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章 退让
殿外是风雨连廊,连廊尽处有一座八角飞檐的棋亭,亭中正有二人对坐弈棋,执白者穿一身月白色蛟龙袍,相貌清隽绝俗,执黑者头戴逍遥巾,穿一身绿灰色龟背纹的道袍,瘦窄脸,一把乌黑的美髯,忽的,只见他抬手拿掉一片白子,笑道:“王爷,您输了,您的棋力本高我半子,平日咱们对弈您赢得时候居多,今日怎的如此心不在焉,可是有心事?”
谢瑱之道:“因一个低贱之人的一些话,令我陡然惊觉,我在山下,我的一切小动作,山上那人是否都尽收眼底,说不得他高坐殿堂里正看我的笑话,这样想着令我不得安寝,恐杀身之祸就在眼前。陈先生,若果真如此,可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陈世成一顿后,继续把黑子一颗一颗的收回绿檀棋盒,笑道:“王爷多虑了,山下世界广阔无垠,人数浩如繁星,身上沾染脏污的更是多如牛毛,山上那人只一双眼,一对耳,纵然站得再高,也不能把所有角角落落尽收眼底。何况,我观那人对王爷宠信依旧,王爷此刻仍旧能和在下对弈就已说明一切。”
谢瑱之拍拍自己脱过臼的肩膀,“也挨了一下子。”
陈世成笑道:“您要杀他爱宠,他只给了您这一下子,还不够溺爱吗?恕我直言,谢氏皇族出情种,说不得就是这一个了。”
“凭那淫i妇也配!”
“王爷勿恼,依我看,若果真是那晏氏女子于王爷而言只有益处。”
谢瑱之皱眉,“那淫i妇恨我,不给我下蛆就罢了,怎么还有益处?”
陈世成捋须笑道:“何来的恨?有爱才生恨,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尤其是女子,王爷何不转恨为爱,利用之。”
“恶心。”
陈世成又笑了,“看来,王爷知道,那晏氏女子是深深爱着您的。”
谢瑱之脸上露出厌烦之色,“打从小时候就纠缠本王,轻浮不知羞耻。”
陈世成笑笑没再说话,低头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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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的午后,柳藏莺就来到了晏家,晏青瓷知道自己该走了,彼时她正陪着郑氏说话,郑氏顿时红了眼睛,晏青瓷是个极讨厌离别场面的人,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妆扮一番就上了青鸾华盖车。
晏家众人都赶来恭敬送别,晏茂林始终不放心,怕再有人想谋害晏青瓷的命,就让晏天梁带上家丁缀在后边,亲眼看着鸾架入宫门才许回来。
天幕低垂,云层染上了乌色,街上行人脚步匆匆,不一会儿就有毛毛细雨撒了下来,有人撑起了油纸伞,街边小贩有条不紊的收摊子。
青鸾车辘辘前行,不扰人不张扬,就在这时前方驶来了一辆朱轮车,车架前后左右跟着嬷嬷、婢女、仆从,家丁,雁翅排开,阵势浩大,若有挡路的,家丁就粗鲁的把人推开。
两车相遇,朱轮车不仅没有退让的意思,还隐隐对峙,柳藏莺见状还当对面是了不得的皇亲贵胄,于是赶忙上前询问,“敢问家主人是哪个府上的?”
站出来的是个穿戴富贵的嬷嬷,生得一双三百吊梢眼,闻言立马就道:“我们是永昌侯府的人,车里头坐的是宜人,世子之母,对面的可是近来声名大噪的晏司寝?”
柳藏莺一听就皱了眉,但语气仍是和缓的,“我们是宫里的,车里头坐的是太后亲允,打着才人仪仗的陛下近人。”
“知道。”这嬷嬷往地上“呸”了一口,抬起脸笑道:“请她出来,我们宜人要和她拜干姊妹,请教房中术。”
彼时晏天梁已经来到了鸾车窗边,听闻此言顿时气的眉眼倒竖。
车内,晏青瓷反倒很平静,掀开车帘对晏天梁耳语了几句,听完,晏天梁催她把帘子放下,他则一马当先的朝前头去了。
柳藏莺冷冷道:“这位嬷嬷怕是耳背没听清,我们车里坐的是圣天子近人!”
这时,朱轮车车门打开,一个穿大红色缠枝牡丹纹锦袍的中年妇人走了出来,眼饧腮热,神态熏然,开口就笑嘻嘻道:“妹妹快出来,也让我瞧瞧你这赛西施、盖杨妃究竟长得什么模样,要我说,什么样儿的美人那位没见过,你定是有什么不外传的秘术,不若咱们拜个干姊妹你传给我吧。”
晏天梁哪里还能忍得,翻身下马,瞧见近处內侍手里捧着香盒,劈手夺来,朝那中年妇人就砸了过去,用了十分的力气,牙齿咬的咯吱响。
“嘭”的一声,鎏金镂空大香盒在她脸上炸开,红褐色的粉末漫天爆散,谭氏登时“嚎”了出来,脚下趔趄从车上摔了下去。
三白眼嬷嬷顿时傻眼,嘴巴张的能塞进去拳头,片刻才反应过来,“嗷”的一嗓子就嚎开了,“杀人了,杀人了——”
永昌侯府的车队顿时糟乱起来,谭氏躺在地上人事不知,满头都是血。
晏天梁见状心里就有些慌了,手掌贴着大腿使劲的磨蹭。
三白眼嬷嬷扑在谭氏身上大哭,“宜人死了,死人了,报官啊。”
晏天梁颤着声儿道:“我做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辱我妹者,我豁出命去在所不惜!”
车里的晏青瓷听了,心下发紧,眼眶酸涩。
柳藏莺瞅晏天梁一眼,笑道:“不至于此,本就是这没名堂的宜人犯了大不敬罪。”
就在此时,对面又驶来一辆马车,车上帷帐上绣着蛟龙纹,有信陵王府的徽记,车身前后有护军围随,领头的典仪在车窗外向内禀报了些什么,谢瑱之便掀开帘子瞧了瞧,随后交待了几句就放下了帘子,典仪得了令,一挥手,护军就分出一队来将永昌侯府的人暴力冲散,杀马拆车扔到一旁窄巷子里,随后蛟龙车后退让开了道路。
三白眼嬷嬷见势不妙,招呼同伴,抬起谭氏就慌忙跑了。
柳藏莺见状,对信陵王府典仪拱手致谢,随即一声令下,仪仗队伍恢复秩序,鸾车再次辘辘前行,不疾不徐,缓缓归。
晏天梁上马,伴在鸾车一侧,隔着帘子,晏青瓷道:“大哥,你放心。”
晏天梁嘿嘿笑起来。
蛟龙车与鸾车交错而过,晏青瓷捂住了嘭嘭乱跳酸疼难过的心口。
雨渐大,雨声淅沥,两辆马车背对背,各自消失在尽头,整条街空了,唯剩下逐渐被雨水冲淡的血水,荡起一圈圈淡红的涟漪。
忽的,不知从何处犄角旮旯里钻出许多人来,都穿着不起眼的短褐,脚上是皂靴,手里握着套着刀鞘的长刀,领头的看着空荡荡的大街,脸色像死了娘一样。
“肖头,信陵王抢了咱们的差事,咱们如何同陛下交待?”
“还能如何,如实上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