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3章 圣君·民心
厅堂上，摆着许多别致的小野花，叫得上名字的有长寿花，野菊花，腊梅花，野姜花，叫不上名字的更多，姹紫嫣红，都是大些的孩子出去放牛时遇见了采回来的，晏青瓷很喜欢。
这会儿她正提着小水壶在挨盆浇水，细心呵护。
蔷薇采薇摆上了饭食，铃兰便道：“殿主，用些饭食吧。”
这时谢懿之进来了，晏青瓷抬头看他，但见他身上只穿了三层白纱银线莲纹大袖衫，领口低垂露着雪白的胸膛，发尾还在滴水，还没退去温度的脸刹那又红了。
随在后面的安福海，没瞅见他的人，声音已经兴奋奋的发了出来，“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下去。”
武婢们哪里还敢乱看，纷纷低垂着头，快步跑了。
安福海嘿嘿笑，十分贴心的给关上了门。
谢懿之毫不客气的在主位坐下，望着桌子上一盘子肉包子，一盅汤羹，一壶清茶，微微挑眉，“吃的这是什么？给朕送金子的时候可是财大气粗，骄傲的翘尾巴。”
晏青瓷放下水壶，轻轻拍拍自己发烫的脸，深吸一口气就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了，把青瓷大圆盘往自己这边一拉，就道：“我爱吃，咸菜丝做的香喷喷也下饭，陛下不爱吃，回宫吃你的山珍海味去。”
说完，拿起一个肉包子就吃起来，吃了一口又站起来想把那盅胡辣汤端到自己那边去，被谢懿之抬手挡住，“朕勉强喝一碗汤便是了。”
“还是别勉强了。”晏青瓷按住汤盅盖子不放。
谢懿之仰头看她，美目流转含情。
晏青瓷不自觉被吸引，目光从他脸上往下滑动，落在他修长如白天鹅似的脖子上，那一点喉结伴随着吞咽的动作，惹人面红心跳。
晏青瓷顿觉汤盅烫手，慌忙撒开，回到自己座位上就垂着眼吃包子，异常安静。
谢懿之舀出来一碗放到她面前，满脸都是笑，“原来朕的殿主还是好色之徒。”
晏青瓷暗暗安抚自己乱蹦乱跳的心口，没好气的道：“陛下是故意的！”
“不然呢？”
晏青瓷一顿，一颗心跳的快让她死了，“陛下若用强，我必妥协，陛下偏偏不用，我便知道陛下骨子里是个清风朗月般的人，不屑为之，或许亦是懂我的。”
“你很好懂也不好懂，但是有一点朕知道，你自恃有才，表面看似娇软，实则满身的傲气，你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这话说的，让晏青瓷想要落泪，忍不住想，若是我成功把炸i弹研发出来，是否就能作为交换条件，独占他？这轮月亮，实在是越来越美味了，好想一口吞掉。
“陛下，胡辣汤好喝吗？”
“一般般。”说完，谢懿之又喝了一口，还伸手去拿包子。
晏青瓷便笑了，“陛下，别的且放一边，我们一起搞事业算了，我现在只想在陛下这棵参天大树下，发挥所长，安安稳稳的做一些实事，不知什么时候，在我的翅膀下也聚集了一些可怜的人，我只想帮着他们过上能吃饱穿暖的生活，也不负我来此世上走一遭。”
饭毕，谢懿之不但没走，还占了床榻。
“为朕守夜。”
才要迈出门槛的晏青瓷顿住，扶着门框回头，望着他一袭春衫薄，灯光透过，勾勒出一副仙品身段，一颗心又乱了。
“朕试试爱卿的定力如何。”
晏青瓷握拳，“远胜柳下惠！”
“如此，甚好。快来，你今夜就睡在旁边的贵妃榻上吧。”
“夜里霜降，陛下仔细冻着！”
谢懿之低笑，把腰上锦衾又往下推了推，“不会。”
晏青瓷便看见了他薄纱下圆乎乎，干干净净的肚脐，顿时又气又想笑，索性往贵妃榻上一躺，盖好被子，闭上眼，眼不见心便静了。
“陛下，晚安！”
谢懿之遗憾叹息，“晚安。”
说完也把眼睛闭上了，拉高被子，翻过了身去。
窗外，北风呼号，玻璃灯的影子在窗纸上摇晃。
晏青瓷本以为自己只是假装在睡觉，谁知眼睛闭上以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睡的安安稳稳，呼吸均匀。
谢懿之来到贵妃榻前，望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不觉便笑了，抚上她的脸温柔摩挲，“朕该拿你怎么办？狸奴。”
·
一夜过后，天晴日暖。
杏花村村口又来了一批衣衫褴褛的人，刘瘸子周班头夹在里头很不起眼，同来的穷书生赵高远跳下骡车，直奔告示栏那边去，远远的便拱手高呼，“存志兄，我来了。”
“高远贤弟，且等等。”
刘瘸子望着眼前规规整整又处处透着富裕洁净之气的村庄，一颗心“噗通”“噗通”的跳起来，“周班头，周班头你狠狠掐我一下。”
周班头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子，顿时“哎呦”一声叫出来，“是真的，没做梦。”
这时路过一对穿着富贵的主仆，为主那个满头花白的头发，面相慈和，看到他们以后不仅没嫌弃还跟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说，“可怜见的，还有好些干巴瘦的孩子呢，饿得都啃手指头了，我瞧见他们头发里有虱子爬了，且先别弄去澡堂大清洗，饿着肚子洗澡极容易晕死在里头，先领到大食堂让他们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依着规矩一样一样的分派。”
管事立马拱手应下，富贵老夫人便带着老仆往别处去了。
“那是我们承恩伯府老夫人，最是怜贫惜弱，你们跟着我走吧。”
到了大食堂，领队管事的和食堂大管事一说，那大管事就让人抬了一笼一笼的肉包子过来，每人发到手里一个。
刘瘸子的一双手上布满裂纹，裂纹里夹着洗不掉的黑污垢，他捧着热腾腾的杂面大包子，浑身都在发颤，他去看自己的三个女儿和一双父母，见他们饿死鬼似的大口大口的啃，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能活命了，能了……”
“吃完就去澡堂排队洗澡，身上毛发里头有虱子跳蚤的全都剔干净，咱们殿主娘娘喜洁看不得人身上脏污，有病的就去医院治一治。”食堂大管事早已是见怪不怪，发完肉包子，嘱咐两句就自去干自己的了。
周班头家境还行，肉包子拿到手里没饿死鬼似的立即开吃，而是掰开杂面包子一看，豆角和肉竟各占一半，里头竟然是扎扎实实有肉的，顿时惊的不轻。
就在这时，食堂大院里一边吃饭一边闲话笑谈的工人忽然都陆续闭上了嘴，安静了下来，周班头发现了异常，慌张四顾，拉着刘瘸子给他使眼色。
刘瘸子顿时惊恐，嗓子眼里的肉包子才刚刚咽下去啊，咋了？咋了！
片刻后，工人们又陆续开始说话，便有人说，“门口堵了两个亲卫，我方才瞧见皇帝陛下陪着咱们殿主娘娘走过去了。”
周班头眨巴两下又惊又懵的眼睛，使劲给了自己两巴掌，惹得坐他对面的工人诧异，“兄弟，你咋了？”
“这位哥哥，隔壁桌那位大兄弟方才说什么，陛下？娘娘？”
工人便笑道：“你没听错，就是陛下和娘娘，我看你是新来的吧，你总该知道杏花村是娘娘弄起来的，陛下爱重咱们娘娘，已是多次驾临。”
周班头顿时呼吸急促起来，三两口吞掉肉包子，站起来就要往外冲，工人连忙道：“作死呢，门口的亲卫没走，咱们不得出去扰了陛下和娘娘的兴致。”
周班头惊出一身冷汗，赶忙道谢后乖乖坐下，好奇的问道：“陛下和娘娘干嘛去啊？”
“今日村里逢集，许是逛大集？”工人也不知道，便胡乱一猜。
周班头再次震惊，“你们村里便有大集？”
工人抬抬下巴，满脸是笑，“就在祠堂那条街上，原本也没有的，是自从娘娘来了，交给村里人做小吃的方子，又借钱给村里人做点小生意，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条街上就多了许多小贩，外村外乡镇上的县里的货郎，果农，菜贩子，杂货商人就都往我们村来了，村老往上禀报，娘娘就给拓宽了那条青石板路，还借钱给村民修整房屋，现在祠堂那条路就大变样了，比十里八乡的草市子货品还齐全呢。”
听到这里，周班头心里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此时他心急火燎的，频频往门口看去。
·
祠堂大街上，道路两旁用白石灰画出了一块一块的区域，每个区域上都支着一个小摊子，有卖吃食的，有卖旧衣的，有卖儿童小玩意的，来此进货的商人，菜贩子、果农、屠户、力夫、车把式，三教九流虽不至于齐全，但也聚集的差不多了。
“肉夹馍，皮薄馅多，好吃的肉夹馍——”
“凉皮，酸酸辣辣的凉皮——”
“新出锅的馄饨，连吃带喝，一碗吃的饱饱的嘞——”
“卷饼，实惠量大管饱的卷饼——”
晏青瓷穿梭在人群里，耳畔听着这些吆喝声，满心慰藉，“陛下，据我观察，对底层百姓来说，最大的需求就是每天睁开眼有食物可果腹，他们甚至不敢奢望吃饱，所以那些人通过文人的口舌无论怎么抹黑我、抹黑杏花村我都不觉恐慌，因为我知道，底层百姓并不关心那些虚名，我这里能给予他们温饱，我便是可以追随的，甚至说……”
晏青瓷看向谢懿之，谢懿之便笑道：“在朕面前，你还有不敢说的？”
晏青瓷便笑道：“好吧，我承认我好些时候的确是有恃宠生娇，口无遮拦的嫌疑。”
“你知道就好。”
“黎民百姓其实并不关心皇位上坐着谁，谁能给予他们太平日子，让他们吃饱饭，就是圣君了，民心便是稳的，陛下做的那些深挖腐肉疗愈大盛的事情，动了那些人的利益，令他们恐惧，他们便暗戳戳操控舆论，如果陛下生出畏惧而中途放弃了，他们的目的便达到了。好在陛下英明神武，从一开始就握住了利器——兵权在手，何惧之有。犁庭扫穴，也只是时间问题。”
“你对朕倒是很有信心。”
“不然，我何以痴迷陛下。”
谢懿之几经克制无用，便破颜一笑，满市生春。
“只会甜言蜜语哄朕。”谢懿之轻哼，“怎么不见你拿出行动来。”
安福海跟在后面竖着耳朵听，捂着嘴笑。
晏青瓷回头瞪他一眼，往卖糖葫芦的小贩那边去了。
谢懿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望着晏青瓷的背影，沉思，真的不关心皇位上坐着谁吗？
一处不起眼的馄饨摊上坐着一位清瘦的文士，他含笑目送，“好一对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