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章1
格萨拉当然不可能有多么好的待遇,住在什么暖房里。这里的人给了她一间偏殿,现在是深秋,没有炭火多穿点也能熬得住。但是再过一段时间就难说了。
林宴清拉着陈南寻的手,走到了她的房间门口。
格萨拉就坐在那里喝茶水,不过看着他们两个人的眼神可不算是太友好,毕竟他们两个很像是过来落井下石的。
三个人的房间,一下就没那么冷清了。格萨拉请两个人坐下,给他们各自倒了一杯水。
陈南寻拿到手里,暗自惊讶。
林宴清也皱眉,“这水竟然是凉的?”
里面的茶叶看起来是冷泡的,连叶子都没有展开。格萨拉这里连热水都没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茶叶。实在是奇怪得很。
格萨拉倒也是坦然,她说:“确实没有热水,二位贵客就将就一下吧。”
然后她捧着自己的茶水给喝了个干净。
陈南寻认出来那茶叶就是最普通的口粮茶,也就心里有数了。
接下来不管林宴清提什么条件,格萨拉都拒绝。她拒绝一切合作,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就好像死鸭子,全身上下只有一张嘴是硬的。
林宴清倒也不着急,表面上看着云淡风轻,并没有被影响到。但是实际上有没有被她气到,陈南寻就不知道了。
今天的格萨拉格外的有攻击性,她不光骂林宴清,还骂陈南寻。活像一只跳脚的猴子。
陈南寻因为门口的事情现在心情好着呢,并不理她的挑衅。反而还要刺她几句。
“你说你如今不跟我们合作,还能怎么办。这马上冬天了,你一个公主连雪花炭都用不上,实在是有点憋屈,明知道西寻把你给放弃了,你还在这装清高呢?”
这句话实在是戳到了痛处。刚才的林宴清出于身份上的考量,说话还是太含蓄了。
说是放弃,真是差不多。他们打仗用这个极富盛名的小公主做威胁,一点用都没有。本来大家都以为格萨拉在西寻这么受宠,至少有一些谈判的余地。没想到那边直接让大庆自行处理。
这个结果是任谁都无法理解的,各位老臣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全都震惊了。不愧是西寻的王,果然狠戾,连自己宠了二十年的女儿都说不要就不要。比一个玩意儿都不如。
格萨拉笑了出来,她自己也觉得挺好笑的,“没想到吧?都是你们自己没察觉到。要是你们早点攻打西寻,说不定还能占上风的。”
林宴清脸色一变,原来他们大庆才是被摆了一道的那个。
如果当初他们早点布置,确实会占上风,不过那个时候,大家都以为这个公主才是筹码。所以重心都放在她的身上。
格萨拉这么一说,林宴清才意识到这中间的关窍。西寻的王确实冷血。
林宴清也不客气,“那既然这么说,你没什么用了?你就不怕我们把你拉到西寻的阵前杀了?”
陈南寻惊讶地看了林宴清一眼,她还以为这个人会一直当个老好人呢,没想到也会这么狠。她刚才那都是小打小闹,这才是动真格的。
格萨拉看着好像早就接受了自己的结局。对于他说的这个话也不怎么害怕。
格萨拉答非所问,“你们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陈南寻和林宴清虽然都沉默着,但是也并没有不听的意思。她不疾不徐地开口,手里虽然捧着的是凉水,但是喝茶的神态好像是在品什么极品好茶。
格萨拉的母亲是神女,每一代神女在西寻的地位都很高,并且不能与人通婚。直到她的父王从部落里脱颖而出,成为了西寻的王。她的父王和神女一见钟情,并且亲自废除了神女不能通婚的规矩。
一开始也受到了大规模的反对,但是西寻这一代的王手腕强硬,这是周边几个国家都知道的事情。他如果连西寻内部的事情都镇压不住,那也不会有暴戾的名声了。
神女嫁给格萨拉的父王以后才知道,他不是真的爱自己。只不过是为了得到神女那一脉的支持,所以才会假装情深。
神女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格,当即就要离开。
从此以后神女就迎来了噩梦。她日日夜夜被囚禁在西寻的王宫内,一直到格萨拉五岁。期间的凄楚只有她自己和格萨拉知道。
为了维护自己情深的一面,西寻的王对格萨拉也格外的“宠爱”,只不过这种宠爱,只存在于表面。神女就如同提线木偶般活着。在格萨拉五岁的时候,突然好像醒过来了一样,拉着格萨拉的手说:“你要逃,离开这里。”
格萨拉杯中的茶已经空了,她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接着说:“那是她第一次拉我的手。好暖,好暖。第二天,她就去了……”
从此以后格萨拉没有了母亲,但是整个她的命运还是在西寻王手里攥着。
之后的事情不言而喻,她痛不欲生的走到了现在。
这的确是一个凄美的故事,但是并不能影响格萨拉的结局。她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陈南寻不知道。她只知道,格萨拉恐怕真的要被拉去阵前斩首。
这更多的是对西寻的一种威慑,和警告。
西寻的人既然不在乎,那就让他们的公主死在阵前好了。到时候大庆的士兵也会更有士气,两国的利益面前,一条命又算什么。
陈南寻走出那个房间的时候,心中其实有点悲伤。当初的西寻小公主明媚又张扬,活得肆意潇洒。
临走的时候格萨拉还跟她说:“其实我上一次来大庆非常的开心,很高兴认识你,陈南寻。你让我看到了自由的灵魂。”
林宴清看出来她情绪低落,默默地在她身边,什么也没说。倒是陈南寻说了一路。
“你们真的要把她斩首,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嗯。”
“你说她是不是早就看明白了,所以现在才这么淡定?”
“嗯。”
……
这人好像就会这一句,有点敷衍。
太阳渐渐下山,光线昏暗中,她看见林宴清优越的侧脸突然就不生气了。他光是一声:“嗯。”都很好听,完蛋她好像陷进去了。
接下来的林宴清彻底闲下来,他有时会在书房教陈南寻功课。没有多久就要会试,陈南寻偶尔想起来这个事情还会焦虑得睡不着觉。典型的考试之前的综合症。
陈南寻烦闷地把手里的书扔下,在桌子上砸出了不小的声音。
林宴清抬头问:“怎么了?”
“不会背。”
他无奈地把手中的卷宗放下,拿起桌子上的书。那一页明显比别的书页旧一些,上面被陈南寻□□得不成样子。他看了一眼里面的内容,心中了然。这几页的东西太过于晦涩,很多都是要翻阅古籍才能理解的东西。她一个半路穿越过来的半吊子,确实会有些为难。
林宴清默默地把李鸣玉交代的东西抛之脑后,然后找来了对陈南寻有帮助的古籍。
他怕这些东西不够用,还特意加了注释。
谁知道陈南寻非要缠着他讲课,说是这样会事半功倍。这样说确实没错,但他也有自己的考量。于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不行,这些东西需要你自己先去理解一遍。我要是直接告诉你答案,那跟我直接喂饭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我不想学了~你就通融一下吧,我的好夫君。”
陈南寻今天绝对是学傻了,刚才不仅夹着嗓子说话,甚至叫了一声“夫君”。
她都要被自己地腻出来一身的鸡皮疙瘩。随后她觉得自己有点矫揉造作,又迅速端正态度,正色道:“好的,我马上去自己理解。”
可林宴清却不肯罢休了,“你刚才喊我什么?”
陈南寻清了清嗓子:“嗯,没喊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她扭头就要走,但被林宴清一把给拽回来。力道大得仿佛要把她的胳膊捏碎。林宴清也知道自己有点激动,随即把她的胳膊分开。
不死心地又问:“你刚才喊我什么?”
陈南寻本来支支吾吾,犹犹豫豫的。被这么一折腾,立马就破罐子破摔,“夫君!”
她抬起头望着林宴清,那双眼亮晶晶的,看得林宴清想伸手摸摸。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他伸手轻轻地碰了碰她的额头和眼皮,嘴角挂着清浅的笑:“嗯,去吧。”
陈南寻呆呆得被他扳过肩膀,然后腿不听使唤的就去了窗边的桌子。她没有看到自己身后的林宴清,嘴角迟迟压不下去。
等她静下心的时候,林宴清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专注过了,连屋里少了个人都没发现。
未书站在门外,把边疆的消息递了过来。
上面是八百里加急一行字:西寻公主已死。
就这么短短的一句话,结束了格萨拉的一生。她身为一国公主,很多事情本来就不能自已做主。
格萨拉在阵前被斩首,极大地振奋了大庆的士气。大庆也因此一连赢了好几次小型战役,西寻节节败退,有几座城市岌岌可危。
这也算是这些日子里,唯一的好消息了。
林宴清看着天边的晚霞,心情好了很多。他已经在打算以后的日子了。他志不在此,林宴清这几年早就厌倦了朝廷的尔虞我诈,如果陈南寻有兴趣,他倒是可以在后面推一把。其他的就顺其自然好了。
在春日来临之前,陈南寻本打算一个冬天都窝在辰王府不出去了。从前的辰王府冷冷清清的,她以为这里的冬天都会是一片萧条呢。谁知道林宴清这人在冬天来临之际,把府里到处布置得热热闹闹的。
不过年不过节的,树上张灯结彩,晚上也是一片祥和。
她白天去翰林院,晚上回来窝在温暖的房间里和林宴清围炉煮茶。除了学习的压力大以外,没有什么别的烦恼了。唯一的烦恼大概是林宴清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了解自己。
有时候连银屏都感叹:“主子,往哪个方向打灯笼能碰见辰王殿下这样的男人?”
陈南寻耸肩,说实话她也不知道。
瑞雪兆丰年,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不仅农民高兴,朝野上下也都迎来了转机。边疆传来捷报,西寻的王因为决策错误错失了时机,医治退兵到边境外三十里。这几个月以来,两边就像是拉锯战一样你来我往,大庆终于在这个寒冷的冬日中隐隐占了上风。
大家在准备过年的时候,李鸣玉的一封帖子,把陈南寻从暖和的房间里拽了出来。
孙子衿生了第二个孩子。
陈南寻带着林宴清上门去喝满月酒,一到廷尉府里,李鸣玉就把林宴清拉走了。
不用猜都知道这人是想干什么,无非是劝说林宴清帮他干活。可是当初接手皇城司又没人逼他,如今忙得屁股冒火,想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已经来不及了。
林宴清拿出平日里冷漠的态度,语气中不带一丝的动摇:“不帮!”
李鸣玉一脸的痛心,“你到底有没有同情心了,我当初接手皇城司都是为了你。你就当解一下我的燃眉之急吧。”
林宴清不接话,摆明了态度。他现在一心想在家侍弄花草。如今的辰王府里甚至还有他专门开辟出来的一片空地,就因为陈南寻想看红梅。他还亲自种了十几颗梅树。
李鸣玉急了:“你到底是不是好兄弟了!”
“不是。”
……
陈南寻在这边逗孩子,就看到摆着一张臭脸的李鸣玉走在林宴清的后面。她还以为两兄弟是吵架了,颇为担心地问了一嘴:“怎么了?”
林宴清说:“没事,有人想给我找活干,我不乐意,他就生气了。”
李鸣玉一脸的不服气,“喂!我没有那么小气的吧。”
陈南寻和孙子衿看到这一幕,不约而同地笑了。什么嘛,两个幼稚鬼。
其实林宴清也没有那么的狠心,他偶尔也会在暗地里帮李鸣玉处理一些卷宗。只不过他两人斗嘴斗习惯了,这要是不知道的还真要以为两个人有什么深仇大恨。
陈南寻看着小小的婴儿握着自己的一根手指,睡得香甜。突然就有点羡慕孙子衿。她如今儿女双全,当初那些担惊受怕的日子大抵不会再有。她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孙子衿来小院子找自己时的慌张,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柳暗花明。李鸣玉也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她真的为自己这个好友高兴。
四个人齐聚一堂,隐秘的幸福感攀升。陈南寻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过慢点。
当日回去以后,陈南寻算是彻底没有了假期。
她要竞争的是全国的优秀学子,那些人也是寒窗苦读很多年的,可不能松懈。
为了全身心地备考,她干脆另外开辟了一个院子,这里离主院很远,但是胜在清净。
她提前让银屏过来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虽然地方小,但是布置一下也很不错。
这件事只有林宴清一个人反对,连着好几日都明里暗里让她不要搬。
但是陈南寻不是个自控力很强的人,她受不了林宴清的撩拨。
林宴清不满的皱眉,“我何时撩拨过你?”
陈南寻据理力争:“你只要站在那里就算是撩拨!”
他觉得自己很无辜,但是又拗不过陈南寻,只能放她走。
从此以后府里的人发现,辰王好好的不去住主院,天天往偏院跑。
陈南寻最后只得妥协,但是严令禁止他留宿,让他晚上睡觉的时候回去睡。因为睡觉之前的那段时间是她效率最高的时候,她不想被这人分神。
林宴清的声音中略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说:“好。”
陈南寻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天晚上她觉得有点凉,准备唤银屏加些炭火。喊了好几声都不见人影,她便想出门找找。
反正左右也走不远,刚好出去休息一下晕沉沉的脑子。
“银屏?你去了哪里?”
走到拐角的时候,她没有看到银屏,倒是看到了一个许久没见的老熟人。
“好久不见。”
陈南寻抽了抽嘴角:“好久不见啊,楚欢颜。”
陈南寻知道楚欢颜还在这里,这个事情林宴清早就跟她打过招呼了。
不过那个时候太忙,倒也很快就把这件事给抛到了脑后。如今故人相见,两厢相对无言。
曾经骄傲的大小姐,现在一身的素衣,头上的簪子也是最普通的款式。她现在洗净铅华还是很美,是一种淡雅美。不过看起来过得不是太好,可能是经常皱眉,眉间看起来一片愁容。
陈南寻看了看外面刮着冷风的天气,把人给请到了烧着银丝炭火的屋内。
银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屋里等着她了。陈南寻问银屏;“你去了哪里,找了你半天。”
银屏连忙过来解释:“主子,我去小厨房给主子煮了一碗红糖鸡蛋水。”
哦,她算算日子,自己的小日子快来了。
楚欢颜有点尴尬,“要不然我先回去吧,你忙。”
陈南寻看她有些不自在,就把人送到了门口。临走之前看了一眼自己屋里刚才银屏拿来的炭火,本想塞一点给她,但是考虑到楚欢颜的自尊心就没开口。
她问:“你住在哪里?”
楚欢颜指了指旁边的院子,与自己现在住的地方只有一墙之隔,怪不得这个时间会看到楚欢颜。
陈南寻张了张口,什么话都没说。毕竟好几年没见了,也没什么旧可以叙。
楚欢颜开口:“没事,我就是过来看一看,我还纳闷这院子怎么突然来人了。”
她在这里住得寂寞,今夜没有忍住,不知道怎么就拐到了这里。看到是陈南寻她还吓了一跳。
虽然住的地方只有一墙之隔,但是条件却是天差地别。她那里的炭火时常不够用,吃食也不够精细。她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磨平了棱角,终于认清了自己寄人篱下的现实。或许她这辈子就会这么在这府里无尽地蹉跎。
事实也证明她爷爷当初的决定是对的。在爷爷死之后,她那个草包爹爹守不住家财。楚家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她虽然在这里孤独,也有些清苦,但最起码没有到处流浪。比一些楚家人的日子不知好过多少倍。
林宴清承诺要保她安稳,肯定是会说到做到的。她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看什么都不顺眼的小女孩了,眼中的平静做不了假。
陈南寻说:“你沉稳了许多。”
“谢谢,就到这里吧。我要回去睡觉了。”
就在这个时候林宴清过来了。他从黑暗中走来,身影越来越清晰。陈南寻的笑容也逐渐加大,她还以为林宴清今夜不会来了。
两个人的眼中都只有对方,一旁的楚欢颜倒显得有点多余,她淡然一笑。“你们聊,我要回去睡觉了。”
林宴清对她点点头,就不再管她。转身低头握住陈南寻的手,说:“这么凉,怎么不多穿点衣服再出来。”
楚欢颜看着两个人的背影,眼中没有羡慕,没有嫉妒,只有平静无波。她早就学会了控制情绪,也明白不是自己的强求不来。
天空逐渐飘起了雪花。
屋内的陈南寻被林宴清抱在怀里,他的手正放在她的小腹上。
她出去一遭,就发现自己的月事已经来了。炉子上温着银屏刚才准备好的红糖鸡蛋水。
林宴清一只手给她暖小腹,另一只手把红糖鸡蛋水端到她的面前,皱着眉让她喝掉。
“怎么不注意些,明知道自己会疼得死去活来,还要出去受冻。”
此时的陈南寻已经迅速把碗端了过来,她吐了吐舌头,感觉林宴清越来越像老妈子,生活起居,事无巨细。她明明有丫鬟!人家银屏也是很能干的。
一双大手传来的温度,加上又喝了一碗暖融融的糖水,她觉得好多了。屋里染着昏黄的烛火,坐在他怀里的陈南寻就开始昏昏欲睡。
她眯着眼睛,感受着此时的惬意。林宴清把头轻轻地搁在她的发顶,磁性的声音在自己的头顶响起:“困了就去床上睡觉。”
低沉的声音让陈南寻无法抗拒,她在内心挣扎。今日的任务还差最后一点点,结果被今晚出现的两个人搅了稀碎。她在心里暗戳戳地想:今天就到这里好像也可以吧。应该不会影响自己的进度。
这样想着,她轻轻地回应着林宴清:“嗯。”
这就算是同意了。林宴清身体力行,毫不犹豫地把人抱到床上,不给陈南寻一点拒绝的机会。
只不过他自己也顺理成章地躺了下去,陈南寻太困了,没有精力跟他计较。当晚林宴清终于在多日的思念中爬上了陈南寻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