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
孟芫从医务室出来和汤汤鱼鱼一道儿回家，鱼鱼藏不住话，一股脑说了他和姐姐为什么打架。
孟芫听得认真，偶尔问一句，还没走到家门口，她远远瞧见一个女人领着半大的孩子站在她家门前，不知道和路过的人说什么。
隔得远，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是瞧着有几分眼熟，孟芫没有过分纠结，目光落在脏兮兮的孩子身上。
八九岁的孩子站在那里，比汤汤鱼鱼高出两个头左右，衣服也沾了些许灰尘，瞧着可怜兮兮。
谁也不会想到这样的孩子会是一个骂汤汤鱼鱼是孤儿，说他们早晚被卖山里，还动手抢鱼鱼玩具，害得汤汤眼底划了道口子。
孟芫面色一冷，走进了才发现这位嫂子还是个熟人，和孙向娣凑一起说她闲话，又打马虎眼的那个嫂子，孟芫记得是叫刘菊。
刘菊正和路过的嫂子聊得火热，没有瞧见她，孟芫也假装没瞧见人，只顾领着汤汤鱼鱼往家走。
鱼鱼有舅妈在身边，自觉胆子大了几分，气鼓鼓朝刘菊身旁的小孩挥了挥拳头，那小孩见状，扯了扯刘菊的袖子，刘菊好像才看到孟芫， “大妹子，大妹子。”
“您是？” 孟芫问了一句，又好似想起她是谁，“你不是那天和孙嫂子说话的嫂子？”
她猛地提起这一茬，刘菊才扬起的笑僵在脸上，来时打好的腹稿还没说出来，就给人堵了回去。
她一边心道这小媳妇儿不会做人，一边腆着脸，“这不是小孩子家家一起耍，玩急眼不小心打了起来，狗蛋下手也没个轻重，我来给你道个歉。”
刘菊扯出身后的孩子，八九岁的孩子已经开始有自尊心，哪里愿意当面给两个小屁孩道歉。
狗蛋头往旁边一扭，一句话也不说，刘菊这个当娘的也只是笑呵呵看着，不说道歉，也不说责骂的话。
孟芫知道这是打算让她主动开口，将事情揭过去。
可能吗？
如果真是小孩子间的玩闹，顺手也就揭过去了，孟芫不是那种孩子们一起玩的时候不小心磕破了皮，上纲上线非要讨回公道的家长。
可谁他妈四岁多的小孩和你八九岁的孩子玩闹？
她家孩子玩得好好，你家小孩手闲嘴贱，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一句玩闹便要揭过去，她又不是死了，自家娃娃由着你们这样欺负。
她今天不计较，明天无所谓，后天就有人骑她们娘仨头上耀武扬威，孟芫才不受这破气，她今个儿偏要听到一声道歉，“不是说道歉？怎么听不见个声儿？”
刘菊没成想孟芫真能计较，一时面上下不来，顺手往狗蛋身上一拍，恶声恶气，“道歉，哑巴了？”
‘啪’的一声，打得极重，坐在树下纳鞋底的嫂子都被刘菊打孩子的动静吸引，看了过来，听了全程的嫂子目光落在孟芫身上，一个个眼里都是不赞同，觉得她小题大做。
狗蛋恶狠狠剜了孟芫一眼，紧紧抿着嘴不吭声，看样子是记恨她非要他道歉。
孟芫活了这么多年，要是轻易让一个孩子的眼神吓到，那也真是白活了。
“嫂子也别当我面打孩子。” 要打回家打，在她面前做什么戏。
一个孩子能说出那样恶毒的话，做出那样的事还不知悔改，若非生性本恶，那便是父母言传身教。
孟芫懒得去追问刘菊对她有什么意见，只是有些话得往开说，免得打人的成了受害人，挨打的倒成了没理的。
她拍拍汤汤鱼鱼，示意俩孩子进去，又故意露出汤汤贴了大块纱布的脸，众人霎时表情一变，看刘菊和她孩子的眼神都变了。
这年头要不是真受了伤，谁会吃饱了撑的去医务室弄什么纱布，那玩意儿一小块要几毛钱，贵的嘞。
有些话不能当着汤汤鱼鱼面说，以免俩孩子听到伤心，孟芫等他们进去，确保他们听不见后才开口，“我还要麻烦嫂子呢。”
她语气一冷，说起话也不曾想留什么情面，“麻烦嫂子以后好好管管，做父母的关起门来说话也要避着孩子，别再撵着我家孩子玩，口口声声说我家孩子孤儿，没人要，以后会被卖到山里。”
孟芫不信刘菊没在家说过，她要不说，她家孩子从哪学的狗屁话。
孟芫不顾刘菊羞红的脸，继续说：“今天这事，我就是捅到部队都有话说，说烈士子女孤儿没人要，谁以后还敢保家卫国？不怕有个闪失，家里孩子被人指着鼻子骂孤儿？”
她环顾四周，见方才还看好戏的人低下头，“以后我听见一次，往部队捅一次。我家没本事，护不住孩子，部队总能护得住。”
嘴贱就该受惩罚，都是活该。
汤汤鱼鱼小小年纪失去娘亲已经很难受了，还要被人一次一次揭开刚结疤的伤口，凭什么要用他们的贱嘴来惩罚她放在心尖尖上疼的孩子。
轻描淡写揭过去？
凭什么，谁说的话谁就得认。
你不要脸，凭什么指望别人给你脸。
“你自己家的孩子，嫂子还是带回去关起门收拾，我们家受不起他的道歉。” 她视线直直看向那个孩子，后一句话说给他听，“以后不要和我家孩子玩，我们家玩不起。”
孟芫不愿将一个孩子想的太坏，但她绝对不会让汤汤鱼鱼和一个心怀恶意的孩子一起玩。
她今天当着大家伙的面说开，以后刘菊家的孩子要是再凑到汤汤鱼鱼身边欺负他们，孟芫就算拿着锄头劈了他家的门，她也是有理的。
她说完立马关上门，隔绝门外所有的目光，也把刘菊还未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刘菊尴尬地冲周围人笑笑，一把扯过狗蛋的胳膊，拉着他回家。
平日里这种事她三言两语也就揭过去了，谁知道今天碰到个硬茬子，硬是掀了她的脸皮扔地上踩。
刘菊心底恶狠狠骂孟芫不是个好东西，捏着狗蛋的耳朵教训他，“以后再敢把家里说的话说出去，我非打死你不可。”
狗蛋一脸不服气，“你能说，我凭啥不能说。”
“我是你娘，我说啥你管得着。” 她眼一横，“再敢和我顶嘴，我让你爹把你送老家，去乡下待着。”
狗蛋这下不说话了，部队多好玩，他才不要回老家。
孟芫进门便看到汤汤鱼鱼坐在门槛上，鱼鱼小心翼翼问汤汤，“姐姐，疼吗？”
“不疼。” 其实大夫给她上药后，她已经不疼了，舅妈担心她，才特地给她弄了块纱布。
汤汤一直注意门口的动静，看到孟芫进来，有几分不安地站起来，小声道：“舅妈。”
“舅妈在，汤汤伤口还疼吗？”
孟芫麻烦大夫给汤汤弄了一小块纱布，一方面是避免小孩子管不住手摸伤口，另一方面是看着唬人，免得遇到个不要脸的，还能堵住对方的嘴。
“不疼。” 汤汤摇头，受到惊吓的小脸有些许苍白，整个人瞧着没什么气色，她低着脑袋和孟芫道歉，“舅妈，对不起。”
要不是因为她，舅妈也不会被狗蛋的娘堵在门口，不会被周围的婶子用那样的眼神看，汤汤不喜欢那种眼神，让人很不舒服。
“为什么道歉？” 孟芫蹲下身与汤汤平视，帮她把脸颊旁的头发轻轻顺到耳后。
“我打架了。” 只有坏孩子才会打架。
“汤汤为什么打架？” 孟芫忍着心头的酸涩问她。
“他打鱼鱼，我才打他的。” 狗蛋抢了鱼鱼的东西，还骂他有娘生没娘养，汤汤生气，才帮弟弟一起打架。
打人的嘴硬不道歉，被打的却在和她道歉。
“汤汤没有错。” 孟芫摸摸她苍白的小脸，语气温柔又坚定，“汤汤保护弟弟很勇敢，但也要保护好自己，以后遇到危险，汤汤可以拉着弟弟跑回来告诉舅妈，舅妈帮你们教训坏蛋。”
“姐姐咬了他，我们马上跑了。” 鱼鱼忍不住和舅妈说。
怪不得两个孩子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汤汤真聪明。” 孟芫肯定她的机智勇敢，又不放心的叮嘱她，“舅妈希望以后再碰到这种事，汤汤要先保护好自己，好吗？”
“好。” 汤汤毫不犹豫点头，小脸红扑扑的。
舅妈没有和奶奶一样骂她惹祸精，也没有不听她解释就打她，舅妈说她没错。
晚上孟芫怕两个孩子蹬被子，进去看了眼打算走，却听见汤汤嘟嘟囔囔说梦话，她凑近一听，小姑娘委屈的声音带上几分哭腔，一会儿说她没错，一会儿说不要打她。
孟芫以为是白天的事吓着汤汤了，弯腰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唱着幼时听过的摇篮曲，她忘了词，只会哼个调调，睡得不安稳的小姑娘却舒缓了眉眼，紧紧捏住她胸口的衣裳，沉沉睡去。
她嘴唇动了动，依赖地喊了声，“娘”。
孟芫哄汤汤睡觉的手一顿，继续哼唱那首不成调子的摇篮曲，等汤汤睡得安稳，她给小姑娘轻轻盖好被子，小心翼翼走出去。
孟芫关上门的刹那，睡得正沉的汤汤缓缓睁开眼，望向门的地方，泪水从眼角滑落，沾湿了枕巾，她唇瓣微动，低低喊了一声，“舅妈。”
睡意渐浓，她沉沉睡去，嘴角扬起的弧度迟迟没有落下。
汤汤和鱼鱼才不是没人要的孩子。
有人很喜欢很喜欢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