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糖果 一点善意
事情变得有亿点尴尬。阿修终于明白陆离的意思，和她一直以来奇怪态度的缘由——无他，她不害怕，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很安全。
心中有底气，所以从容。但阿修也不怪她没把事情说清楚，因为这本该是很容易看明白的。
已知，陆离是天衍宗弟子，长得这样好看，朋友都很不凡，还有不错的气运……想也不是普通弟子，少说是亲传。
这样的弟子失踪，宗门绝不会置之不理。只是之前他心存侥幸，总觉得不会这么快，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只能说，陆离的身份，应该比他想象得更加重要。
可这不是阿修的失误。谁能想到呢？秦令雪这么紧张徒弟的师父，修仙界十万年都出不了一个……
要说阿修也是自己作死的典范。但凡他不打算拐带陆昭昭，早和滕简顺利脱身了，哪会陷入这种境地？但事到如今，让他放弃陆昭昭就更不可能了：拿在手里还多个筹码，放走才叫真脑残。
“抱歉……委屈你了。”
阿修有些无可奈何地摸摸陆昭昭的头：“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以后我会给你赔罪的。”
这么说着，却毫不犹豫把陆昭昭的灵力给封禁住，算是上了一重保险。当然，作为封禁灵力的交换，他把“启灵”调整薄了一些，否则她无法用灵识看路，就真成睁眼瞎了。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倒是也不算亏待陆昭昭。但这只是表面功夫……他要带陆昭昭走，没有问过她的意见，封禁她的灵力和储物袋，也没有尊重她想法的意思。
而陆昭昭……还挺乖巧。怎么说呢，也算是有恃无恐吧。老秦控场，她作为人质的价值极高，阿修但凡有脑子就不会随便对她下手，此外，滕简也意外的是个好人，虽说不知道他的善良能让他做到什么地步……
唉。但就是……唉。
月明星稀，三人在飞光镇外落脚。陆昭昭姑且没被捆住手脚限制人身自由，在阵法中甚至被允许摘下蒙眼布，因此这会儿正在看月亮。
他们搭了两个帐篷，阿修正在调息。先前在雷劫下受的伤还没好，这也是他急着离开的原因之一。相比之下，滕简似乎在体质方面更强悍，活动起来没什么问题，这会儿默默地坐在她身边不远处。
“今天的月亮有些晦暗，星星也少。”
她说：“明天可能是个阴天。”
滕简没有说话。陆昭昭则沉默了片刻：“吃不吃糖？”
“……？”
她从衣兜里摸出两颗纸包的糖果：“我找了一下，身上就这两颗了。是我自己做的，草莓味，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她把一颗放在滕简掌心。青年注视了片刻浅粉色的糖纸，合拢手指，把它握在掌心。
少女似乎误会了什么：“没有毒的，只是普通的糖，很好吃的。”
“……嗯。”
但滕简没有要吃的意思。小小的糖果，藏着少女一点小小的善意，他小心翼翼地捏在掌心，任由一点温暖落在心底。
“所以，白天……”他有些语焉不详：“……是因为你知道吗？”
你不走，是因为知道，会有这样一幕吗？
“我猜到。所以我说，你们最好不要带上我。”
陆昭昭叹了口气：“其实我也很纠结……”
跟着他俩，一方面算是被迫，另一方面……她是想找机会报恩。某种程度上，她还想跟这两个人打好关系，毕竟今后还可能薅羊毛，万化人家的能力……时间类技能还是挺让人眼馋的。
其实本来想着，和阿修还算有点渊源，能保持友谊就好了；现在看来估计要凉凉，反而滕简这个人好像很不错。
这么想着，她问：“你缺什么？”
“……？”
“有什么想要的吗？灵石？资源？法器？”
滕简不明所以：“……不缺什么。”
或者说……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其实从当初……堕为魔修，就很迷茫，来飞光海峡也只是因为令牌是祖传下来的，和阿修的心思截然不同。
滕简其人，其实正处于一个有些迷茫的时期。特殊的人生经历塑造了如今的他……如今的他，像一艘找不到航路的船，漂泊在迷雾之海，不知来路，不知归途，随波逐流。
但掌心小小的糖果，好似带着一点点余晖，将迷雾照亮了小小的一片。他沉默须臾：“陆离。”
“嗯？”
“你过得开心吗？”
“咦？”
意识到什么，青年不得不解释：“我是说……在来飞光海峡之前。”
“唔……”
陆昭昭想了想：“开心哦。”
她说：“很开心。我有很多朋友，他们都对我很好。虽然也有些波折，可热热闹闹的，一切都很好。”
她说得不算详细，可滕简能够想象得到，那是多么幸福的生活。恍惚之间，他也回忆起什么……他也曾有过这样幸福的时光，最终却泯灭在一片血光之中。
“……是吗。”他说：“……是吗。”
听不出语气，只是无意识地呢喃。沉默了好久，他说：“今后，不要再这样容易相信别人了。”
“不止是那家伙，不止是我……你年纪还小，也许经历的事不多。可这世上，人是很复杂的……不要随便相信一个人，哪怕再亲近的人……你都要小心。”
他说，与其说给她听，不如说给自己：“不要相信人性。”
陆昭昭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很辛苦呢。”
“……？”
“谁都不能相信，这也太辛苦了。”
她说：“什么人都必须防备的话，一定很累吧？”
是啊。滕简有一瞬间的恍惚：的确是很累的。
可比起全心信任，却被背叛的刻骨铭心，这疲累又算什么呢？只是……偶尔，偶尔他也会迷茫，也会疲惫……
“糖，握得太紧，会融化哦。”
手上传来温暖的触感，滕简茫然地看去，少女伸出手，轻轻把他合拢到快要掐进掌心的手指一点点掰开。说是掰开，其实很轻松，因为在她轻柔的力度下，不知为何，他也就顺从起来。
“线绷得太紧，也会断。越是想要握住什么，什么越会从手中流走……”
她说：“相信、不相信……你有你的人生，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劝阻的。但是至少……”
少女把糖剥开，喂到他嘴边。滕简垂眸，鬼使神差地把它吃了下去。
……很甜。
“至少现在，你可以相信我。”
他看到她如花的笑容：“真的很甜，对吧？”
……真的很甜。
晨光熹微，有鸟儿轻鸣。滕简睁开眼睛，经过短暂的调息，内伤有所平复。
他本就是体修，恢复速度还不错。而阿修？早就去哄美人开心了。
——禁绝了灵力，陆离会逐渐偏向凡人，直到灵力恢复。况且她本身也只有筑基期，需要休息，现在也需要进食。所以阿修一大早就起来，给她折腾吃的喝的。
虽然是人质，但小日子过得还挺不错。
阿修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副色令智昏的样子。不过滕简和他同行那么久，早了解这个人恶劣冷酷的本质，他看上去殷勤，其实和逗弄猫狗鸟雀无异。
如果他失去对陆离的兴趣，恐怕会立刻弃之如敝履。不过现在还不用担心，因为陆离作为人质，价值无可替代。
想顺利离开，还需依靠她。
而目光稍稍偏离，就落在陆离身上。少女的表现也很平常，不知是有所依仗还是如何，一如既往的淡定，对阿修也不见什么排斥。
但是……
手指微动，碰了碰塞在口袋里的粉色糖纸，滕简想：也许和依仗没有关系，也许……就只是因为，她真的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子。
因为很善良，很纯粹，所以阿修即使拐带了她，看在曾经友好相处的份上，她也可以保持友善；所以他只是释放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善意，她也会投桃报李。
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
可很快，他就抽出了手。越是意识到这是个好女孩，那张粉色的糖纸就越是发烫，几乎将他给灼伤……拷问着他：
这样好的孩子，你为什么不能为她做些什么？
青年心中又开始迟疑与挣扎。想为她做些什么，却又意识到以现在的情况，放她走几乎等于自寻死路。不论陆离是谁，有人愿意为了找她弄出这幅阵势，即使把她放回去，背后之人也极有可能追究他们的责任……
他们是魔修，身份经不起查。他不能……不能为了救她，放弃自己的命。
说到底……他也是……自私的人。
没关系的。如果顺利，他们可以脱身，她也可以回家，一切都会很好，只不过要委屈她一段时间……一段时间罢了。
没关系的……
“滕简。”是阿修正在说话：“我出去打听一下情况，这里交给你。”
不能说阿修放心滕简，他如果放心，之前就不会试探；只是让滕简这锯嘴葫芦去打听消息简直是送菜，况且现在他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阿修不信滕简会不要自己的命。
所以这次留下陆离，他还算比较放心，不过为了确保万一，他还是多说了一句：“你知道分寸，是吧？”
滕简：“……”
青年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阿修看了他一会儿，这才笑眯眯地拍拍陆离的头。
“乖哦。”他说：“回来给你带灵米糕。”
阿修离开了。陆昭昭闲得没事：“要不要下棋？”
陆昭昭的围棋水准一般般，不过好在滕简也没好到哪去，两个人菜鸡互啄……滕简还一边下，一边走神。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他也越发心不在焉。反复检查，确定阿修这次应该是真的离开……他有心做点什么，却又犹豫不决。
“……滕简？”
青年回过神，少女收回在他面前摇晃的手：“该你咯。”
“……”
他捏着黑子，心思却全然不在棋盘之上，随意落下，看少女认真思索后，将白子下在棋盘上。
阳光映照着她白皙的面颊，粉色的发在光线中折射出暖黄的偏光，衬得少女娇艳如同春日繁樱，剪水双瞳也清澈明亮。
他怔怔看着，回想起那颗糖果，那句“你怎么办”……忽然便涌起一股冲动。
“你走吧。”他说。
少女抬眼，诧异地看来。其实在话语出口的那一刻，滕简就感到后悔，可不知为何，他没有改口。
“走吧。”他说：“这次他应该是真的离开了。”
“我会给你解开灵力禁制。”他说：“但其他咒术……过一段时间自己会解除。抱歉……我也需要保全自己。”
“走吧。”他说：“去找你的朋友们，快些走，不要回头。”
“快走。”他说。
青年的手扣住脉门，这次却不是为了封锁，而是拯救。陆昭昭能感受到灵力的重新涌动，她怔怔看着滕简，他的表情并不坚定，似乎自己也有着迷茫。
可是他说：“快走。”
她站起身，向外走去。他没有阻拦。一直到踏出阵法，青年都没有任何动作。
于是她的脚步顿住，小跑回去。青年显然没有料想到这一幕，诧异地睁大眼睛。
“玉牌。”
“什么？”
“灵犀玉牌。”
陆昭昭说：“和我交换联系方式。”
滕简：“……？”
青年迷茫得要死，可是……确实，他也有灵犀玉牌。或者说是类似的东西，就像大米和菠萝都是手机，灵犀玉牌也可以代指一类联络工具。
他迷茫地和少女交换了联系方式，看到小姑娘满意的笑容。
“我会给你发消息……如果你回了\'家\'收不到，可以偶尔去石临城看看，说不定在天地驿站，会收到什么惊喜。”
滕简：“……”
他诧异地瞳孔微缩，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石临城，是魔域旁的修仙界主城。
——她知道他的身份。
滕简一直在想，陆离之所以能保持淡定和友善，一来是她背景深厚，二来是为人单纯，三来便是混淆咒生效，她并不知道他们魔修的身份。
因此，她才会觉得他是好人。可等她回去，咒术解除，想起真相，定是不会再相信他，不会再这样友善了……
可如今，这些话语，这样的目光，都清楚地告诉他：
她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可她还是选择相信他。她什么都知道，可……
“……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我会去看。”
女孩子弯起眼睛，比盛开的花朵娇艳，比摇曳的波光动人：“那我走了，你要多保重。”
她转身离开，这次，没有回头。
关于阿修回来发现滕简的窒息操作后，究竟有多不可置信，此为后话。
陆昭昭跑了出去，确认自己真的——至少暂时——脱身之后，有一点点迷茫。
该去哪里呢？
滕简虽然放她走了，也解开了灵力，她也给秦令雪发了消息……问题是，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啊？之前蒙着眼呢，灵力也被禁了，真是稀里糊涂……
当然，秦令雪应该很快就会找过来，但在那之前，她最好能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等待……
唔唔……哪里比较安全的呢？
一通乱摸。阿修二人选择的营地显然离别人比较远，陆昭昭只能尽可能往飞光镇的方向走……忽然脑袋一痛。
“哎呀！”
她吓了一跳，才发现是一个果子砸下来，落到了她头上。顿时迷茫：“哪来的果子？”
好怪！虽然四月也有时令水果，可她头顶这个不是果树呀？
“吱吱！”
抬头一看，才发现原来附近的树上，有一只小猴子，手里还抓着两个红艳艳的果子，好奇地看着她。
陆昭昭：“……”
噢，破案了！是小猴子砸的！可是为什么？她不是很受动物欢迎的吗？怎么突然砸她？？
“吱吱？”
小猴子挠了挠头，手脚麻利地跳下树，有点想靠近，又有点犹豫，只能试探着把手里的果子往她怀里丢。
……啊。
陆昭昭忽然明白了：也许，它并不是想砸她，仅仅只是想给她果子，却没扔准？
这么想着，她试探着捡起果子：“……谢谢？”
见她捡起果子，小猴子高兴得手舞足蹈。似乎也没那么怕人了，小心地凑过来，把自己最后的果子也递给她。
陆昭昭哭笑不得：“我有这两个就够了……谢谢你。不过我现在有事要做。”
这只小猴子只是普通动物，连异兽都不是，却十分可爱。搁平常她一定要好好撸上两把，这会儿却暂时没有心思，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
……嗯？
陆昭昭忽然迟疑起来，看向小猴子：“……小猴，你知不知道，附近哪里有很多人？”
她试图比划：“很多人……聚在一起……镇子……安全的地方？”
只要不撞上阿修，如果能找到飞光镇，那么多人，她的安全性也会有些保证……
“吱？”
小猴歪着脑袋想了想，好似真的听懂了一般，又爬上树，却回头看看她：“吱吱！”
它跳到另一棵树上，又回头看，仿佛在催促。陆昭昭试探着跟上，小猴才继续向前……显而易见，是要为她带路。
思来想去，好像也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陆昭昭跟着小猴，一路向某个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