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窗前千丝柳投下纤细的影子,枝丫上黄鹂吟唱动人的歌。风动心不动,吴霖伏在案前,手中的羊毫笔疾速挥洒,在雪白的纸上留下一个个隽秀的字。
“身心寂然不动,身动则炁散,心动则神散,须是凝神聚炁,心息相依,然后灵胎可结……①”吴霖全神贯注。答应过女儿,为她写一本修行心得,自己不能食言。临仙山乃至天下专为女子修行所著的书卷甚少,就算不为女儿,自己曾为临仙者,也该留下如此一卷,好为后来者略尽绵薄之力。让有志修行的女子,能少走一些弯路。
“夫人。”纸鸢入内。
吴霖放下笔,这些日子,没有重要的事,纸鸢不来打扰她。而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事无非……回头,果然纸鸢指尖停留一只灵鹤,优雅扇动翅膀。
“何辛传了什么消息回来?”当初三个孩子偷偷约定下山,拈花那个死孩子,连自己也不信。好在何辛是个乖孩子,多了份心眼,不敢擅自做主,向其母寻求帮助。又幸而她的母亲一心以自己为主,从来有重要之事都先跟自己通气,这才与几个孩子没断了联络,又不至叫家里发现。
何辛准备包裹时,带上了纸鸢给的几只迷你纸鸢,是以她们在山下的行踪,都在吴霖掌握中,包括受的那些委屈。为此纸鸢心疼得很,也很是抱不平,恨不得下山揍那国师府公子几顿,都被她拦住。
当时她说:“我们都不能永远陪着她。”
鸟儿总要长大,总要离巢,在那之前父母要做的不是为她遮蔽所有风雨,而是帮她丰满羽翼,助她学会飞翔。此次她们下山,吴霖便趁机让她们好好历练。
纸鸢回:“说是到了东海门,一切安好。”
“东海门讲究礼数,待客友善,她们可以安稳一阵子。”
“东海门也来了消息。”
未免山下传来的消息泄露三个孩子的行踪,吴霖让纸鸢在临仙山布下“天罗地网”,传来临仙山的消息一律过滤后,才放行。“天罗地网”与墙上的千霜剑皆是她以临仙者的修为炼成,所以临仙山上无人能察觉、破解“天罗地网”。幸而法器依旧在,自己这个母亲还能护住女儿。
“就回,多有叨扰,务请善加照应,日后必谢。”
“国师府又来了信,仍是催婚。”
听到国师府,吴霖眉头蹙起。早前她还劝女儿说,嫁过去未必不是好归宿,现下只觉懊悔。国师府那小子,实非良人,连她都愈发看不上。
“有无提及不该提的?没有的话,仍旧丢给老祖宗去烦心。老祖宗那边?”
“是。”纸鸢手指上的灵鹤消失,“遣人下山寻找尚无消息。不过好在,传给第六峰西侧的命令收回了,想是国师府催婚的信件叫她不敢轻举妄动。”
吴霖冷笑:“她若真将第六峰那群派出去,对亲孙女不留情面,那我便是拼却这条命不要,也要与她顶面对上一对。”她吩咐,“叫你的徒子徒孙继续盯着,小事不必回,大事不可漏,莫要再发生上回鼍妖那等事。”
提及鼍妖,纸鸢问:“拈花身上的到底是?”何辛事后传回消息,但她未亲眼看见,倒是她那些徒子徒孙、七大姑八大婆、八百年前共有过一个祖先的亲朋好友,传回消息说,鼍妖是李拈花自己灭的。从支离破碎的传言中,她拼凑出当时情景,恐有些非比寻常。
吴霖以笔支颐:“不清楚,不知当年从转灵潭生还是否留下后遗症,且观后续再说。但愿……”但愿女儿今后的人生路,不会因此变得曲折。
***
“阿嚏。”李拈花打个喷嚏。
“听人说,打喷嚏是有人在挂念。”君希情道。
“那定然是我母亲了。”离开都没跟母亲知会一声,她必然挂念,她有些歉疚。“不说这些,今日我们去哪里?”近来,君希情常常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对她关怀备至,很快他们就熟络起来。君希情说东海景致秀丽,他处难得一见,既来不游览一番实在损失,于是天天拉着她四处逛,又说“修行的事,顺其自然最好,心急反不至,放宽心,慢慢来”,一腔热忱,李拈花不忍心拒绝。
“去落星岛。”
“走吧。”李拈花叫上小狗,关上门。
“你不带剑吗?”君希情问,对上李拈花疑惑的目光,他解释,“若想御物,必得人器合一,你的剑是后来跟你,更当好好与之培养感情。”
“培养感情?”她还是头回听说跟一把剑培养感情。
“若是你自己炼器,就会明白。先前我探你的剑,未探到意念波动,后来回想,倘经历特殊事件,造成灵器自我封闭也是有可能,好比换主人,旧主人身陨,即便已被托付给新主人,灵器亦会自闭。此等状况便需要新主人,为其解开心结。”
听到身陨,李拈花连忙“呸呸呸”:“我不是呸你,只是我师父好着呢。”
“是我言辞不当。”君希情道,“带上吧,御物原该筑基之后再学,那时起住坐卧,意随心动、器随意动,更是手到擒来。但为培养默契,我东海门弟子皆入门便选一灵器出入携带。”
李拈花回屋拿了剑,君希情召来两只象龟,驮他们往落星岛。
原以为龟爬起来很慢,没想到东海门的龟与众不同,很快他们登上岛屿。
因为岛边的沙滩上铺满五颜六色、润泽透明好似玛瑙的鹅卵石,如同星河落入人间,所以此处叫落星岛。
两人在海边漫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君希情指着远方碧波上的小点向她介绍:“那座叫猴树岛,因为长的都是猴树。猴树可有意思,你定然没见过,日后带你过去。旁边那个叫红蓼岛……”
不意,李拈花脚下拐了一下,君希情舍了矜持,赶紧将她扶住,随即,两人顺理成章牵上了手。
君希情的手修长有力,手心覆薄茧,跟想象中一样好牵。
李拈花红着脸垂下头不去看他,却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蓦地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小东西追上来,朝两人狂吠。
李拈花被它吵得头疼,歪头问:“做什么?”小东西蹦蹦跳跳,对着她又咬又挠。“你不小了,别总是要人抱!”小东西缠在她脚边不依不饶,害得她没法前行。
无奈,李拈花松了君希情的手,将它抱起。一到她怀里,小东西就不闹腾了,朝君希情甩甩尾巴,得意洋洋。
君希情道:“你这小狗,甚有灵气。就是……不知是否我错觉,它好像不大喜欢我?”
“不是你错觉。”没想到李拈花会说得直白,君希情愣住。她宽慰:“这矫情的东西难伺候得很,它不喜欢的人多了,不止你一个,别理会它。”
“原来如此。”
小狗抗议地拿脑袋拱她的胳膊。
傍晚,君希情敲下两只椰子,用剑劈开,插上早准备好的芦苇吸管,一人一个,两人抱着椰子坐在树下观赏天边如织锦的晚霞。
“君师兄给我讲讲御物吧。”李拈花饮一口椰汁,微蹙眉头,她其实不大喜欢椰汁的味道。
“要说御物,先说炼器。炼器材质万千,大千世界,如我这般随手取一物,”他从身后树上拔下一叶,“擅炼器者都能练成灵器,因修为不同,灵器亦有品阶不同。不消说,愈高阶的灵器自是法力愈大。但要炼制高阶灵器,除了对修士本身修为要求高,对材质亦有特殊要求,如我这把玉箫,乃由产自援翼山的玉石打造。先代门主中,有人拔龙筋以炼灵器,灵力经数百年不散。然并非材质愈好,愈容易炼成灵器,炼制灵器最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之前我也说过,高阶灵器更讲究机缘。寻常来说,自己炼出的灵器与自己最为心意相通,驾驭起来更得心应手。”
……
“也有,如你这把剑一样,由他人转赠的灵器,便需先达到心意相通,方能如臂使指,人器合一。”
“心意相通?”李拈花若有所思。
“它既被赠予你,定是它原先的主人认为你们有缘,想一想发生过什么?”
君希情说得没错,她驾驭过这把剑,而当时……她闭眼回想:那时师父受伤昏迷,剑掉落她脚边,夺命的巨爪即将挥下,狂风怒吼、砂石霹雳,电光火石,师父命悬一线。自己红了眼,一心所念,只有……
救救师父,救师父,救她,救她……
谁能救救她,帮我救她?
谁的声音?
是我。
你是谁?
一道金光在脑中闪现,心念再次相通,身侧的剑发出嗡鸣。李拈花骤然睁眼,身侧的剑并未动分毫,她抚上剑身,暗疑:难道是错觉?
他们一直待到夜幕降临,君希情说一定要在落星岛看一次星星,才不枉来东海门一趟。
“你看,我没骗你。”他手指夜空。
东海的夜空尤清,群星闪耀,如情人的眸子,潋滟情深。
“拈花。”
她侧头,刚好对上君希情多情的眼。靠得很近,彼此呼吸缠绕,她能闻到他身上沁人心脾的香味。眼前人无疑轻易能勾动他人心魂,他的脸越靠越近,李拈花忘了躲开。
对方的吻并没有如预料落在她唇上,毛茸茸的物什扫过脸颊,一只圆咕噜的小脑袋窜上来,夹在两人中间。
李拈花啼笑皆非:“齐齐!”
伸过去抱小东西的手臂上忽然一紧,一攒白色黏丝缠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