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的代价
“怎么换了一套新的衣服?”
“因为是第一次工作,所以要正式点。这套巫女的衣服还是艾莉兹以前穿过的,看起来不会很奇怪吧?”白月林对着余之泉转了一圈,问道,“感觉自从摘下草帽之后,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没有没有,很合适的,很好看。”余之泉由衷地夸赞道,“不过那顶草帽也不是不好看啊,以前也一直戴着吧?为什么要摘下来呢?”
“那顶草帽,以前我也就外出郊游,太阳猛烈的时候戴一戴。总感觉在这里的戴草帽不太合适。先不讲这个了,你不是说要许愿吗?我们这就开始吧,还有什么疑问吗?”
“所以,向尔达斯献祭,就可以知道自己的愿望可不可以实现吗?”余之泉看着白月林,一脸期待地问道,“如果用圣灰的话,就肯定可以做到的吧?”
“额,应该可以吧,但我想应该不会有人滥用祭司的特权做这种这么自私的事情。”白月林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回答道,“毕竟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情,大概只有在重要的场合和必要的时候才会派上用场。”
“可愿望不都是自私的吗?”余之泉不解地问道,“既然都献祭了,那肯定是希望神给出肯定的回答呀,如果得不到,那才进一步用圣灰询问方法。说到底还是想实现某件原本不太可能实现的事情,才会向神祷告啊。这样的愿望还不够自私吗?”
空气有些凝固。
“怎么说呢,突然感觉,许愿一点都不浪漫了。”白月林也不知道要如何去回答余之泉,只好这样说道。
“你是说向星星许愿的那种?”
“嗯。对了,向流星许愿愿望就会实现,这其实是有典故来源的,你知道吗?”白月林突然问道。
“……我想,就算我原本知道,现在也想不起来了。”余之泉摇了摇头,“我到现在都搞不懂我失去了那些记忆,只感觉现在还记着的东西有些奇怪,很难用语言形容。不知道现在我不知道的事情究竟是不是原本我就知道的。”
“很抱歉问了这样的问题……”
“没事,白月林姐姐,讲给我听听吧。”
“传说北欧神话里面的众神之王奥丁,有一把叫做冈格尼尔的神器,对这把长枪枪尖作出的誓言绝对不能反悔。冈格尼尔投掷出去之后,枪尖带着闪光划破夜空,就像星星一样闪耀,于是对着枪尖许下的愿望,就一定会实现。”白月林简单地解释了这个典故的来源,然后停顿了一下,接着问道,“这就是所谓的浪漫啦。”
“听上去好假。”余之泉用五个字概括了自己的感想。
“嗯……我知道,这就像是圣诞老人一样。情怀的故事,是在心里相信它是真的。”白月林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自己是在干嘛?劝说一个失忆的少女重新找回少女心吗?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要叫我姐姐?你年龄应该比我大不少吧?如果算上冬眠舱里的时间的话。”白月林突然问道。
“因为大家都叫你姐姐,而且你是祭司,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余之泉由衷地说道,“知道的很多,而且还很冷静,很成熟稳重啊。”
“这是偏见,不要给我过高的评价,将来你会失望的。”白月林脱口而出,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句话给余之泉带来了多大的冲击,“有时候我自己都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一个符合大家期望的人,就比如当这个祭司——我到底是符合大家心意才当上的,还是符合尔达斯心意当上的,自己都弄不清楚。
“我既不强大,也不聪明,也没有自己的独特过人之处,仅仅是因为有一些特殊的经历,运气好碰上了一连串别人一辈子都碰不到的事情,才一路走到了这里。我有时在想,我如今也成为了尔达斯的祭司,多少也算个神选出来的人,至少也被承认了——为什么,为什么和双星的差距那么大……尤其是林仁……”
突然,白月林有些说不下去了。
“抱歉,你当我没说。”最后,白月林只好这么说。
尴尬的沉默,各自的思考。
“那么,我要许一个愿望吗?”余之泉突然问道。
“这两天在星坛,最喜欢的是什么呢?”白月林突然反问了一个看起来十分突兀的问题,“吃的食物,或者看到的很漂亮的东西,稍微小一点,刚好能放进这个石台的。”
“……那个,樱桃?”余之泉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问道。
果然都是樱桃啊,再这么下去,估计要变成一个传统了……祭祀的神坛上必须供着吃不完的樱桃什么的。白月林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樱桃,放进了石台。但说不定,贪婪樱桃真的是最好的选择?毕竟吃不完,而且又小又轻便……不对,贪婪樱桃一摘下来不就吃得完了吗?
“好了,现在想好你的愿望,大概就是一个是非选择的问句,如果是肯定回答,那么就当做你的愿望会实现——不要说出来,一定在心里。”白月林看着石台里沾了圣灰的水灵水灵的樱桃,后退几步,给余之泉让出了位子,“来,一个人面对神坛,给你点时间。”
“真的不能说出声吗?”余之泉转过头来,问道。
“……最好不要吧,毕竟是一个仪式,仪式还是需要仪式感的。”白月林愣了一下,然后说道,“一般来讲,生日许愿也不是这样吗?说出来就没用了,因为你并不是对听的人许愿呀。”
“我想让你听到,说不定你能帮我实现呢,我。”余之泉说了这么几句话,然后就闭上了眼,双手合握,“现在我临时改主意了,换一个更好的愿望。”
这是什么意思?不是只有神才能实现的愿望,才会这样祈祷吗?要是普通的一般的愿望,也不用特地向神祈祷了吧?还是说别有深意?明明才刚刚苏醒几天,明明才刚刚认识几天,为什么给我一种“这家伙明明是我的老朋友为什么还那么羞涩”的感觉?
就在白月林愣在原地胡思乱想的时候,余之泉已经完成了祈祷,她睁开眼睛,望向天空,但久久没有看到期待的雷霆落下:“呐,白月林姐姐,为什么没有打雷呀?”
“尔达斯对祭祀的反应需要一点时间,或者又可能是贡品不太喜欢吧,我们要在这里继续等吗?”白月林想要询问余之泉的意见,总感觉想要把气氛拉回去,还是有点难。
“我真的希望愿望能够实现啊。不过以前的祭祀,如果是肯定的回答的话,那么一般隔多久就会打雷呢?”余之泉问道。
“十秒以内。”白月林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回答道。
“现在到十秒了吗?”这不知道是一个反问还是一个真正的白痴一般的疑问。
“那我们换个祭品吧。”白月林默默地走上前去,从石台里拿起了那颗沾了一些圣灰的樱桃,然后就愣住了,“等等,圣灰是要收集起来,可换下来的祭品,是要怎么处理来着?”
“白月林姐姐?”身后有个声音在呼唤,距离越来越远。
看着樱桃表面附着的圣灰颗粒,白月林的心跳瞬间加速,咚咚的声音在脑内不断放大。日光从万里无云的天空中落了下来,白色覆盖了眼前的一切景物,视野中只剩下了那颗不断放大的樱桃。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念头冲击着自己,这是难以抵御的引诱,就仿佛伊甸园里恶毒的蛇引诱夏娃吃下分辨善恶树上的果实一般。
余之泉明显感觉不太对劲,空气有些焦灼,天空也顷刻间变了颜色,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乌云直接来到了白月林的头顶。翻滚的黑色层次中,闪烁着白色的电光,似乎下一瞬就要降落。
不会错的,是尔达斯,尔达斯在诱导自己,吃下“神所接受与厌弃之物”,吃下沾满圣灰的贪婪樱桃。吃下去,为什么吃下去?吃下去会得到什么?会失去什么?这是命运的选择吗?尔达斯选中了自己?一个原本与这所有一切没有任何关系的普通人?
有一个空灵的声音,在心的深处对自己说话。
这是命运的选择,这是人类的选择,这是自然的选择,这是人类与自然之间的斗争中,尔达斯第一个承认的妥协产物——顺应期望与愿望,成为唯一能够阻止终焉天灾降临的人类。
你并非平凡,当你决定踏上第一级青石阶的时候,就决定了你与全人类的不同。你命中注定脱颖而出,将生命与死亡向自然献上。你的决心,虔诚,忏悔,你的正确与错误,白月林,这个独一无二的人类个体。
还记得吗?绿岭是墓,人类最后的墓,自然的墓。所有愿意来到这里的人,带着忏悔之心来到这里的人,用生命将死亡安葬的人,自然绝不会将他们抛弃。
因为他们死的时候,身体要葬在群峦之下,灵魂却要升到夜空之上。
还记得吗?你是如此特别,如此与众不同,为神所喜悦。一切的开端,最初的时候,你踏上绿岭青石阶的时候,面对双星,你早早就作出了这样的宣誓。
我葬,我自己。
白月林的双眼失去光芒,身体变得僵硬,失去了控制。她抬起手,将那颗沾满圣灰的樱桃,放进了嘴中。咬碎并卷舌咽下圣灰的那一刻,知觉恢复,前所未有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畅快淋漓的愉悦,仿佛连大脑都要被这种欢愉麻痹了。
自然在呼唤……还想要,想要更多……
人类的结局早已定性,只不过,看你们最后能以怎样的形式,挣扎出圆满的结局。
路还远着呢,孩子。
夜空的众星陨落,从双子星开始。
天雷落下,金色的光芒与风暴将白月林的身体吞噬,劲风吹拂,掀飞了身体单薄的余之泉,将她压在地上抬不起身子。诡异的能量波动原本是强大到了整个乌玄都能感应得到,却被一股强大的神秘力量封印在了星坛石柱的范围内,丝毫也透不出去。
余之泉几乎无法呼吸,她从未想过自己亲眼见证了奇迹,不对,应该说是神迹。
自己的父亲,乃至全人类,要和这样的力量拼死斗争?
等等,天雷,说明愿望被肯定了……我刚刚许下的愿望是……
有时候我自己都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一个符合大家期望的人……
我既不强大,也不聪明,也没有自己的独特过人之处,仅仅是因为运气好……
为什么,为什么和双星的差距那么大……尤其是林仁……
她这么说,所以,我这么希望。
希望白月林姐姐,能够成为一个符合大家期望的人,能够成为一个双星那样闪耀,那样有能力的人,不会垂头丧气——应该可以吧?
神用雷霆回答,这个愿望,可以实现。
白月林,这是神谕,来自夜空,尔达斯的神谕。
你将成为尔达斯的代言人,初代妖姬,超越之绿,伟大的殉道者。
你将成为神选之子,或称第三个双星。
你将超越,无时不刻地超越,超越自己。
雷霆消失,白月林原本已经从黑色变成白色的长发随狂风飘舞,逐渐地变成了美丽的碧绿色,身上的衣服变成了一袭碧绿色的连衣裙,十几条不知道从哪里延伸出来的柔软缎带在空中飞舞,身后则是一片如同墨水一般在虚空背景中扩散开来的绿色。她的双眼中充斥着诡异的细密纹路,如同一个一环套一环的魔法阵,在眼瞳深处无限延伸。星坛的石柱在这巨大的能量波动下瞬间崩塌,仿佛是要相应这瞬间迸发开来的天地异变一般,乌玄正门的亚空间被破开,无数墨蓝色的机甲如同潮水般疯狂涌入。
红色的警报响起,战斗瞬间爆发,突如其来的敌袭,死亡的阴影朝着月丘星坛迅速蔓延。一只巨大的鹏鸟扑扇着翅膀从天而降,越过山野直接投入了战斗,与另一只身形不大却异常灵活的从地底跃出的全身包裹着金色闪光的穿山甲一起将战斗的风向拉回了有利于防守方的方向。
一个碧绿色的人影,自一开始就是第一个冲入乌玄,估计也是第一个打破乌玄界限引起战争,此时已经以极高的速度绕过地面的战斗,几个起落来到了月丘星坛前的石阶。那碧绿色的身影正在迅速逼近,带来一种从天而降的紧张压迫感。
余之月屏住呼吸,这一切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发生地太快太突兀太没有理由,大脑连一瞬间都不能接受。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向处于极度空灵状态的白月林,四肢不由自主地做出寻求庇护的反应,却被一种力量强行摁在了原地。
“那么,尔达斯,超越的代价,是什么呢?”白月林的声音出现了重叠,带着魔性的颤抖,但依旧能够勉强听清,这应该还是她本人的意志。
回答只有四个字,虽然这自问自答出自白月林的嘴巴,但听起来已经完全不像是白月林了。这是一个更加空灵,更加难以揣摩的声音。
“献上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