团建的时候端着红酒杯看着他们胡闹的伊臻,还有跟自己住在同一个小区上下层的伊臻。
是了,他怎么会以为伊臻会在云中这个地方当一个陪酒的,她该是老板才对。
祁栎自嘲地轻笑了一声,是他傻了。
伊臻看着他那副样子很不好受,心里总觉得酸楚,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这么多年的人生里她从未对任何人示弱,包括小时候那个殴打她的父亲,以致于在现在这个场面里她根本说不出任何话来。
她只能靠在露台吧台的墙边,摸出一盒烟来点起一支,烟雾袅袅升起,遮住了伊臻的脸上难过的神色。
这样就好了,会过去的。
她是伊臻,从家暴里走出来,孤身一人一路走到今天,靠的不就是不在乎任何人的这份洒脱和决绝吗?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祁栎抬起头看向她,眼底似乎带着一丝委屈的情绪,让伊臻看了有些难受。她侧开眼神,躲开祁栎的视线,努力维持住自己的淡然,“不告诉你什么?”
“你知道我误会你是……”祁栎顿了顿,“做那个的。你为什么不解释?”
“我为什么要解释?”伊臻浅笑了下,“你甚至都没告诉我你是谁。”
是了,祁栎想,这件事情是他理亏在前。
他藏好了自己的身份,自以为是地接近伊臻,自以为是地想要救她,最终被骗也是活该。
“祁栎。”伊臻吐出最后一口烟雾,在空气中形成一道模糊的屏障,屏蔽了她的所有情绪,“你骗我两次了,就当作我们扯平了吧。”
“两次?”祁栎看向她,不明所以地问。
“高中转学走之前,我回去过。”伊臻只是轻描淡写地抛出了一句这样的话,就足够让祁栎回想起高中那一沓莫名躺在抽屉里的复习资料,他还以为是伊臻让谁帮忙放到了他的抽屉里,却从来没想过,那是伊臻亲手放进去的。
“你看见了?”祁栎不长不短的人生里从未有一刻这样心虚。
伊臻浅笑了下,把最后的一点烟熄灭在烟灰缸里,“嗯,很能打,很厉害。”
“我不是故意的,”祁栎辩解道,“那个时候我答应了……”
“停。”伊臻看着他,一支烟足以让她冷静下来变成平常的自己,“我不想知道原因,也不想追究。就像我刚刚说的,我们扯平了。”
祁栎听完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里涌动着很多情绪,但却没有一句话能说得出口,任何的解释和道歉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走吧,”伊臻重新站直身子,把身上的长裙整理平整,“今天是公事,我们两个不应该在这里耽搁太久的。”
说完,她就打开了露台的门,率先迈步走了出去。
直到这时,被留在原地的祁栎才终于苦笑了一声。
又是这样,她怎么可以大步流星地离开,然后把他一个人留在原地呢?
明眼人都能觉察到回来之后两个人之间不对劲的氛围,特别是跟这两位很熟的纪青和叶航,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摆出一副社交的姿态成了今晚主导局面的人。
投资的条件之前都已经谈得七七八八,只剩下最后的见面和伊臻的一个点头而已。
纪青怕今晚她和祁栎的事情会影响到她的情绪,本想推后再谈,没想到酒局过半伊臻就已经自动自觉拿起酒杯开始聊正事,在当晚就把合作的最后事宜敲定下来。
谈完之后几位投资人都有点喝多了,纪青和叶航挨个给他们叫代驾送回了家里,回到云中楼下的时候想到楼上的那两位,都定在楼梯口。
叶航眼神复杂地看着纪青,“我不想上去。”
“那可是你兄弟。”纪青翻了个白眼。
“可我根本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了啊?”叶航说,“祁栎从来没有用那么可怕的表情看过我,我刚刚看他的时候我都害怕。诶,你知道他和你老板怎么了吗?”
纪青木着脸,“大概吧。”
“所以是怎么了?”叶航好奇地问道。
“你自己去问。”纪青看着楼梯想了想,还是转身走了,让他们两个自己解决吧。
“诶!青哥你去哪儿啊!你不管你老板了啊!”叶航追上去问道。
“不管。”纪青看了他一眼,“你敢上去的话你可以管。”
叶航想到上面那两个飕飕散发着冷气的人,缩了缩脖子,“算了,我也不敢。”
祁栎一整个晚上滴酒未沾,就这么坐在座位上看着伊臻跟这群投资人聊天喝酒。他第一次用这种角度去看伊臻,能力很强很耀眼的她,那些投资人说的一些怪话总是能被她三言两语就化解,商业合作的一些小漏洞她也都一清二楚。
伊臻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的,相反的,在他没有看见的地方,她已经成长成为一个强大的、独立的女性了。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在看见她喝酒,看见她去跟那些人社交的时候还是觉得那么难过呢?
为什么他总是觉得伊臻看起来那么孤独呢?
伊臻晚上喝得不少,人倒在沙发上懒懒地不想动,她也知道祁栎在那里坐着,甚至能感受到他看过来的视线。
可她没说话,只是装作喝多了的样子,侧过脸去,当作看不见他的存在。
过了很久,祁栎才站起身来走到她身旁,低沉的声音带着点无奈,“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伊臻没抬头,“我等会儿还有工作,你先走吧。”
“伊臻……”祁栎还想再说什么。
“可以了。”伊臻打断他,“可以了祁栎。”
“我没有堕落到需要陪酒,我开了云中,除了云中之外我也还有其它产业,我一点也不穷,也不需要你提供的工作。”这是连伊臻都没想到的一通输出,说出这些话的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真的够了,我不需要你的拯救,你先回去吧。”
祁栎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又过了一会儿,他摘下金边眼镜,大拇指和食指在鼻梁的两侧揉了揉,“那,我先走了。”
“嗯。”伊臻低低地应道。
等祁栎的脚步声逐渐走远,直至消失在伊臻耳边时她才抬起头,平常那双不必微笑就已经勾人的双眼此刻却有些肿胀。
伊臻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酸的眼眶,拿起桌上剩下的那一口威士忌一饮而尽。
只是越老越不中用了,她砸吧着嘴中浓厚的滋味自嘲道,独自一人走过这么多年,对这么多事都洒脱,怎么偏偏两次栽在同一个人身上呢?
可惜,这个问题连伊臻自己都找不到答案。
喝完那口酒之后她随手拽来一张毯子盖在自己的身上,窝在那张小沙发上,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