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牙了
文首辅牙缝的故事当然没有就此画上句号,而是伴随着他岁数的渐长,牙缝的宽度也渐长,并且由于这牙缝,文首辅还错失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名号——六元及第。
状元每三年都有一个,但能六元及第的人,千百年来屈指可数。一旦某个文人完成了六元及第的壮举,哪怕他政绩比不上别人,这史书上也总会留下关于他的痕迹。
大楚朝上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六元及第是宋老尚书,之后他更是被所有人承认为“圣人”,留名青史。说不定等到大楚朝都覆灭了,宋老尚书的名号还是被一代又一代人传颂。
有了这么一个人在前,大楚的文人哪个不想六元及第?文首辅自然也是这“浅薄”文人中的小小一个。
京师学子参加科举考试向来比别人更便利些,既不用日夜兼程赶路,也不用挤在客栈的大通铺,甚至像文首辅这样,土生土长的京师人,且家就在贡院旁边的,他连早起都不用,进考场前发现缺了啥少了啥,喊一嗓子就成。
所以,大楚的考官们也历来就对京师学子更严格些。
考官严格自然不是对某地学子偏袒或是吹毛求疵,毕竟无论是县试府试,还是乡试会试,考卷都是糊名的,考官也不知道谁都是谁啊?这种严格更加像是更高的要求。
比如,天下学子都来京师参加会试,那在仪容仪表上,考官自然会对外地学子更宽松些。
要知道,可不是每一个进京赴考的学子都能找到在京师生活的亲戚,更多人反而是花大价钱投宿在拥挤的客栈里,甚至还有人只能住在城外寺庙。谁让每三年参加会试的学子那么多呢?实在是不够住啊。
相比之下,像文首辅这种,简直是生活在了蜜窝里。
所以,若是文首辅这种京师学子的仪容还比不上外地学子的,那可实在是有些不应该。
文首辅就恰好是在这一点上落败。
时间推回到元祐元年,彼时,二十二岁的元祐帝刚顺利登上皇位没多久,加开恩科的消息就传开来了,学子们自然是欢欣鼓舞。原以为,按照元祐帝那孝顺的个性,会要求天下人跟着他一起为先帝明宗守孝呢,谁知道,恩科说开就开。
文首辅自然也是高兴的那一个。在此前的县试、府试、院试和乡试中,文首辅皆豪取头名,只要在会试之中,文首辅也能将第一名拿下,他就是连中五元,那么就是看在六元及第的名头上,元祐帝也会取他为状元。毕竟,登基第一年就出了一个六元及第的人,哪个皇帝不愿意要?
眼瞅着这泼天的富贵马上就要到来了,文首辅内心也有些飘飘然起来。可人啊,在最终的目标没有实现以前,还是脚踏实地,不要飘才好。人一飘,就会松懈,细节上就会出现些漏洞来。这不?文首辅的马脚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被露了出来。
正是会试那天,天朗气清,秋风柔和,阳光正好,既不晒也不冷。可以说,参加此次恩科的学子,占尽了天气的便宜。
那日一大早,文首辅优哉游哉地起床洗漱,换了新衣服,还抹了头油,吃过早饭的他,一副干练简洁的模样,提着考篮,就往贡院门口排队去了。
看着那因为元祐帝登基在刚刚修缮过的贡院,文首辅的内心别提有多激荡了,这一次的会试,对他而言,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啊。天气好不说,自己住得又近,连贡院都是新的,这一切多么美好啊!
想着想着,文首辅就不自觉地笑出了声。好在,周围的学子要么在检查考篮,要么还在默背,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否则在进考场之前,文首辅说不定就要被人给记恨上。
可坏也就坏在,进考场之前,没人跟文首辅搭话。
当排到文首辅的时候,他还张着嘴,露出他的那大白牙在傻乐呢。检查身份的差役,喊了他好几声,他才慢吞吞地应了下来,跟个缺心眼儿似的。
贡院门口的停顿,自然是引起了巡场官员的注意。等巡场官员好奇来看看是哪个人那么不着调的时候,令他震撼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文首辅穿着一身白衣,仰着头,张着个大嘴,乐得连嗓子眼儿都能被人轻易看见,那大白牙明晃晃的,甚至还在太阳底下反着光呢!
可是谁能来解释解释,那两颗大门牙中间卡着的绿色长条状物体是什么啊?仔细一看,还不止一根呢!这孩子是去啃啥了啊?
“别笑了!” 巡场官员严肃地说道。他看了一眼文首辅的考牌,又看了一眼拿在手中的名单,犹豫了良久,终究还是没有把叉给画上去。
文首辅一听,立马闭上了嘴。他下意识地想要舔一舔有些干掉的嘴唇,这才发现了卡在两个大门牙中间的东西。
于是乎,平日里已经把抚摸自己牙齿当成一种习惯的文首辅,非常自然地就将大拇指间卡进了牙缝中,左捅捅,右别别。
众人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看着文首辅在大庭广众之下扣牙齿。
文首辅并没有令大家欣赏太久,很顺利地,那被卡在大门牙之间的绿色条状物就被他取了下来。他将那东西递到眼前看了看,又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自顾自地说道:“是韭菜。”
“就是不知道,这是昨晚上韭菜炒肉里面的,还是今早韭菜盒子里边的?”文首辅淡定地说道。其实他此时心里还高兴着呢,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看着他时,那又惊奇又遗憾的目光。
这下子,就是巡场官员有心放他一马也是不可能了,大家都看着呢!再加上,文首辅的考牌上写着的“京师人士”,寻常官员毫不犹豫地就在仪容这一项上打了个叉。
文首辅也成为了元祐元年科举中,唯一一个因为仪容问题被扣分的人。
仪容被扣了分,再加上文首辅本身心就不静,理所当然地,他在会试之中只拿到了第二名。即使在后来的殿试之中,文首辅稳定发挥,拿下了状元,可他还是因为这小小的韭菜和宽宽的牙缝,错失了六元及第的名号。
若是六元及第问这个名头,文首辅从来都没有接近过也就不说了,可他偏偏曾经离六元及第那么近,近到不用伸手就能够到,这让文首辅如何能甘心?
自此,文首辅就立下誓言,终生不碰韭菜。他甚至为了避讳“玖”这个同音字而把儿子的名字从“玖九”给改成了“霸八”,把女儿的名字从“玖诗”给改成了“霸拾”。
原本文首辅他爹给孙子孙女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他俩能长寿,可被文首辅这么胡乱一改,成什么样子了?也不怪,文首辅被他爹,他娘和他媳妇拎着扁担,扫帚,锅铲啥的,给追了大半个京师。
“难怪呢?我说文家哥哥为啥都坚决不过逢八的生日,原来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呢?”老四恍然大悟。
文家哥哥就是文首辅的长子,差点儿被改名为“文霸八”的那个小可怜儿。文首辅考上状元的时候,他已经记事了,“霸八”是个什么鬼?他怎么可能接受得了?
“不过,文首辅,就算你没能像我太师父一样六元及第,不过就凭借这些轶事,我相信你也能在史书上留下属于你的一笔。”老四笑着安慰文首辅道。只是这话越听越让人不得劲儿,要不是大家都知道老四是个缺心眼儿的,否则“讽刺当朝首辅”这一笔,可是说不清的了。
“安王殿下,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老臣早就已经不在意了。”文首辅淡淡地说道。他那一副仙风道骨,不问世事的模样,简直跟肃王装道士时,一模一样。
做了那么多年的上下级,元祐帝自然是对文首辅再了解不过了。他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吗?”
“陛下,你不说话,也是可以的,这里都是自己人,没人把你当哑巴。”文首辅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那眼神如利刃一般直直地捅进元祐帝的身上。
元祐帝也不甘示弱:“呵呵,你要是放下了,怎么到现在还不肯吃韭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