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祁栎这个星期第一次离开办公室，而且还是提早下班。
他回家洗澡，刮胡子，换了一套白衬衫和牛仔裤，最后站在镜子前面用风筒和发胶给自己做造型，精确到每一根头发丝的位置摆放，到最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终于满意了。
他拿上车钥匙就准备开车去云中，却在走出大门前停住了脚步。
现在的他该用什么理由去云中呢？
他一时有些犹豫，自己到底是骗了伊臻，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他还有什么脸跑去云中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相处下去呢？
算了，先开到门口再说吧。
祁栎抱着这样的心态开车到了云中附近停下车，步行到云中那个永远热闹永远人声鼎沸的巷子口，鼓足勇气刚要迈步往前走，就被一双阴影里伸出来的手抓住了裤腿。
常年的训练让他下意识地就想要一脚甩开对方，好在视线比身体的反应还要快些，他看见拉住他的那双手的主人就是那天伊臻从岛上跑回来找到的那个女孩小童。
他的力道大概是把小女孩吓了一跳，握住他裤腿的双手松开，整个人被吓得呆在墙角那里不敢动弹，让祁栎一下就回想起了九年前他曾经看过的差点死在她父亲手下的伊臻。
一样的凝滞在原地，等待命运那双大手降临在她们的身上。
“你怎么在这里？”祁栎站好之后问道。
小童目光闪烁，像是刚刚被他吓到，但仍鼓足了勇气颤颤巍巍地说，“我想来找伊臻姐姐。”
“那你怎么不进去？”
“我，”小童腼腆地笑了下，解释道“我未成年，门口的人不让我进去，所以我想在路口等等看伊臻姐姐什么时候会出来。”
祁栎点了下头本来没打算管这个闲事，他对这个女孩的观感从一开始就不怎么样，就打算往前走，走出一步后又退了回来，“走吧，我带你进去。”
他本来还在想应该找什么理由去找伊臻，这下理由自己送上门来了。
小童点了点头，小跑着跟在了祁栎的身后，祁栎的影子盖在她的身上，盖住她脸上此时得逞的笑容。
门口的人自然是认识祁栎的，看见他身后带着个姑娘还以为是他的妹妹，拦住了他，“不好意思啊祁先生，我们这里未成年人不能入内。”
“我带她找一下伊臻，一会儿就出来。”祁栎解释道。
门口的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小姑娘，挠了挠头，“那好吧，那你可要快点出来啊。”
“多谢。”祁栎谢过之后带着小童径直往里走去，然后站在楼梯口等着小圆上去把伊臻喊下来。
祁栎设想过无数他与伊臻说的第一句话，毕竟是两边都说了谎，也说了从前的事情一笔勾销，祁栎心里到底还是存着一点小心思的，说不定伊臻会像以前那样对待他。
可伊臻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又冷又硬，像是冬天室外的小石子一样一颗一颗砸在祁栎的心上，让他觉得酸楚难过。
“小童说要找你。”祁栎很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解释道。
“这个点你在这里干什么？”伊臻对待小童也是同样的严厉，“为什么不回家？”
小童看见她这个样子害怕地往祁栎身后缩了缩，“我，我害怕……”
伊臻冷笑了一声，“纪青，送她回去。”
纪青在旁边看着这个场面，闻言赶紧把孩子领走，小童却不愿意走，死死地站在原地，“伊臻姐，你就收留我，我可以在这里打工……”
“我们这不收童工。”伊臻毫不留情地拒绝，抬了抬下巴让纪青立刻处理。
祁栎从未见过伊臻如此冷硬的一面，“伊臻，我们两个的事情，没必要发泄在一个小孩身上。”
“我没有。”伊臻被他的这句话刺痛，本能地想说些什么解释，却吞了吞口水，把所有想说的话咽了下去，“祁先生这么喜欢救人，就替纪青把人送回家吧。”
祁栎没想到伊臻会说出这样的话，目光里带着些不可置信的难过，片刻后才说了句，“好。”
然后转身离开。
李桃看见伊臻脸上那层坚强的壳子在祁栎转过身的瞬间就剥落下来，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伊臻的背。
“我没事。”伊臻低下头低声说了句，“太晚了，你也先回去吧。小圆，看好楼梯，今晚别让任何人上来了。”
“好……”小圆应了声。
伊臻低着头一步一步抬上了台阶，消失在楼梯的尽头。
李桃看着闺蜜这个样子心痛到不行，一怒之下趁人还没走追了出去，在巷子口截住了还在纠结你送还收我送的三个人。
“纪青你送。”李桃看都没看自己男朋友一眼，直接说道。
“我，我害怕。”小童结结巴巴地说，“我不认识这个哥哥啊……”
“他送，”李桃已经在法庭上看过太多这些人了，根本不吃这一套，拿出手机举到小童的面前，“或者我现在拨110叫警察来送你，二选一。”
小童一听见110就咬了咬下唇，“那还是麻烦哥哥了。”
纪青嗤笑一声，带着小童走了，留下李桃和祁栎站在路中间。
“你有什么事吗？”祁栎通过刚刚李桃那一番操作也看懂了这个小童的那点小心思，觉得自己今晚简直像个傻子。
“你喜欢伊臻吗？”还是跟纪青同一个问题，不愧是一对儿，只是李桃的语气比纪青还要直截了当一些，看着他问道。
“喜欢。”这一次的祁栎却敢答了。
“你想清楚再回答我这个问题。”
李桃静静地注视着他，像是对待嫌疑犯似的，让祁栎浑身不舒服。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搞清楚你自己到底为什么喜欢伊臻了吗？”李桃问道，“是因为她是伊臻，还是因为你觉得她弱小到需要你的帮助才能成为她自己？”
祁栎眉头紧蹙，盯着她，似乎不理解她的意思。
“你回去想想吧。”李桃甩下这话转身就走，“没想清楚之前，你最好离伊臻远一些。”
时间走得不紧不慢，一周又悄悄过去，云中那个为某人留下的位置上每天都坐上了不同的人，云中的不少员工都已经快要忘记店里曾经存在过的这个特例。
一切照常运转着，云中还是每天排着长队，季节的菜单和酒单也都按时更换完成，那杯“一个人畜无害的骗子”意外成为了秋季酒单里最受欢迎的一杯酒，可骗子本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伊臻依旧是每天正常上下班，除了发呆看海的时间比之前更多些，还有连客套的笑容更都从脸上消失了这两点以外，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
每天到云中打卡的人变成了李桃，只是她常常在二楼纪青的工位上坐着，看着伊臻日复一日地发呆，成了整个云中唯一最能感知到她的不同的人。
以前的伊臻发呆是在听海，可是灵魂还在躯壳里。
现在伊臻发呆的时候，常常会连自己身在何处都全部忘记，不喝水，不吃饭，直到李桃端着一杯水来提醒她，她才会恍如大梦初醒般喝上两口。
就连中间李桃拜托刘主任给伊臻打电话让她去一趟互助会帮忙，伊臻都推说自己身体不好拒绝了。
李桃看着她的样子都后悔那天的最后自己说了那些多余的话，一直在反省自己是不是律师当太久了习惯了给人压力的问话，那话对一个上位者总经理来说是不是太过锋利，以致于让祁栎再也不会出现在伊臻的生命里。
李桃想了很久，还是给手机里某个很久没有联系过的联系人打了一通电话。
她不知道这一通电话有没有用，但她知道那个人回来了，至少伊臻会开心一点。
电话一接通那边传来低沉的男声，配上一嘴标准的伦敦腔英文，礼貌舒缓的语调，让李桃无论听多少次都觉得动人。
“安哥，”李桃的声音比平时都要温柔些，“你有空回国一趟吗？”
“怎么了小李桃，想你哥哥我了？”那边的人一听是李桃，连语气都变得轻佻欢快了些。
李桃苦笑着跟他解释了一遍原委，那头的人呼吸渐渐重了些。
等她解释清楚事情的前后，那头的男声干脆利落地答应道，“回。我下周一就回来，你等我啊。把小伊臻看好了，别让那狗男人接近她了，一切等我回来处理。”
“好。”
李桃挂掉电话，看着伊臻倚在露台上的身影叹了口气，希望安风快点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