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谢谢。”
周衍之的这声道谢毫无征兆，苏芙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诧异地转头看向周衍之，他正微微低着脑袋，视线落在自己向上翻的手掌上，掌心在倒地时划破的伤口还在向外溢着血丝，苏芙这时候才留意到其实周衍之身上伤处不少，眼角和嘴角都有不同程度的淤伤，嘴角更严重些，已经裂了一个小口子，手臂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是破了皮，有的是淤青，看起来青青紫紫的，但出血并不多。
周衍之将手翻转过来搭在膝盖上，苏芙才看到他手背和手臂外侧的伤更多，大概是被打的时候抱头护住脑袋时挨的，她想到那时有个混混骂周衍之的话，实在没忍住，还是开口问了。
“你被他们打，为什么不还手？”
“我不想打人。”
苏芙下意识以为是周衍之觉得自己不会打架，所以对方人多势众的时候不敢反抗，“其实有的时候碰到这样的情况，稍微反抗一下，就算不打人也能争取到一丝逃脱的机会的。”
“没有用的，被打的人很难逃脱出来，越反抗会被打得越狠。”
周衍之看向苏芙，对上她的目光，那双漂亮的瑞凤眼眼角有泛着青的淤伤，眼神中的清冷依旧不减分毫，他的瞳孔在白炽灯下是深棕褐色的，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像扇子般，一颤一颤。
他就这么看着苏芙，瞳孔在阴影中似乎越来越黑，连最后一丝棕褐色也不见了。像是一潭死水，又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苏芙读不懂他的情绪。
这时门口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周衍之移开视线，站起身来，将书包一甩挎上右肩，“他们到了，走吧。”
苏芙提起自己的书包，跟在周衍之的身后走出了接待室，苏妈妈正在警察的引导下往这边来，看见两个孩子全须全尾，焦急的神情才缓和一些。
“你爸爸下午临时出差去B市开会了，本来我今晚院里也要开会的，接到警察电话的时候吓死我了，会开一半撂下一屋子人我就来了，”苏妈妈拉着苏芙的胳膊上下左右打量，“我看看你哪里受伤了？花花她妈妈路上给我发短信说你们受伤了，没事吧？”
“妈，我没什么大事，就是大腿这儿被蹭破了点皮而已，周衍之他伤的比较多。”
苏妈妈这才注意到站在女儿身边沉默的少年，她被周衍之脸上和身上的伤势吓到，回头问警察：“警察同志，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家孩子们好好的，做被什么混混找上麻烦了？”
高个子警察被质问得突然，但因为刚才没有在会议室里，他并不了解事情的全程，只好安抚道：“江女士，真的不好意思，跟您孩子们发生冲突的人目前还在配合我们警方的调查工作，他们的监护人也都赶过来了，肯定会给您一个答复的，这个您不用担心，之后产生的医药费我们这边会做工作让他们赔偿。”
苏妈妈本名叫江蕙敏，刚到派出所的时候做了身份登记，因此警察才会称呼她为江女士。而此时向来护短的江女士显然对警察给的说法并不满意，她厉声道：“打了人赔医药费合情合理，但是我们要一个原因，要一个道歉。”
周衍之诧异地看着站在身前维护自己的苏妈妈，心头涌上一股他无法用语言解释的情绪，他本来想要开口说自己没事的，自己没有伤得很严重，只是伤势看上去或许有些吓人，但他此刻突然什么也不想说了。
“我们不要和他们直接接触，等我带孩子们去医院检查好后，产生的所有医药费我会通过你们警察这边来和他们对接赔偿，但是除此之外，我要一份他们的承诺书，承诺从今天开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打过我孩子的人都不许再接近他，如果被我发现他们中还有人来找我孩子们的麻烦，我会向他们的监护人追究责任。”
“好的，江女士，您放心，您的要求我们能理解，我们这边一定把把您的意思转达给他们。”
看着战斗力爆表的妈妈，苏芙悄悄偏过头，小声地对周衍之说道：“怎么样？江女士厉害吧？小时候我哥和别的孩子打架，只要不是我哥非常不占理做了大错事，江女士永远都是先护了短再回家和我爸男女混合双打苏佳。”
“那他们回家会打你吗？”
苏芙本以为周衍之问这个问题是在顺着她的话打趣，抬眼却看到对方全然不似在开玩笑的表情，眸中有意味不明的情绪，“当然不会啊，我平时又不打架闹事，今天纯属意外，而且我这还是见义勇为，不会舍得打我的。”
“哦。”
苏芙看周衍之的神情，以为他是担心自己一身伤回家会被母亲责备，于是安慰道：“你是无辜受害者，放心吧，我妈不会和你妈妈乱说话的。”
周衍之没再接话，在这之后，只是安静地跟在她们身后去了医院，听从苏妈妈的安排做了详细的全身检查。苏芙在急诊护士处处理了伤口，便抱着自己和周衍之的书包坐在候诊室，安静地等待妈妈和周衍之。
她不是很喜欢医院的味道，但此时此刻，医院空气中的消毒水味至少能稍微缓解一下她的饥饿感，苏芙看了一眼手机，已经是晚上的九点四十三分了。一整个晚上都没吃任何东西的苏芙饿得有些胃疼，她抱着书包，用书包的重量轻轻压着肚子，试图以此让自己感到舒服一些。
医院里的白炽灯亮晃晃，冷气也很足，没一会儿苏芙就感到了困意，灯光在她眼里生出了模糊不清的无数光圈，晃得人撑不开眼皮。
周衍之处理完所有的伤口，从诊室里出来时，就看到苏芙抱着书包侧着脑袋枕在上面睡着了，急诊室里病人不算多，偶尔的交谈也低声细语的，像是催眠的白噪音一般哄人入睡。周衍之走到苏芙身边的位置坐下，医院的椅子是连着的，他的动作让苏芙的椅子产生了轻微的晃动，还在浅眠状态的苏芙被这动静吓醒，身子猛然坐直来，睡眼朦胧地左右打量了一番才反应过来。
“结束了吗？”
“嗯。”
“我妈人呢？”
“在诊室里。”
“哦……”苏芙无精打采地拉出一个慵懒的长尾音，发了几秒呆后反应过来，有些讶异地问：“嗯？她还在诊室里做什么？”
周衍之摇头，他从苏芙怀里接过自己的书包，避开受伤的地方，慢慢背上，看着远处正在打开的诊室门，提醒道：“她出来了。”
从诊室里出来的人不止有江蕙敏，还有一个三十岁出头戴着金丝框眼镜的男医生。苏芙认识这个医生，知道他叫袁溪屿，因为他曾经来家里坐过客。苏芙的父亲，苏国强，是C市公安局法医中心主任，经验丰富，常常被邀请到大学里做客座教授，袁溪屿是苏国强在C大医学院授课的时候认识的，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能算是苏国强的学生。
此时，他正背对着苏芙和周衍之，与江蕙敏在交谈着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们的距离离得太远，苏芙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妈妈的表情有些严肃，谈话间不时看过来，苏芙直觉不是在看她。
她转头看了一眼周衍之，疑惑道：“你的检查结果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那为什么……”
苏芙没有继续问下去，因为妈妈和袁溪屿已经结束了谈话，两人正往他们这边走来。
江蕙敏仔细端详了一番周衍之，关心问道：“伤口处理得如何？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了，”周衍之语气顿了一下，“谢谢。”
“跟阿姨道什么谢呢，”江蕙敏摆摆手，对周衍之介绍道，“这是袁医生，算是你苏叔叔的半个学生，刚才你的检查结果都是他看的，如果之后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你都可以来找他。”
袁溪屿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周衍之，友善地微笑道：“这是我的名片，上面的号码二十四小时开机，如果有需要的话，随时可以联系我。”
周衍之没有立刻接过名片，他垂眸沉默着不动，而袁溪屿也不急也不恼，只维持着递名片的姿势，丝毫没有催促的意思。
就这样半晌，周衍之才抬起手接下那张排版简洁的白色名片。
“谢谢。”
“不用谢，医者本份。”
袁溪屿用手指推了推金丝边框眼镜，侧眸看向站在周衍之旁边的苏芙，微微点头打了招呼，“我听师母说，小芙也受伤了？”
苏芙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一点擦伤，已经处理过了。”
“没有想到，你也会有这么冲动的时候，师母跟我说我还不相信，如果苏老师今晚在这里的话，他可以给你们做伤情鉴定了。”
“这种事情，还是找你们治病救人的医生看好点。”
“哈哈哈，”袁溪屿被苏芙的话逗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话千万别让苏老师听见，我就不耽误你们了，今晚还有夜班。”
与他们道别后，袁溪屿就转身离开回到自己的诊室继续工作了。江蕙敏抬头扫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她看着眼前神色明显都有些疲惫的两人，思考了一下，开口问道：“你们饿了吗？”
一听到这个苏芙就不困了，她已经饿了一个晚上了，“饿了！”
“行，”江蕙敏把挎包往肩上一背，拍拍女儿的手臂，“走吧，今晚想吃什么？我请客。”
“今天放学的时候，花花说请我吃关东煮的，没吃成。”
“哎哟喂，这么可怜见儿呢。”
“妈妈，我想吃火锅。”
“就知道你馋火锅，都这么晚了，吃了火锅你不怕一身味道回家还得洗头呀？”
“没关系，今天见义勇为能量消耗有点大，只有火锅能补充回来，妈你请我吃火锅吧！”
“知道了，知道了，”江蕙敏说不过女儿，只好连声答应，她回头看向跟在她们身后的少年，“衍之呢？你想吃什么？”
周衍之愣了一下，走在前面的母女俩回头同时看着他，都在等他回答。
“火锅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