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真庙
形谎称自己是叛逃出江湖杀手组织刀了莫的青炎,经过层层比试选入持真庙做侍卫,而她作为头筹,倘若被公主看中,将会和公主的养女养子一起执行机密任务。
公主大养子邱敖掌枭队,三养子柴俭和养女萧镜领鸢队,三人皆精骑射擅刀剑。
太古时代女娲氏族凤族,首领为女娲再世的天女,以凤凰玄鸟为图腾创立风教,女性是生命、权威和力量的象征。千年前凤朝覆灭后,故事湮灭,只余祭祀女娲的风教在世间几经兴衰,日渐失落,庙宇稀少。
青炎也从未去过风教的庙里参拜,一路上学习教义和礼数。
风教以女人为尊,拜女娲传母系。信奉风教的家中由年长女性掌权,用聘金娶劳力,男人只属于母家或者妻家,处于女性家长控制下,与现在的世道相反。
风庙以巫祝长为首综理全庙,祠祝掌管接待事宜,另有若干司命打理事务,教徒女称东君,男称西君。
八月十三,青炎到了有莘凤羽山持真庙,走进山门,迎面是峻宇雕墙的天母殿。尚仪岑离月进殿通报,让青炎在前院等候。
这个院子不似他们的阴沉,晨曦照在一个姑娘身上,她在和一个粉妆玉琢梳着双丫的小女娃玩瓷偶,声音温和平静,脚边堆着一包时令鲜果。并非是因为院落多么布局有致,而是柔煦暖阳,轻晃的树影和板凳上两人的笑容让人觉得安宁平静。
那姑娘十七八年纪,衣浅绿细褶忍冬纹裙,梳单螺髻簪金桂通草,毫无狠戾之色,俊逸出尘,平白无故的亲切感扑面而来,大概这就是妖气。
青炎一步步走近她,问:“阁下是萧镜吧?”
“我是。”
青炎看着也许是炼狱生涯中最后一个待解决的目标,不禁笑了:“我就是为你而来的。”
萧镜见她缓缓展露的笑颜,倒像是看见久别重逢的旧友,不明白为什么从未谋面的人会这样说,以为她是旧相识只是自己不记得,弯眉轻抬:“你之前见过我?”心里有了找回一些记忆的期望。
青炎看出她的疑惑,收敛笑容:“不,我只是听他们说,你的刀法天下无双。”她听闻萧镜是整个持真庙里武艺最高的人,要试上一试,说着拔出佩刀,“不知可否领略一二。”
“请赐教。”萧镜拔刀起势,冲她挥去。青炎侧身避开,在快速进攻推挡中观察她的刀法。
几个回合后,青炎心中赞叹萧镜不愧是半妖,虽然没有显露出她想象中的凶狠的妖性,反应与力量都是交过手的人中罕有的,只是毕竟短自己十年磨砺,渐渐摸到了她的短处,占了上风。
青炎一刀劈下,萧镜惊险闪过,板凳上的瓷娃娃遭了殃,应声粉碎,一旁的女孩哇哇大哭,二人忙收了刀。青炎看见她身上的锦衣就知是公主的女儿颜怀霜,连忙上去赔不是。
“双儿不哭,我们明天再去买好不好?”萧镜将她揽在怀里。
“我就喜欢这个!”颜怀霜不依不饶嚎啕大哭。
两个人哄的焦头烂额时有人走近,青炎转头,是一位满头金饰翠玉,体态轻盈的丽人。他长眉入鬓,身着大敞口朱罗襦裙,外罩的黛色蝉翼纱是兖州贡品,价值千金。只见他一把抱起双儿,道:“跟小爹一起去玩骑马打仗好不好?”女孩立刻止了哭声搂住他的脖子。
没等青炎开口问那人是谁,岑离月将她叫进天母殿。
天母殿内雕梁画栋,神女彩绘精细华美,她震撼在原地,目光流连片刻才缓过神往前走。
林立的柱子将窗纸透过的晨曦用影子隔开,两侧的女神像皆半明半暗,堂上正中的女娲神像足有三丈。她看着垂目怜慈的神像,威仪宏大,足以庇护所有生灵,要见到传说中女魔头的忐忑心情忽然平复了。
东阁里传出讲经的声音,青炎净手敬香。女娲神像前供奉鲜花异石,身后金凤凰图腾壁画金碧辉煌。她跪在蒲团上,按照路上学的礼叩拜三次,去东间课房静听巫祝长韦希诵一遍《女娲》。
她进入持真庙见到的每一个女人,从前院里洒扫的小东君到巫祝长,没有外面的女人脸上常见的轻纱一般纠缠不散的愁苦,全部都是舒展安定的神色。
跟着岑离月从殿后角门进中院,走到大雌宝殿,门外站着两个黑衣侍卫,她将刀交了,踏入广开的大门,异香扑面扫来。
隔着锦幔见公主遥坐殿上,她俯身施礼,走入垂幔。紫铜炉徐徐升云烟,两侧屏风上画着描金蟠龙和凤凰,屏风前四个侍女左右静立,案边研墨的锦衣女官惊鹄髻上系着缂丝花带。
“臣青炎叩见大公主,恭请圣安。”青炎行至阶下伏身跪拜,刚洒尘的砖面透着凉意。
大公主身着玄鸟暗纹绛红罗衫,藤花织金袖缘露出玉手将信封住,取下金印戒指盖在封泥上,递与身边侍女,道:“平身。”
青炎站起身来。
“抬头。”
她的目光先落在公主胸前极细的青石珠串上,再上移对上打量自己的目光,深沉幽暗,有着与三十多岁年龄不符的沉稳。公主和宁王一样的高贵,又在端庄中多了一份帝王的威严,比她预想的还要气势逼人。
公主很满意,这些年,招来的都是些眼神空洞武学死板的人,听说她身怀绝世武功,又见她目光慧利如芒,果然不同凡响。
公主抬手,身边的尚仪女椒丘从香案旁的剑架上取下宝刀递给她。
“这把并州刀赏给你了,祝你战无不胜。”公主道。
青炎恭敬接过刀:“多谢公主美意,在下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让公主与风教恢复往日荣耀。”她只看剑鞘的做工就知是上乘的并州刀,在形影神里也只有顶尖杀手才能配上。
“只要忠心,必有你想要的回报。”
“公主放心,只要是公主想得到的,臣下一定会让您如愿。”
公主点点头:“你就去枭吧。”说完将手一挥,岑离月领她去东间拜见持真庙的祠祝和司命等人。
待青炎告退,女椒丘道:“她一进院就和萧镜比试,这次找的人是不是太狂了?”
“狂些好,利刃的光芒才刺眼。”公主说着想起早夭的二养子,心中微叹。
邱敖在中院磨剑,想着刚才趁萧镜下山时找柴俭问的话。柴俭上个月安排武备从寿阳移去邵阴,以防形影神查到寿阳养死士的位置,自己得找个时候去看看。
寻找记忆已经成了萧镜的新乐趣,也是她目前唯一缺的东西。上次听邱敖说了翟万周就梦到了,她想试试能不能记起来别人,走到他身边坐下:“大哥,和我讲讲纪君吧。”她只知道纪君是她们的二哥,和大哥组成枭队,十八岁那年身死刀锋。
“你去问柴俭。”邱敖知道了柴俭瞒她的灭门大事,又被嘱咐公主说过不能告诉她养死士的地方,一时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我养病的时候问过,他说怕我勾起伤心事就不讲,而且你更想他不是吗?和我讲讲或许更好。”
风吹熟的皂角落在他身上,又近了纪君生辰的时节,他停下手,拂去皂荚,娓娓道来:
“他爹是个小商人,一次走商路上遇到打劫,他娘被土匪杀了,他和妹妹被拐走。一个富贵人家买了他,当作亲生儿子,他心里只想回去,一遍遍画坏人的样貌怕自己忘记,但是他的新家不允许他这样做。后来找机会逃走,撞到公主,公主给他送回了家。”
“那他是怎么被公主收养的?”
“回家时他有了新的母亲,父亲不想自讨苦吃去找土匪的麻烦,更无心找妹妹。所以他又找回公主,说只要能杀了土匪,他愿意做任何事情。后来公主帮他找到了土匪,他用学到的武艺复仇了。”
萧镜坐得更近了些,问:“他找到妹妹了吗?”
“我还在找。”看着她显然是没有回想起来的样子,邱敖决定就讲到这里不说终局,“他最喜欢你,因为你和他妹妹年纪相当,柴俭常给你梳的发式还是他教的。你们两个习武都有灵性,进步飞快,和亲兄妹也差不到哪里去,六年前公主让你们两个当队长创立了枭与鸢。”
萧镜静静听着,可是想不起来任何往事,更想把他的故事拼全:“然后呢?”
邱敖低头磨剑,正思量着岔开话题,见岑离月引人过来。
尚仪岑离月从殿里领青炎出来,到邱敖面前:“今日起她是你枭队的人了,你可有好帮手了。”
自从纪君死后他便和公主说不必补上空缺,他应付得来,一空就是四年。邱虽然心里不乐意,也只能听从公主安排,起身向青炎施礼:“在下邱敖。”
“青炎。”她回礼打量眼前的人,高大魁梧,浓眉直鼻,模样粗犷豪放,穿着白麻丧服,别有一番凄然韵味,像一支埋入地里久历风霜的剑。
寻常人头一次见她,要么两眼冒光要么失神痴呆,或是强装镇静,从来没有谁一上来目光中就带有敌意。
邱敖坐下继续磨剑,方才听萧镜说她身手了得,只是看她柳叶秀眉,桃花粉颊,举止和妆容一样细致非凡,来者不善。他不明白公主为什么轻易将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安插在这么重要的位置。
萧镜方才见她精湛刀法,早已满心好奇,赶上来问:“姊姊芳龄几许?家住何方?为何来这?”
“我二十五,是贺州金水人,家父开武馆我也跟着习武。十岁那年仇人找上门,只活下来我一个,四处漂泊了几年,后来走投无路进了刀了莫,嫌那里赚不来多少又越干越黑,所以来了。”
萧镜道:“刀了莫的赏金开得很高,一般寻仇的都要去钱庄借钱才请得起。”
青炎苦笑道:“只是明着一百,我拿三十,七十都进了长老口袋里,又不许我们接私活。”
“你叛逃不会被抓吗?”萧镜问。
“叛逃只是不能进别的帮派了,你们这种地方,看似危险,其实是我们这种人最安全的去处。”
一直在磨剑的邱敖突然开口:“你在刀了莫待了多久?”
“十年。”
“知道形影神吗?”
“当然,我们可是什么活都敢接,包括打探皇室的杀手。”
“知道他们老巢在哪吗?”
“我要是知道早发财了。”她对答如流。
邱敖放下磨好的剑,抬头凝视她:“你来我们这只为富贵?”他不信刀了莫会轻易放走一把好刀。
“没托生在权贵人家,江湖薄命人能依靠的只有利剑和金钱。”青炎看向他手中寒光剑上射出的日光,“等你们功成,这里也是能走回光下的地方。”
岑离月拿来青炎的行李给她,带她去和萧镜同住,一起温习风教教义,方便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