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
“所以,崇道你看。”听了李益之的说辞,吴霖转向李崇道,“拈花从始至终,都为了襄助正道劳心劳力、各方奔走,到最后,也只身挡在神器之前。她那样一个小小女娃生出了怎样的勇气?眼下被四方追捕,又该如何心痛,如何彷徨?”说着她抬袖擦拭眼角。
李崇道被她一番慈母的柔情攻势搅得心软,回想起在山上时,那个娇小身影还是那般可爱无邪,肆意妄为、张牙舞爪却又小心翼翼,明明是两种矛盾气息,集中在一人身上,毫无违和。他知晓那是因为什么,被怒气压下去的愧疚翻涌上心头。他其实是喜欢这个女儿的,机敏、灵动,若非不得已,临仙山岂会多她一张吃饭的嘴?
仔细算算,女儿下山已有四年,不知不觉,那个小小女娃就长大了,还离开他们身边,他打心眼里认为,女子必得依附他人而活。但李拈花存活得这样好,尽管少不了李益之的照拂,可已比他预期的要好太多。
李益之说,她在天道宫成绩优异,没少被仙师夸赞。天道宫甚至安排她去守神器,必定是对她抱有很大信任。如果没有化妖一事,她合该是人间的英雄了。话说回来,化妖叫人唾弃、丢了仙门脸面没错,然而剥去烦扰的表象,女儿敢孤身一阻敌人之箭,她跨出那一步的瞬间,就已经说明她勇气可嘉,护道之心未泯,尚有挽回的余地。
思及此,李崇道已有些动摇。
吴霖观之,趁热打铁:“浪子回头尚且金不换,怎么就不能给女儿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了?”
李益之亦从旁劝说。
李崇道叹:“好,我就信你们一回,信她只是一时行差踏错。”
“那……”吴霖心喜。
李崇道承诺:“老祖宗那边我去劝,其他峰主、门主的质疑,我亲自去解释。”
此方说罢,捧剑前来禀报说,各位峰主来了,李崇道知道该来的避不了。
来到千劫殿,各峰主已在等候,殿中争论声音传出,他索性在台阶下站了片刻。
“嫂夫人那个宠溺架势,我就瞅着李丫头早晚得出事,可不,叫我说中。”
“事已发生,你再来马后炮有什么用?还是想想怎么解决!”
“能怎么解决?跟妖沾上,一个结果。”
“要是旁人,将人解决也就罢了,那不,李丫头是大哥唯一的女儿嘛。”
“唯一的女儿又如何?人间有句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再说,那丫头早不该活着的,说明什么?说明命运这东西半点不由人,当初强行保下她,如今犯下这般大错。此番还不赶紧纠正,恐怕以后会捅出更大娄子。再者,说到底区区一名小女娃,本不该叫我等如此费心。其他峰女儿牺牲得,怎第一峰偏割舍不下?门主那般明理之人,向来以身作则,断不能行此不公之事,叫人不服,寒了你我兄弟的心。”
“说得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李崇道踏上台阶,进入大殿,振袖坐上主座,朝方才说话的峰主,“说到人间律法,也有个轻重之分不是?拈花犯了错,自当该罚,有功是否也当该赏?她守住神器乃大功,虽化妖幸而未对无辜之人造成伤害,一往一来,是否当有个转圜的余地?人间也有话: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便是我等,自来,又哪个一点错不曾犯?她若肯束手就擒,我等做长辈的岂不能给她个回头是岸的机会?在座诸位都是拈花叔伯,非是我李崇道割舍不下,而是诸位叔伯想来不至对自家侄女赶尽杀绝。诸位说呢?”
二峰主开口:“此事还需个能服众的说法。我等谅不谅解在其次,拈花若是回了山,该如何安置?听闻拈花身上妖气浓厚,恐怕不能任其自由出入。”
“自是不能。”李崇道目光从诸峰主脸上扫过,“你们有何想法不妨都说一说。”
“依我之见,少不得寻一处灵地,将她困锁其中。”二峰主道。
“只是这样一来,拈花一生,就望到头了,再不见天日。”三峰主的语气不乏怜悯,甚为惋惜,“那样一个正值大好年华的女娃。”
李崇道的心不由一痛,事发至此,他怒过、悔过,惭愧过、不忍过,却没这般绞痛过,老三轻飘飘一句让他意识到:那也是个活生生的,与他的儿子们一样,有血有肉的孩子,本有着如花年华。“无法,怪她自己吧。”能活着已是所有人对她最大的仁慈,自己还要想办法说服其他门主、人间与散修。
***
这厢,李崇道刚离开,吴霖还没与李益之说几句话,杜妈就来喊,让她快到李叹青的院子看一看。
听到李叹青,她心口就猛跳了一下。
当初她放弃修道,退入后宅,洗手做羹汤,因了年少一股为爱义无反顾的冲动,好在至今也不算后悔。李崇道嘛,不好不赖,但四个好儿女点亮了她枯燥乏味的后宅妇人生活,让她的选择不至沦为笑话。
其中老三与老四好动、叛逆,老二优秀又懂事,没话说,便是为外人所诟病、资质平平的老大,也是个好孩子,从不会惹是生非,于礼不合的不碰、父母不允的不碰、不符合大公子身份的不碰。循规蹈矩,不让人操心,即使被忽视也从无怨言,更别提仗势欺人,是这孩子最大的优点。
可李叹青为了寻李如仙,去了一趟山下,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吴霖听着屋内乒乒乓乓的打砸声,又头疼起来。
她已经从旁探知,是为着李如仙要了别人不要他的缘故。念着儿子失了心上人不好受,她放任了他一段时间,其间暗暗遣人叫来往日与他极好的友人,请他们陪伴他,而后自己也多番来劝解。可李叹青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变本加厉。
上回,自己被气走,是因为说他没出息,堂堂七尺男儿,却囿于小情小爱,站起来比别人高,志气是半点没有,尽做小儿女之态。
哪知李叹青醉讽:“还不是跟母亲学的?母亲不也堂堂临仙者,尽做小妇人之态?”
“我不做小妇人,哪儿来的你们?”
“那就别生啊!谁稀罕这破烂人生?谁想要被生下来?母亲所做选择,说到底不过都是为自己,自私自利,你问过我愿不愿意被生下来了吗?”
吴霖一巴掌甩过去:“书都被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怎么知道你不愿意被生下来?难道不是你自个儿的魂魄,选择了这具肉身?稍有不顺就怨天怨地,你娘我做不做小妇人,自个儿都能活!你呢?没了女人就不能活?把所有事都推到别人身上,是孬种才会干的事!”
“是,我就是孬种,满意了?”李叹青咆哮,“反正你们谁都瞧不起我,以为我不知道?孬种怎么了?谁规定了不能做孬种?”
“你!”
“你!”此次相谈,更确切地说是争吵,依然以咬牙切齿结束。吴霖扬起手,李叹青送上脸颊,满脸颓靡与生无可恋。巴掌没有甩下去,儿子喝得醉醺醺,支撑不住倒下去,看着睡着依然愁苦,不得解脱的儿子,吴霖心下生疼。
从屋里出来,她望一眼幽远深邃的夜空,想到天的另一边,女儿尚在潜逃,不知有没有受伤,不知害怕成何样,就一头心事。一个两个都让她操心,什么时候起,日子似乎总有操不完的心。
选择了这条路,这样的人生,她觉得自己没有后悔过。可偶尔望着辽阔的天、高悬的月,她也会畅想,秤杆的另一端,那条被自己放弃的路,走下去,会是何样?
但也只是想想,她不会让自己沉溺,不管哪种选择,到头来都会有遗憾。若抱着过去不撒手,只会让自己连如今拥有的也失去。她揉揉自己的眉心,还是得打起精神来,儿子、女儿都需要她,自己不能倒下。为母则刚,是夸赞,也是女人的无奈。
身旁的杜妈亦是心疼,当初巴不得自家姑娘早点嫁人,好有人疼她,不想而今,她却比在闺阁时辛苦得多。忍不住替自家姑娘分忧:“大公子是情伤,情伤说难解是难解,可要说好解却也好解。”
“你有法子?”
“移情,我的意思是给大公子另寻个美貌姑娘。”
吴霖摇头:“没用,他对如仙丫头的喜爱我是看在眼里的,那已非喜爱,而成了执念。”
“那就找个与如仙姑娘相似的,便是一时找不着,仙门易容的法术多的是,只是如此便有欺骗大公子之嫌。”
吴霖沉吟片刻仍旧摇头:“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他沉溺,还不如让他早点死心,认清现实。早点醒悟放下,才能迎来新生。再者,杜妈这法子要不是你提的,我便要斥责。叹青是我儿,是我心头肉,那人姑娘家就不是她父母的心头肉了?怎好叫人家做替身,做解决问题的物件?”
“小姐说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