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现场查验结束,但即便如此,周无应也只是派人抬走了金小甲的遗体,寝居却是原封不动地封了起来,让人严加看守。
杀手的事情自是有人去打听,弦惊和秦不移先是分别对婢女和侍从们进行了讯问。
婢女名叫青霓,是金刀阁的家仆。可能是被现场吓到了,她被叫出来时仍是一脸惨白,神情不属。
故而弦惊特意多问了一句,“青霓姑娘可是身体不适?”
“多谢公子垂问,婢子近日有些不爽利,今早受了惊,便略感晕眩,其他无碍。”
弦惊微微颔首,问道,“青霓姑娘可详细讲讲今早的情形么?”
“是。”青霓应道。
“婢子今日和往常一样,卯时一到便起床,卯时过半便到了阁主寝居。阁主向来勤勉,一般在婢子去之前就已起了,且会将门打开。”
青霓边想边慢慢说道,“但今日不同,阁主没有开门,房内也无烛光。婢子以为是阁主近日顾着连山宴太累了,便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但快到辰时,阁主还未起,婢子怕耽误了阁主的事,便在东侧窗边唤了几声,却依旧无人应。”
说到这里,青霓面露惊惶。
“于是婢子就大着胆子戳穿了窗户纸往里看,隐隐约约看见阁主似是倒在床边。婢子知道大事不好,就赶紧叫来了侍从。他们破门而入,婢子也跟了进去,就见阁主……倒在血泊里……”
青霓抹抹泪,“有侍从说阁主已经死了,大家都很惊慌,宋公子又还未下山,大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后来有人说侠令府主管江湖事,就有侍从去寻侠令府的周大人。周大人来后,就让婢子和侍从离开了。”
弦惊点点头,又问道,“你今日进入金阁主的寝居时,可有察觉哪些与往日不同的地方?任何你觉得有异之处都可说说。”
青霓细细想好一会儿,迟疑地摇摇头,“婢子当时慌张害怕,未能顾及其他,就觉得房内的花香比平日里更浓郁一些,想必也是阁主平日会提前打开门透气而今日未有的缘故。”
“那昨晚呢?可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阁主平日都会在亥时过半左右歇息,所以一般过了亥时就会吩咐婢子退下。昨晚也是如此,婢子离开时,阁主一切如常。”
“金阁主有晚上睡觉开窗的习惯吗?”
青霓面露疑惑,摇头道,“婢子不曾听闻。每晚离开前,婢子都会查看一圈,窗户也会关好,昨夜亦是如此。早上婢子过去后便会打开所有门窗,再伺候阁主洗漱。”
弦惊点点头,“据说金阁主喜欢用金香芙蓉泡茶饮?”
“是。”青霓确认道,“阁主房内的金香芙蓉每隔三日就会替换一次,就是为了让阁主能用花期最好的金香芙蓉作茶引。”
“金阁主房内的这些花与花田里的那些可有不同?”
“自是不同。阁主用的金香芙蓉都是金刀阁内最擅种植的花匠单独照料,所用的水壤也十分讲究。”
青霓想了下,又补充道,“因是阁主入口的东西,怕出什么岔子,平日连选花、送花都是宋公子亲自着手。”
弦惊暗忖,看来宋平野确实颇得金小甲信任。
他又问了些金小甲的日常琐事,青霓都事无巨细地说了。
总体而言,并没什么太特别的地方,金小甲的私生活可比陈克己那个畜生干净太多了。
“怎么了?可是不适?”
秦不移进屋时正瞧见弦惊边揉着额头边想着什么,似乎颇为头疼的样子。
“没事,估计是想多了东西脑子有点发胀。”
弦惊不太在意,而是好奇问道,“怎么样?那些侍从有说些什么有用的东西么?”
秦不移随手倒了杯热茶放到弦惊跟前。
“金阁主挺谨慎,这些负责护卫内宅的侍从都是从小长在阁内的,卖身契都金阁主手里。他们足有百人之多,分为两大组各三队轮流巡视,每队每日都有固定的巡视时间。而且为了防止监守自盗,这些侍从过段日子就会被打散重组,或与其他处的守卫互换符合条件的人。”
弦惊喝着茶直点头,“这样确实更周密。”
“据说金阁主不喜在寝居附近设太多守卫,所以侍从们多是在寝居百米之外进行护卫,寝居的北侧因挨着山林也设有护栏,一般是无人护卫的。为了弥补这一点,侍从们对寝居的巡视更加频繁,从昨夜亥时到今日辰时,四队侍从对寝居进行了多达十六次巡视,尤其是丑时和寅时,都分别巡视了四次。”
“也就是说,在夜里最危险的阶段,几乎是两刻钟就巡视一次……”
“但即便如此,侍从们也都说巡视时未察觉任何异样。”
“仵作初步判断金阁主死在丑时。”弦惊思忖道,“这凶手要么就是身手利落非常、速战速决,要么就是潜伏在寝居内特意躲过侍从后离开……”
“也有可能凶手非常清楚侍从巡视的时间。”
“嗯。”弦惊点头,“凶手虽是从后窗进入,但四周均没有发现足迹等,所以很难判断他到底是一早就在金刀阁内,还是从后山潜入。”
“金刀阁的后山必然布满机关阵法,若都如磨刀冢一般,凶手即便武功高强也难免得花点功夫。此外,有些机关一旦被触发,守卫后山的侍从们也应会有所察觉才对。”秦不移推断道。
“除非这人武功高强且精通机关术……”刚说完弦惊就摇摇头,“这要求着实太苛刻,我更愿意相信要么就是此人对金刀阁的后山甚至一切都非常熟悉,要么就是此人早已趁着连山宴的机会潜入金刀阁并摸清了规矩。”
“此次连山宴,仅是得以入住金刀阁的客人就足有上千之众,再加上金刀阁为办连山宴新招募的仆从杂役……这么说,最近所有在金刀阁的人,除了昨日正在参加试炼的十人以外,均有嫌疑?”秦不移微微皱眉,这必然会牵扯到所有来参加金刀阁的门派。
“理论上是如此,不过……”
弦惊犹豫了一会儿,正准备说点什么,周无应皱着眉进来了。
“禀公子,宋少侠坚决不许仵作进一步验尸。”
“哎,我就知道。”弦惊无奈叹气。
秦不移也并不意外,“江湖人确实特别忌讳尸首不全,尤其是开膛破肚。若要说服宋少侠和金少侠,必定得费一番功夫。”
“行吧,我们去和他耍耍嘴皮子,正好也轮到询问这俩师兄弟了。”
弦惊说着,又忍不住揉了揉额头,思虑一多,就难免头晕脑胀的。
“小云,可是真的无恙?”秦不移关切地看着他。
“真无事,我让残机今日给我熬点大补汤好了,你要不也喝点?”
“呃,不必。”
“哎呀,你跟我还客气什么!一起喝点,补补咱们的最强大脑!”
“那个,公子,呃,我可以喝点吗?”
“没问题!不过残机要是偷偷给你那份多加黄连我可不管。”
“当然当然!”
“另外你还得给残机送点东西表示一下哈,照顾我以外的人,残机可是要收费的……”
“是!”
*
“奚推官、周大人,还有秦少侠,几位本应忙得不可开交才对,现下竟有空来此处,可是已找到害我师父的凶手了?”
一行人刚跨进金凤麟的院子,就迎来了宋平野的冷嘲热讽。
“还请宋少侠稍安勿躁。”弦惊拱手行礼道,“凶案我等确实已有些眉目,不过还有些事情想和宋少侠和金少侠了解一番。”
“哦?”宋平野站在廊下,神色有些不耐,“若是仵作验尸的事,奚推官不用再提,我绝不应允!”
“宋少侠误会了,我们前来并非因为此事。”
弦惊语气镇定轻缓,耐心解释道,“因本案事关金阁主,而宋少侠和金少侠又是与金阁主最亲近之人,所以我们想和两位聊聊金阁主生前的事。”
应是查凶之心急切,亦或是弦惊的好态度起了作用,宋平野打量了一行人几眼,虽然语气依然不愉,却还是微微颔首,“凤麟还在休息,请诸位移步花厅吧。”
“宋少侠,请问金阁主在江湖上可有仇家?或者与哪些人有过龃龉冲突?”几人刚一坐稳,弦惊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
这种问法似乎也正好合了宋平野的心意,他的语气稍好了些。
“就我所知,师父并无仇家。师父虽武功高强,却讲究以和为贵。即便有时候为了金刀阁的事情,难免生些龃龉,但会闹到生死恩怨的,绝对没有。”
“那在金刀阁内呢?可有什么人曾被金刀阁惩罚甚至赶出去?”
宋平野依然果断否认。
“不曾!至少自我入阁以来,从未听说过这种事。师父虽御下严厉,但讲究赏罚分明,从不无故责罚,无论是阁内弟子还是仆从杂役都心悦诚服。”
弦惊突然有些好奇,“敢问宋少侠是何时拜入金阁主门下的?”
“我六岁拜师,至今正好十八载。”
弦惊点点头,“我见金少侠与我年龄相当,如此说来,在你拜师后不久,金阁主便喜得麟儿。”
宋平野犹豫了一瞬,斟酌着说道,“其实凤麟是师父的第二个孩子,在此之前师父还有一子,只是年幼夭折了,也正因如此,才让师父有了开山收徒的心思。”
弦惊讶异之余有些唏嘘,“原是如此,难怪金阁主对金少侠疼爱有加。”
提起旧事,也带出了宋平野些许感慨。
“师母生下凤麟后,身体一直不太康健,在凤麟不足五岁时便病逝了。师父自那以后便觉得自己亲缘淡薄,担心凤麟难以长成,故十分爱护。”
弦惊了然点头,忽而又问道,“宋少侠,虽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斗胆问一句,你的家人如今可还安好?”
宋平野愣了愣,却并未生气。
“我和师父一样,也是血脉亲缘淡薄,年少时家人便都不在了。不过于我而言,师父和凤麟,还有阁内的师弟们,均是我的亲人。”
“确实如此。”弦惊颇有些感叹。
“宋少侠,你与金阁主向来亲厚,可知金阁主在书房里的一些习惯?”
“奚推官所说的习惯是指?”
“比如若有非常重要的东西,金阁主一般会放在哪里呢?”
宋平野了然,“稍大些的一般放在秘库里,若有特别重要且必须放在身边的东西,师父应是会放在书房的密格内。只是那机关十分隐蔽,师父未曾在我面前用过,所以我亦不知具体开启方法。”
宋平野答得十分坦然,而后又追问道,“可是师父书房内失窃了?”
“尚未可知。”弦惊宽慰道,“宋少侠别担心,我只是例行相问而已。”
“此外,宋少侠,我有一事颇为好奇。此前在我们进入磨刀冢前,金阁主曾有言,他为连山宴试炼夺魁的人准备了一份‘足以轰动江湖的武林秘宝’,宋少侠可知是何物?”
“我亦不知。”宋平野无奈摇头,“金刀阁经营多年,若论秘宝确实有些,但多是些黄白金玉之物,称得上‘足以轰动江湖’的,我亦未曾听闻过。”
“金阁主竟未告知于你?”
“师父只告知了我一半。”
“何为一半?”弦惊奇怪道。
宋平野叹道,“因我与凤麟早已在磨刀冢中试炼过多次,虽这次换了新的机关阵法,但师父觉得我们难免胜之不武,所以早已告知,就算我们试炼胜出,魁首也不会是我们。”
“金阁主着实大气!”弦惊不禁感慨了一声。
“师父就告知了我这些,未曾言及秘宝。”
“那以你对金阁主的了解,你觉得这个秘宝会是什么呢?”
宋平皱眉想了想,迟疑道,“可能是哪种绝世武功的秘籍?”
弦惊微微颔首,“确实是一种可能。”
“奚推官,你为何问及这个?”宋平野忍不住问道,“可是这个秘宝和师父被害有关?”
“哦,抱歉,我就是太好奇了。”弦惊面露惭愧,“那天听金阁主说了我就一直很好奇,可眼下金阁主……所以多此一问,还望宋少侠见谅。”
宋平野无语。
“对了,宋少侠,在连山宴之前以及最近几天,金阁主可有何异常之处?”弦惊强调道,“比如做了些平日不会做的事,或是说了不寻常的话,或者见了某人……只要你觉得有些特别的,烦请一一告知。”
“最近的话……”宋平野回想了很久,才说道,“若说特别之事,倒着实有一件。”
“在约莫一旬之前,师父曾问过我有关‘归魂刀’的事。”
“归魂刀鬼不知?”
弦惊看向周无应,两人的神色均有些沉凝起来。
“想必侠令府也早已听闻。”宋平野解释道,“三年多前,就有人传言归魂刀鬼不知已重出江湖。当时师父还特意派人多方探查过,但寻了很久都没找到,问起其他门派,也都是如此。所以师父觉得这件事只是江湖谣传,应是有不怀好意之人故弄玄虚。”
“但那天,师父又突然问起此事,似是担心归魂刀搅了此次的连山宴。”
“金阁主为何会有这种担忧?”
“我亦不知。”宋平野叹道,“我问过师父,师父却并未多言,只是让我多加派些人手,以免连山宴期间有人生事。如今想来,若我当时多问几句,也许今日……”
弦惊看着宋平野脸上夹杂着悔意的痛苦神色,也叹息道,“宋少侠切勿自扰,世事总难预料。”
待宋平野微平静些,弦惊试探着问道,“这么说,宋少侠是怀疑金阁主被归魂刀所害?”
“我……实是难以确定。”宋平野沉闷地说道,“师父武功卓绝,有谁能只需一招便……”
宋平野沉默了下来。
弦惊劝道,“宋少侠,莫太过哀悔,金阁主应也是不想见你如此。”
宋平野默然点头。
弦惊看向秦不移和周无应两人,抬了抬眉。
秦不移似是正思考着什么,接收到弦惊的示意,微微摇了摇头。
至于周无应……表情倒是严肃,但默契度为零。
见两人都没什么要再问的,弦惊又看向宋平野,缓声问道,“宋少侠,金少侠可还好?我可否见见他?”
“凤麟他哀痛至极,精神不济,要不奚推官改日……”
“师兄,我无事。”
弦惊几人抬头,看向正站在门口的金凤麟。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未见,金凤麟似乎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干了,脸色白得发青,一双眼睛暗沉沉的,密不透光。
弦惊觉得,这与自己刚来金刀阁那天看到的金凤麟,完全是两个人。
“奚推官有何想问的,我必如实相告。”
金凤麟的声音几乎像是牙齿咬在血肉里硬挤出来的一样。
“只要能抓住杀我爹的凶手,要我做什么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