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5 章
铁链缠上李拈花的腿腰手臂,将她牢牢捆在归真柱上。李拈花脸色煞白,不由自主向周围人投去求助的目光,触到冷淡的面孔,才意识到周围没有可以求助的人。而这条路是自己选的,事到临头,不可反悔。她深吸口气,摁压下心头的恐惧,克制想要逃跑的欲*望。
即来之事,她不能想象,但不论多可怕,总归会过去的吧,再煎熬,今日也能结束。之后,自己就能回归寻常生活。想到这里,她就满怀欣喜,不料有一日自己也会想念过去那平淡到枯燥的日子。
连过去在她眼里不堪回首的小时候,都变得亲切起来:平淡与动荡、乏味与刺激、安稳与朝不保夕,谁能说清哪个更好?
如果这是最后一道坎,熬过去就好了。她挺起胸膛,为了回归正轨,怎样的痛都可以忍受,此番过后,她就不用再胆战心惊地、卑微地东躲西藏,她可以回到阳光下。仍然拥有以前觉得不算好,现在看来不算坏的家,拥有疼爱自己的母亲、兄弟与可以一起玩闹的好友。还有伯齐,他们约好,以后仍旧一同修行,修行之余,走遍世间,南朝北国,一起度过三餐四季,每个日升月落。
想到这些,心间暖意升起,逐渐驱散恐惧。眼见隔绝外界的结界将她与真永门修士包裹住,她告诉自己,面对的勇气,她有!
外头李崇道下了台阶,坐到诸位掌门中间,与他们谈笑风生,掩饰自己的紧张。归真大法的流程真永门详尽告诉过他,并且承诺,此套法诀,他们不止行使过一回两回,运使的弟子都是门内最出众的,他们有九成九把握,不会出意外。
“请李掌门尽可放心。”这是真珠明达的劝慰。
真珠明达的为人他信得过,只是心中仍旧突突跳,原来再怎么劝自己:即便真有意外,也不过是个女孩子。自己仍是很担心。
不曾寄希望她光耀门楣是真,希望她平安康健却也是真。
“怎么还不奉茶?”他责问身边弟子。有茶水,才更好掩饰自己的心慌。
“弟子这就去催。”
场上修士一如之前,相谈甚欢,叽叽喳喳如群鸟聚议,敏锐的人却觉出到底不一样,诸人的笑多少有几分不自然,台面下悄然流淌一股紧张氛围。仙门承平日久,少见此等公开处刑的盛会,归真大法听起来不夺命,可以外力强行拔出修行之人融入每一寸血脉的气机、废除其人全部根基,无异人间的千刀万剐之刑,又岂谈得上仁慈?何况,妖女恶名在外没错,当真瞧见不过是名纤细瘦弱的女孩子,众人也不是很能将其与流传的恶名相联系。
谁都知晓接下来的场面定然不好看,喊打喊杀的心也就不那么强烈,反生出些许怜悯。
明明是观看他人受刑,却起了几分剑拔弩张的意味。
一直候在李叹青身边的华英,抹一把额上的汗:“这里太憋闷,我倒别处去走走。”
李叹青:“如此开阔的场子还憋闷?你是害怕了吧?我说你吧,不是好凑的热闹,叫你别来,你非要来。”
“是嘛,人家就是怕了,去透透气,一会儿就来,好不好嘛。”华英揽住他的脖子撒娇。
李叹青赶紧拽下她的手:“这么多人呢!行,你去吧,别走远。”
华英应声而去。
她没走远,就在靠近广场的花*径里闲走,踩踩落花,拽拽狗尾巴草。不多时,迎面走来一小仙娥,手捧双层红漆戗金托盘,盘上整齐摆放十五只玉杯,其中四只最上佳的白龙玉杯,余下皆是青凤玉杯。不用说了,这一盘玉杯是今日在场最为尊贵的四门门主,与临仙十一峰峰主才配用的器皿。
华英赶忙蹲到路边,免得挡了小仙娥的路。倏然小仙娥一声惊呼,脚下被绊,双层漆盘脱手。眼见小仙娥连自己也顾不上,瞅着飞起的漆盘变了脸色,华英箭步冲上去,接住漆盘,一个华丽的转身,将漆盘送到小仙娥面前。其上玉杯完好无损,连杯盖都纹丝未动。
“姐姐小心呐。”华英笑盈盈。
小仙娥犹惊魂未定,接过漆盘,连连颔首:“谢谢!谢谢妹妹。”
华英再次退到路边,垂首候她过去。而后,哼着小调,蹦蹦跳跳跑开,回到李叹青身边,李叹青问:“干什么去了?”
她神秘一笑:“你猜。”
这厢小仙娥待帮忙的女子走开,从袖中摸出一只锦袋,倒出袋中小小玉蟾。玉蟾玲珑剔透,精巧可爱,从小仙娥掌心缓缓升起,浮在漆盘上方,倏然变成活物,仰首吸一口气,立时各只玉杯中腾起一缕热气,汇集于玉蟾口中。小仙娥等待片刻,见玉蟾重新变回玉制小件,如方才莹润无暇,未有一丝变色。
今日大会,各方忙碌,但越忙越容不得出错。
不说别处,就是端茶送水的小仙娥都是精挑细选。她专司端送茶水,老祖宗身边的嬷嬷一早来寻自己,交给她这样一只玉蟾,叮嘱端送茶水过程中,漆盘一定不可离手,更不可离开自己视线。旦有万一,可以玉蟾相试,确保茶水无异,方可奉于各位门主、峰主。
小仙娥放心下来,托着漆盘往广场去。
广场上,归真大阵已经启动,以石柱为中心,地面一道径数丈的金色大阵显现,将围绕石柱盘坐的修士纳于其中。一声“起”,九名修士们各自抬手打出三道金符,三符分别飞至李拈花脖子、腰腹、脚踝三处位置,浮在空中,与其他修士打出的金符列成上中下三道符环。
符环围绕李拈花旋转,形成三道禁锢,让她动弹不得。
修士们起印念咒,再喝:“牵!”
三道符环射出无数金丝,金丝一触到李拈花身体,如同有了生命,似细针似小虫钻入她的肌肤。李拈花心跳得厉害,不由咽了咽口水。
结界外,李崇道亦是神情紧绷,经提醒方才如梦初醒,接过小仙娥奉上的玉杯,招呼其他门主、峰主,饮一口香茶,以定心神。想着,眼下尚有心思喝茶,只怕待会儿,再名贵的茶叶,他也什么味都喝不出。
盘坐的修士,不断朝李拈花挥动手臂,伴随一道道法诀打出,符环上的金丝探入李拈花每道经脉。少时,肉眼可见,她的脖子与脚踝附近的肌肤显现条条蜿蜒的金线,仿佛有无数金线虫钻入皮下。
这些金线歪歪扭扭,不断攀援、蔓延,很快覆盖她的脖子、脸庞、手指、双脚。李拈花余光瞅见,本能想躲,但无处可避。
终于为首的修士骤喝:“抽!”
九名修士同时双指并拢,抽丝一般向后拉扯。
猝不及防的疼痛,让李拈花惊呼出声。她以为这就是今日要忍受的痛,没想到仅仅才开始。
接下来,魔音似的尖叫、嘶吼贯穿在场所有人耳朵,摧残所有人脸上的笑容,折磨他们的脑壳。三炷香后,喊叫的人声音嘶哑,观视的人有不少坐不住,借口*活动筋骨,忙也似的逃离。
连李叹青也受不住,牵着华英走开。
唯有候在外围的伯齐,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结界内,双手握成拳。石柱上的人仰头靠在柱子上,大汗淋漓,一头青丝浸湿,仿佛刚从水中捞出。她大口喘气,有谁在与她抢夺空气似的。四肢紧绷,双拳紧握,她用尽力气在忍受,而伯齐也拼尽全力在忍耐。
她说,相信她,一定可以熬过去;相信她,回头是岸的决心。
可是,在伯齐看来,这个岸非是一定要回。
只是她有自己的选择,而他尊重她的选择。
然要怎么才能装作看不见,她眼中溢出的痛苦,与无助?
数不清的金丝在她体内钻行,光是想象就叫伯齐胆寒,而他想象的痛,不及她承受的万分之一。
惨叫声飘入后院,杜妈潸然泪下,纸鸢僵硬如石雕,吴霖则将手指绞得惨白,红着眼眶,在院子里不停踱步。
“天杀的!”她很少骂人,“他们不是说有分寸吗?”
其实她心里明白,再怎么有分寸,剜肉剔骨如何不痛?
她有些手足无措地扳住纸鸢的肩:“拈花,拈花会没事,她会挺过去的对不对?”
纸鸢支吾半天,回:“花儿向来坚强。”
吴霖吼:“骗我,她向来爱哭鼻子,哪里坚强!”说着哭起来,又哭又自责,“都怪我,怪我没照顾好她,让她遭受无妄之灾。这痛,该由,该由我替她受的。”
另一侧院中,老祖宗领刘妈立在廊下。耳闻裂石穿墙,能惊动整个临仙山的惨叫,不由皱了眉头。一面心生不忍,到底是自家孙女;一面心中不快,明明不过一名十几岁的女孩,怎么就翻搅风云至此,叫修仙界不得安宁!
倘她乖顺听话、安安分分,何须受苦?又何至叫本门丢脸,令所有人陪着她折腾?
她打定主意,今日过后,无论吴霖如何求情,都绝不让李拈花再碰修行一事。还是将她捆了,早早丢去人间,嫁人生子。让其夫家的后院,“锁”住这个不安分的小女子!她就是弄不懂,平平顺顺过日子不好吗?为什么要碰不该碰的?
她不懂,李拈花到底在反抗什么!
不过,李拈花总算懂事一回,选择回来接受惩罚,不致与临仙山,与自己的家人反目。
伴随一声破云穿雾,直入九霄的惨嚎,忽然刮起一阵怪风,老祖宗眯起眼,发现上空不知几时彤云凝聚,似在第一峰上方张开一张污浊巨网。这张网不断向四周弥漫,眨眼吞噬金乌光芒,将第一峰笼罩其下。
风雨欲来!
“传令下去,各峰巡守不可松懈。”老祖宗吩咐。
今日各方群聚临仙山,鱼龙混杂,为免忙中出错,各峰守备力量更胜以往,皆配备极其敏锐的灵兽。尽管他们都不认为,谁敢在各大门主、各方修士代表齐聚的档口闹事,但各峰守卫弟子,无有丝毫懈怠。
临仙山一级戒备,定要任何没眼色、胆敢侵入的宵小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