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狐仙肖岳
一道摩托车的车灯照进了这条诡异的巷子。白景将摩托停在了狗舍前。
白景走到狗舍的门口，将路上顺道打包的烧鹅放进了狗舍前一只硕大的饭盆里。
他敲了敲狗舍的门框，冲着里头问：“他在呢？”
狗舍内传来了一个沉闷异常的低吼声。“嗯……”
白景：“来时顺道给你买了宵夜。”
说完白景打开贴有‘财源广进’字样的门走了进去，顺着门口的楼梯走上二楼。
白景刚离开，狗舍里探出了一只粗壮的白色爪子将饭盆勾了进去，狗舍里传来了骨头被嚼碎的声音。
通往二楼的楼梯口，一个巨大的牌匾横挂在墙壁上，那牌匾上写着‘诚信典当’的字样。原来这里是一个典当铺。
铺子的门敞开着，一阵檀香混合着茉莉花的香味扑面而来，房间的桌上已经泡好的一杯茉莉花茶正冒着热气。
铺子里那个看上去俊美妖异的男人盘腿坐在一块蒲团上闭目打坐。他的面前正焚烧着一炉檀香。
炉内的烟雾腾起，使那男人帅气的脸在烟雾中多了几分诡异且神秘的色彩。
白景走到门口，还没等敲门，那男人便开口说道：“茶已经给你泡好了。”
白景也不客气，直径走进门，坐下便端起那杯茶水。
“知道我要来？”白景品了一口茶问道。
男人闭目回答：“我又不是算命先生，况且算卦也不是我的主营业务，我哪知道你哪天会出门。只是刚才听见你摩托的声音罢了。有九爷在门口守着，外人可轻易进不了我这门。这个点上门的，除了你，还能有谁？”
白景的视线偶然间扫过房间的一扇门，透过门缝看到里屋的沙发上竟然躺着的一个熟睡的女人，女人的身上盖着毯子，看起来睡得很沉。
白景微微皱起眉头：“我记得你为了躲避红颜劫数可是不近女色的。话说，你的屋子里怎么会有女人？你对她做了什么？”
男人一脸坦荡荡地回答：“还能做什么？我这是在积德行善。这女人今晚原本有一次劫难，我好心收留她住一晚，有什么问题吗？”
白景耸了耸肩：“这是你的屋子，你要留陌生女人过夜，我当然没问题。”
“你这个点过来肯定不是专程来喝茶的。说吧，又遇到了什么麻烦事需要我帮忙？”男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用一双金色的兽瞳看向对面的白景。
白景：“没什么，就是顺道路过，过来看看，顺便想到你这里蹭点宵夜。不过看来你这里只有茶水而已。”
男人哼哼一笑：“你难道想要在一只修行了一千五百年的狐狸面前说谎吗？”
白景自然知道任何谎言都躲不开面前这只狐狸的眼睛。只是他并不想将心中的秘密在这位老朋友面前吐露出来。
见白景沉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男人并没有打扰，而是静静地打量着对方。
那双妖异的眼睛透过对方的瞳孔，瞬间就看透了白景此刻的心思，读到了白景此刻心中所想。
此时白景的思绪陷入到了两年前的一场回忆之中。
两年前的一个雨夜。白景在一家酒馆避雨，酒馆的门被推开，一个被雨水淋透的女孩推门走进了酒馆。
那女孩看上去很狼狈，很伤心。眼泪和雨水混合在脸上，早已经分辨不清。
女孩坐上吧台，要了一整瓶伏特加，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看那架势是要把自己给喝死。
白景好心地给那姑娘递去了一张纸巾，阻止了这种幼稚的自杀行为。
在一番交谈后白景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女孩放下戒备，敞开了心扉。
最后白景接受了女孩的一个心愿任务，可是至今这个任务他仍没有完成。
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达成了什么交易，也没有人知道这个女孩的心愿到底是什么，更没有人知道女孩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
这笔交易的详细情况白景从未和别人提起过，即便是面前这只和他相识了一千年的狐狸也仅仅知道有这么回事罢了。
神识游走在记忆中的白景忽然发现酒吧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男人，在原本的记忆中他记得很清楚那个角落根本就没有人。这个陌生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他的记忆中，正用一双诡异的兽瞳看着他。
虽然不认得这个闯入自己记忆中的男人是谁，但白景认得这双野兽的眼睛，便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这只可恶的臭狐狸又偷偷地钻进了他的脑袋里偷窥着他的记忆。
白景察觉到了异常，立刻收回神识，闭上眼睛，避开了对面那男人的视线。
白景不悦道：“肖岳！你又在读我的心思！说了多少次，你的摄心术别用到我的身上！没有经过允许就进入别人的脑子里偷窥是很猥琐的行为！”
对面这个叫做肖岳的男人是一只修行了一千五百年的狐仙，是白景的好友。见自己的小伎俩被识破，他砸吧了一下嘴表示遗憾，紧接着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他略带歉意地说道：“一时没忍住，抱歉。你不是不知道，我这人的毛病就是好奇心重。谁叫你藏着一肚子的秘密却又老是吊我的胃口。你不说，我只能自己在你的脑袋里找咯。”
为了表示擅自偷窥对方记忆的歉意，肖岳又往白景的茶杯里添了点茶水。
肖岳：“原来你还是放不下两年前的那一笔交易。我其实一直很好奇，那个女孩到底答应给你什么好处，让你至今都不愿放弃这个任务。在我的印象中，这一千年来你除了一心想要找到湘灵儿的转世灵魂之外，我从来没见你对另一件事这么上心过。这其中莫非有什么联系？作为老友，我很想帮你。可你最好和我说实话。”
白景望着面前那杯冒着热气的茶水，犹豫片刻后说道：“我要做的事违逆天道。我不想连累你。所以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肖岳被勾起了兴致，冷笑一声：“呵~违逆天道？若我真怕遭天谴，就不会答应帮你完成那一具以你老相好的模样制成的义体皮囊了。私自制造义体皮囊的罪过可是不小吧？你见我怕了吗？”
白景：“话说，我只是让你帮我制造和灵儿一模一样的肉身皮囊，可她那可笑的名字是怎么回事？李二狗这个名字是你给取的吧？”
“没错！是我。是我黑进了轮回事业部的后台，在篡改她的轮回信息的时候手抖了一下。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我就提醒你一下，你估计已经被那个耿耿于怀的女人在她的想象世界中以各种手段杀死了至少一百遍。所以这件事你最好永远烂在肚子里。”
肖岳：“嘶~这也太歹毒了吧。我又不是故意的，手抖了一下而已。这事除了你我，没人知道。”
忽然肖岳话锋一转，原本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
“对了，她与那具身体融合的怎么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对方还是你曾经老情人的模样，想要擦出爱的火花简直易如反掌。你是不是在某一刻按耐不住心中的那团烈火，把她给……”
白景注视着肖岳挑动着的眉毛，淡淡道：“老实说，作为一只有着千年修为的狐仙，你刚才的笑容真的很掉身价。猥琐至极！”
肖岳才不管什么身价不身价的，他一脸八卦地问：“你该不会还没碰过她吧？哪怕是接吻呢？快和我说说当时的场面。”
白景深吸一口气，说：“目前为止，还没正式地牵过手。你满意了？”
“我去！你还是男人吗！”肖岳惊叹道。
白景：“你说脏话了。我记得你上次说脏话还是在两百年前。”
肖岳：“那是惊叹的语气！你别打岔，那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当初是你提出想要制作一个与湘灵儿一模一样的义体皮囊。我原本以为你是耐不住寂寞了，想找一个躯壳做为替代品。现在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你还想怎样！”
白景：“现在的她只有躯壳！没有灵魂！我已经有了灵儿的肉身。只要找到灵儿的转世灵魂，就能让她完全复活！”
肖岳恍然大悟，此刻终于明白了白景的想法，也明白了白景口中那件所谓违背天道的事到底是什么。
“我明白了，你是在利用李二狗的半仙灵体！被半仙灵体附身的义体皮囊永远不会衰老。原来你费尽心思，到头来只是为了把湘灵儿的肉身暂时存放在了离自己最近的地方进行看管。这样一来你就有足够的时间寻找她的转世灵魂。而那个李二狗只是一台给义体皮囊保鲜的冰箱而已！”
见白景保持沉默并没有反驳，看样子算是默认了他的猜想。虽然肖岳和白景私底下的关系很好，可是不代表他会支持白景如此疯狂的行为。
且不说这么做违逆天道法则需要面临的后果，如此自私的行为也让这只修行了千年道行的狐狸感觉到了不适。
肖岳感觉眼前的这位老朋友变了，以前的白景为了弥补一段感情的遗憾可以苦等一千年，就凭这种愚蠢的执着劲，肖岳佩服他。可是现在的白景让他感觉好陌生。
肖岳心中略感失望，暗道：“看来人心终究是会变的，即便从前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即便从前他很天真，甚至天真得有些愚蠢，但时间终究会让他面对最真实的自己，这就是人性吗？”
肖岳：“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湘灵儿的转世灵魂。那么现在住在这具身体中的李二狗你打算怎么办？她可是你的同僚，也是你的搭档！”
面对肖岳的质问，白景沉默片刻。
“到那时候我会抹去她所有关于我的记忆，我会给她买一张全票价的轮回车票，重新置办一具完美的义体皮囊，一张有着好听名字的身份凭证，还有一亿两冥币作为补偿。”
肖岳：“补偿？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太自私了吗？”
“自私？你觉得像我这种人活了这么久，对于这种衡量人类品行的词汇还会剩下多少感觉？干我们这一行的，交易就是交易，同行就是对手。我和她之间没有任何感情，也不会有任何羁绊！”
“我之所以和她合作，只是在利用她。至于为什么选择的是她，而不是别人。那是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是我的任务目标！只是我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去完成这个任务而已。”
“等等，你是说李二狗从一开始就是你的目标？这话怎么说？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肖岳表示不能理解。
白景：“两年前，她的名字叫王先进。那时候她的肉身还是一个男人，在人间的掩护身份是一个品行不端的街头混混。为了完成一笔交易，他违反规定与一个凡人女孩有过一段感情。”
“身为地府经纪人与凡人是不可以有感情的，这一点他很清楚，所以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充满了谎言和欺骗。对于那时候的他来说一切只是为完成交易任务而表演的一场戏而已。可是他很不走运，遇到的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
“女孩名叫罗喜兰，天性单纯善良，有着一个干净的灵魂。可惜情窦初开却为情所困，热恋中被所爱之人欺骗后无情地抛弃，从此由爱生恨。后来的事就像你刚才在我记忆中看到的那样。某一个雨夜，我在酒馆里接受了罗喜兰的心愿任务。”
“当一个单纯善良的人在遭受难以承受的伤害和苦难之后，有时会走向与本性相反的极端。我能感受到罗喜兰当时的无尽痛苦和彻骨的恨意。我之所以至今无法放弃与她的交易，是因为我无法拒绝这女孩开出的价码。”
肖岳：“连你都无法拒绝的价码？难道是……”
“没错。是她的灵魂。一个十分罕见，干净又纯粹的灵魂。”
肖岳听了也不禁叹了口气。他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狐仙，与地府的金银司原本并无瓜葛，但活了这么久，他已经见多了金银司在凡间的交易，也大约知道许多交易物品的价值。
有人用寿命交换钱财和仕途，有人用几代人的百年功德只为交换年轻的容颜和身体。
人心各异，每个人想要的也不一样，同一件事物在每个人心中的地位也不同，自然其价值也不同。
在地府经纪人的眼中，世间的任何事物都可以用价值衡量，唯独灵魂不可以，因为灵魂是唯一的，无价的。
肖岳身为狐仙最擅长的就是洞悉人心，他遇到过很多欲望肮脏的人，为了满足欲望，他们什么都愿舍去，却极少遇到过连自己灵魂都愿意舍去的人。因为失去了灵魂，那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那些自愿舍去灵魂的人通常都比较极端和纯粹，即便是死了也不得轮回，其下场甚至比魂飞魄散更悲惨。
这些人的灵魂将带着最极致的爱和恨在永久的时间长河中流浪，永远没有归宿，永远没有尽头，一直被折磨到时间的尽头。
人世间的爱和恨原本平常，殊不知，物极必反，爱到了极致或恨到了极致都会成为一种罪。白景如此，罗喜兰也是如此。
肖岳叹了口气：“看来你们还真是一类人呢。一样的固执，一样的愚蠢！愚蠢至极！不过话又说回来，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费尽周折做这么多仍是为了湘灵儿吧？别急着否认，这个世上最了解你的人是我。你想要得到这个自愿献身的灵魂是为了做那件事，对吗？”
白景点了点头：“我花费了几百年的时间搜集可以发动易魂这门法术所需的材料，唯独缺少了一个自愿献祭的灵魂，直到我遇到了罗喜兰。她让我又看到了希望。”
听到这里，肖岳面色变得十分的冰冷严肃，他自然知道白景口中所谓的易魂代表着什么。
虽然他早已猜到会是这个答案，但当白景亲口承认的那一刻，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
肖岳：“以魂易魂，通过献祭一个灵魂，召唤另一个灵魂。易魂术原本是人间的邪恶术士发明的法术，目的是通过献祭灵魂的方式将邪魔召唤至人间。虽然你要召唤的不是邪魔，而是湘灵儿的转世灵魂，但发动这样的禁术是会遭天谴的！到那时所有的阴差都会通缉你，你将不容于世。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白景出神地望着手中的茶盏，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悲凉与苦涩。他的双目黯淡无光，其中满是在无尽岁月中被心魔折磨摧残的痕迹。
他的心早已千疮百孔，宛如被熔岩灼烧后凝固的一颗石头，没有了一点的生机。
白景：“如果早知道过去的一千年，每一天都不会快乐的活着，或许我当初就会如同六道中的其他众生一样，听了那孟老板娘的劝，喝下那碗孟婆汤，踏上奈何桥，了却这孤独且长久的一世，斩断这段早就不该继续的缘份。”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天背负着对灵儿的愧疚而活着。一千年！已经一千年了！到如今，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仍旧如此执着，如此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
白景将茶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苦笑道：“老实说，肖岳。我后悔了，后悔成为了地府的经纪人。我不该活这么久的。可惜啊！在我拥有了世间无数的珍宝之后我才发现，这个世界上还真没有后悔药这种东西。”
说完白景站起身向来时的门口走去。
肖岳：“你去哪？干嘛去？”
白景：“回去。去完成罗喜兰的心愿任务。我要尝试着和李二狗认真地谈一场恋爱，试着让她爱上我。”
“这和你的任务有什么关系？”即便是一只修行了千年的聪明狐狸也不明白白景现在到底在说什么。
白景叹了口气解释道：“‘他永远不会明白，作为一个女人一旦真心地爱上一个人后想要忘记有多难。’这就是罗喜兰的心愿任务。”
“我要想办法让那李二狗爱上我，然后让她感受被欺骗，被抛弃的痛苦。这样一来罗喜兰的心愿任务就完成了。我也将得到发动易魂术最后的一块材料，最终我们所有人都将得偿所愿。虽然这种做法很自私，也很混蛋，但对我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
肖岳知道，如今的白景已经着了魔，回不了头了。
或许连白景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一个完美的结局，还是一个彻底的了断。
白景离开后肖岳走进里屋的房间，他将从林雅丽身上滑落的毛毯捡起，轻轻地给她盖上，然后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他来到窗前，看着白景远去的背影独自感叹：“看来我不近女色还是很有好处的。至少不用担心有人诅咒我下辈子变成一个女人，然后又遇上个渣男来折磨我。呵~人心啊，真是可怕。人间虽好，却总是有如此之多令人费解的事情。还是当只狐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