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草
齐国公就是个噎死人不偿命的性格,此话一出,饶是最不要脸的老四也不知该不该附和。
一时间,堂中一片寂静,只有齐国公自己没眼色地继续说:“要我说啊,那老货还是死得太干脆,我妹妹缠绵病榻好几年,也该让他也受一受这罪。”
这话要从齐氏与平王结亲开始讲起。
平王对齐氏倾心是在北地的一个冬季。那一年,北地闹了雪灾,跟鞋垫子一般大的雪,洋洋洒洒地砸到地面上,足足下了能有小半月,别说平民百姓家了,就是中军大帐都被压塌过好几回。
郭家军在平王的指挥下,一面帮着百姓们修补自家房屋,发放粮食棉衣,一面还要积极备战,以防来年北戎挥师南下。
齐氏就是在这种忙碌的氛围中来到鲲城的。
小小的女郎,穿着厚厚的皮裘,漫天的飞雪把她的青丝染成了白色。女郎睁大了眼睛,圆溜溜的,水汪汪的,她四处张望着,那雪景映衬在她的眼底,还有一片雪花恰好掉落在女郎的鼻尖上。
女郎好像是被惊到了,嘟囔着出声:“呀——”
这不是平王第一次见到齐氏,以前他去齐府找齐国公的时候,他也隔着帷幕看见过齐氏的身影,不过,这次碰面却不同以往,平王第一次发现“晶莹剔透”这个词竟然也可以用来描绘一个女孩子。
从那往后,平王便对齐氏思之不忘。她送来的棉衣,他都穿烂了也不舍扔,更不舍得让别人碰,只好自己拿起针线缝缝补补。她送来的信,他每一封都请人装裱起来,也不嫌害臊。
最初,齐国公当然是对平王的心思感到十分不快的。自己那如花似玉的妹妹被自己的兄弟盯上了,这种事,天底下但凡是个好哥哥都不会开怀。再加上,齐氏居然也对平王的印象不错,齐国公就更加恼怒了。
不过,后来齐国公也就释然了。
主要是因为,平王的速度太慢了,要是齐国公不推他一把,等齐氏都另嫁他人生好几个孩子了,平王都不见得会开口。
别看平王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威武勇猛,可到了齐氏面前,他就是和憋嘴葫芦,话还没说一句呢,从额头到脚后跟都能红起来。
齐国公实在是见不得好兄弟那不值钱的模样,只好率先缴械投降,留下一句:“回京之后,赶紧找媒人来提亲,否则,你就别想再见到我妹妹。”
先帝和元祐帝对于齐郭两家的结亲是很乐见其成的,先帝是长辈心思,小辈们和和乐乐的,他怎会不喜?元祐帝则是纯开心,两个都是他的好兄弟,如今结为亲家,那就真正地成为一家人了,甚至文臣们也没有反对,毕竟两个武将结亲,总比文武结合要更令人放心。
不高兴的只有世家,还有世家的狗腿子齐父。
世家见不得齐郭两家把持军权,又没法子破坏这桩已经在朝堂上过了名目的婚事,只能无能狂怒地把火气撒在齐父身上。
齐父在自家主子面前失了颜面,于是就把心中的憋闷发泄在齐氏身上。
虽然齐国公是被逐出家门了,但是齐氏并没有,齐父命人把齐氏从安王府接回齐府发嫁,这事儿就是先帝也找不出来错处。
齐国公和平王担忧孤身待在齐府的齐氏,派了很多亲信贴身护卫,就连元祐帝都命暗卫日夜守护,可就是这样,还是出了纰漏。
出嫁前一日,齐母突然将齐氏带到自家房间,说是要说些母女俩的私房话。小厮和侍女只好待在院外,暗卫也不能擅闯齐家主母的卧房,只能赶紧去通报元祐帝。
齐氏虽然早已对齐父离了心,可她对母亲还是留有一丝善念的。毕竟,齐国公被除名的时候,齐母哀求过,她被关在祠堂的时候,齐母也哀求过,可谁知,就是她这一丝母女情谊,齐母也要辜负。
那一晚,在齐氏认为是这世上最安全的母亲的卧房中,她被齐母生生地灌下了一大壶绝子药。
等到屋外的丫鬟小厮听到动静闯进来的时候,齐氏已经蜷缩着身子,狼狈地在地上打滚了。
齐国公和平王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只有齐氏被丫鬟搂着,脸色惨白,脸上的汗珠如流水般不停地落下。齐氏见到哥哥和夫婿,仿佛找到了靠山,委屈地哼唧着:“疼,哥哥,阿均,我疼。”
那是齐国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大闹齐府,他当着齐府所有人的面,决绝地说:“我和妹妹从今往后,与你们,毫无关系。”
齐国公眼睛通红,仿佛要入魔一般,他看见齐父和齐母,就能想起妹妹喊疼的模样。他抽出大刀,一把砍断了茶案,对着齐父说:“你不是只在乎世家吗?那你就等着看,世家覆灭的那一天吧!”
说罢,齐国公转身离去,只留下瑟瑟发抖的齐父对着他的背影叫嚣着:“逆子,逆女,你们大逆不道!”
齐氏本就体弱,在祠堂里受了寒,又被灌下了一大壶绝子药,她的身子也就渐渐垮了。不过,齐氏虽然体弱,可在经历了亲人的背叛之后,她倒是愈发地坚强起来。
有一日,平王听到齐氏在对她的侍女说:“夫君和哥哥护我良多,我也要自己靠谱才行。我这身子也许无法给他们助力,但至少,我不能再识人不清,给他们拖后腿了。”
平王真的是又心疼又骄傲。
齐氏自打奋发起来,便日日锻炼,又是太极,又是八段锦的,精神头倒是好了起来。
后来,她也平安怀孕,顺利产子,甚至还看到了大孙子容执的出生。
可惜,那些年齐府的龌龊手段还是伤到了她的根本,容执刚刚能顺溜地说话,齐氏便倒在了平王的怀里,自此,便再也没有醒来。
齐氏离去以后,被齐国公和平王联手压制着,二十几年间郁郁不得志,跟他们早已断了联系的齐父又出来闹腾了。
他完全不在乎还没下葬的齐氏,一个劲儿地朝着当时已经是护国公的女婿献殷勤:“子毅是我外孙子,女婿你啥时候请立世子啊?”
平王忍着怒气和失望跟他说,这是齐氏的丧礼,一切等丧事结束之后再议。
齐父没能得到满意的答案,愤愤不平地抱怨:“一个忤逆的死丫头,要那么盛大的葬礼干什么?”
齐世子和平王是再也忍不住了,看都没再看他一眼,直接将人扔在了大街上。
那几年,以平王为首的武将们势大,齐父这个两头草见在世家手里不得用,又立马转向了平王的怀抱,他还装模作样地将齐母圈禁了起来,说什么,所有的事情都是齐母一人所为,他毫不知情,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谁知道,丧礼上这一出,让外界明白了,不仅平王不在意这个便宜岳父,就连齐国公也对这个不成器的父亲嗤之以鼻,一点儿面子都不给。
恼羞成怒的齐父见女婿和儿子靠不住,又支棱着跑去给世家舔皮靴了,他甚至为了彻底跟平王和齐国公划清关系,把原先齐府中,齐氏用过的所有物品全都扔到了大街上。
平王连穿破了的,齐氏亲手做的袜子都不舍得扔,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齐氏的东西被人如此糟蹋?
他和齐国公驾着车,站在泥泞的大街上,一件一件地将物品擦干净捡了回来。
齐父见着满身泥点子的两人,还大声地嘲笑道:“武夫就是武夫,如此衣衫不整,简直是丢了朝廷的脸。”
这话引起了朝廷上所有武将的不满,至于元祐帝,他的愤恨是最多的。
随便找了个由头,齐父就被罢免了官职,连齐家女眷身上的诰命也被剥夺了。成为白身的齐父只好死死地抓住了世家这根救命稻草。
孰不知,世家这艘船早已破旧不堪,甚至前方还有一座大冰山在等着他们。
“你说,你爹也是寒门出身,怎么当初就非要巴着世家呢?”元祐帝一直不待见齐父,他打心底觉得,齐父就是个愚蠢至极的人。
齐世子也瞧不起这个坏透了的人,他不屑地说:“正是因为出身寒门,他猛一见到世家的繁华,才会挪不开眼,妄想着能有朝一日也成为那样的人,甚至能取代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