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七夕 乞巧果子
“我们现在在哪里呢？”
寂静的密林中传来话语声：“离昭昭小姐还有多远呢？”
“如果我知道的话，就不至于现在还没找到她了。”
另一道声音回答了他。声线要更加冷淡，更加平静：“稍等，我再起个卦，确认方向。”
穿过重叠的树叶，依稀可见两名少年的身影。一者矮一些，雪白的发十分显眼，更显眼的却是他狐狸状的耳朵与尾巴；一者更高挑，粉紫色的发，戴着蓝色眼镜，耳骨上夹着一颗银色的耳夹。
正是狐妖白雪与方之茂。
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凑到一起，似乎不必多说。化雨秘境很大，进来的人却也很多，偶遇几个是正常的；而两个同样要找陆昭昭的人会偶然碰面，也是正常的。
同样的目的，自然结伴同行。虽说两人也不能说有什么交情……
“乾为天，坤为地……”
少年掷出铜钱，念念有词：“泽地萃……她在西北方，水泽处。”
小白狐狸好奇地蹲着看：“你这个算得准吗？”
“算个方向，还是不至于出错的。”
方之茂推了推眼镜：“……还是说，你有别的办法？”
……那倒没有。
如果有，他何必跟他在森林里兜兜转转，不知天南地北？那不得速速地就去找陆昭昭，哪能让多果和黑仔得意自在。可惜，他没有办法，就算寻人纸鹤，也只能短距离使用。
而白雪和方之茂，离陆昭昭的落点真的太远太远了。
“所以，别抱怨，来帮忙。”方之茂道：“有空的话，劳请爬上树看看附近有没有龙血花？”
“……为什么是本公子爬树？”
白雪不太乐意：“这也太不优雅了！而且——本公子是狐狸，又不是猫！你听说过白狐会爬树吗？？”
“没有。”
方之茂说：“但你又不是普通白狐。”
都化人的妖修了，怎么还会和凡兽时一样？“而且你比较快。”
“或者，我来也一样。”方之茂说：“那你得在下边等一会儿。”
白雪：“……”
白雪：“算啦，还是本公子去吧，本公子比较快！”
说罢，一边嘟囔着“这一点也不优雅”，又念叨“这是为了昭昭小姐”，嗖地一下就蹿上去，速度不知比人类修士快了几分——过了会儿又拽着藤蔓落下来：
“这附近没看到龙血花。”
“看来离得还很远。”
令人失望的消息，但方之茂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抬手摸了摸耳骨上的耳扣。白雪注意到他的动作，因为他真的很经常时不时摸一摸它：“你好像很喜欢这个耳饰……看起来真不错，哪里买的？”
方之茂微微勾起唇角：“买不到。”
“咦？那难道是别人送的？”
方之茂不语，白雪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啊！难道是昭昭小姐——”
看到少年嘴角的笑，小白狐狸顿时羡慕得质壁分离：“可恶……若是本公子再早点化形……”
可恶啊！青梅竹马什么的，他也好想——好想和昭昭小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心意相通、生死相守——
方之茂：“？”
“梦可以留到晚上做。”他毫不客气，收好铜钱，看了看天色：“该继续赶路了。”
白雪落到地上，先是打理了一下自己的白衣和发型，才赶忙追上去：“等等……等等！再多跟我说点昭昭小姐的事情！”
“……为什么要跟你说？”
“可本公子刚才都听你的爬树了！”
“那不也是为了你自己？……好吧，你想听什么？”
“比方说……昭昭小姐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这样的。”
“咦？！骗人——”
另一边——
木桌上纸张铺开。紫毫笔浸染黑墨，在纸张上落下端正的字体。
【己丑年七月七日。昭昭离开的第四天。】
【四天前，昭昭和迟道友等人，前往下游沼泽处寻找虫群练手。】
【过程很顺利，只是磨合出了些问题。可以看出大家都不擅长群体作战，但也正常，如今并非千年前，而修行终要靠自己。】
【但昭昭想出了很好的办法。我没想到她甚至还会战阵……很耀眼。真的很耀眼，每当我以为已经了解她一些，又总会发现未曾发现的一面。】
【我看着她，将群体的力量汇聚在一起，将不同的人拧成一股绳。其实迟道友、祝道友……都是很有傲气的人，可他们都愿意听她指挥，这绝不是只因为她的美丽。】
【昭昭，是很出色的人。我很高兴我喜欢上的是这样优秀的姑娘，她的光辉如此夺目，却又如此温暖，这或许是大家会围绕在她身边的原因……】
【没有人不会被那光芒吸引。】
【这是很好的事，虽然我有些担心……我更担心的是，昭昭似乎对迟道友有些特别？我可以理解，但是……】
【好在有苏道友，还有其他几位道友。目前来说，还维持着一种平衡，算是让人松一口气。】
【我知道，我素来运气很差。但这一次，唯有这一次，想祈求上天，再给我一些时间，再给我一些机会……】
【如果，我不是断了腿的话……】
笔迹顿了顿，笔尖在纸张上渲染出一个墨点。
茶凉垂眸，有片刻怔神。过了一会儿，才提笔继续书写。
【但那样，也许我就不会遇到她了。】
【总之，一切顺利。但因为要磨炼战阵，加上开花时间不定等原因，昭昭他们决定暂时不回来，而是直接前往饮血蛇巢等待。】
【我不能昧着心说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只是，我会有些寂寞。真奇怪，明明我很习惯一个人待着，现在却那么、那么想她。即使保持着联系，即使能通过灰鹰看到她……】
【我想起一句话：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之前被逼着读诗，从来不解其意，如今想起，才恍然文字的力量如此强大，可跨越时空令不同的人闻之便心生共鸣。】
【也许，这就是并不喜欢文字的我，选择写一篇日记的原因。当我把那些破碎的想法和思念书写出来，便再一次确认，我对她所怀抱的，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说起来，这几天，我也没有闲着。虽然能做的事不多，至少好好养伤，按时喝药。早一天好起来，我是不是就能早一点站在她身边呢？我本就已经来得太晚，很难在她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然后，这两日，我又契约了一只绫罗青鸟。或者说，一对绫罗青鸟？它们是一对父母，需要我帮忙救助伤病的孩子，所幸我在宗门也经常照顾灵兽，总算没有搞砸。】
【所以，现在我又有了更多能做的事情。这对青鸟虽然修为不如灰鹰，但灰鹰不是随时都会看着昭昭他们。所以我现在有了两个替补，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成为昭昭的保护者。】
【而且，它们非常的漂亮。我已经让它们出发去昭昭身边，如果她看到，应当会很喜欢。她喜欢美丽可爱的事物，如果能为此感到开心，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想，我还是有能为她做的事情的，哪怕只有一点。】
笔迹又顿了顿。
【不过，我有一些……只有一些，羡慕。】
【因为绫罗青鸟是十分坚贞的异兽，终生只有一个伴侣，相爱非常。看到它们，我难免会想到……可惜人类的爱情不如青鸟简单直白，如何讨女孩子欢心这件事，我也完全一窍不通。】
【但我让青鸟捎去了礼物……七夕礼物。七月初七，今天是七夕节。虽说是乞巧节，但听说在有些地方，也会有情侣共度。毕竟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是非常浪漫的传说。】
【女孩子，会喜欢浪漫的东西吧？】
【如果我的那份礼物，她能够喜欢就好了。】
微风吹拂。少年放下笔，擦了擦因天气炎热而沁出的汗珠。抬眼看去，廊下少女所挂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响声。
细微的风，将桌面上轻薄的纸张吹起一角。于是露出镇尺下方的一小张画像。简单的水墨，勾勒出女孩子巧笑嫣然的模样，她戴着花环，并非正面相对，而只露出半个侧脸，柔顺的发随风微微扬起。
惟妙惟肖，不能说是大家之作，但也确实画技纯熟。唯一美中不足，是画像上双眼的位置，却是一片空白。
“……”
茶凉收回目光，注意到这张画像。将日记收起后犹豫了一下，将小像小心抽了出来，拿在手心。
画龙，点睛。
很奇妙的，如果将眼睛位置空出来，人像便好似没有那样生动。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可他没有画她的双眼，并非不会画，而是不敢。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太过喜欢，反而觉得畏缩，竟一时不敢落笔。怕画不出她十分之一的美，怕……
他怔怔地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提笔。
细细地勾勒眉目，将那双杏眼绘上。无需比照，她的模样已深藏心中，哪怕第一次画，也好似已在心间描摹无数遍那样一气呵成。
于是，她活了过来，在画纸上侧着眼看他。一双美目，灿若星辰，巧笑倩兮，更胜春花秋色。
此时，此刻，只他一人。四下如此静寂，而他的思念落在纸上，满腔情意快要溢出纸张，掷地有声。少年怔怔地看着，看着，忽而微微抿唇，俯下身去。
轻轻亲吻了画像之中，少女的眉心。
陆昭昭在看蜘蛛。
小小的一只，不是异兽，无毒，在树叶间织了小小的网。陆昭昭无意中看到它，盯着看了一会儿，轻轻吹一口气，小蜘蛛受到惊吓，缩成了一团。
“在看什么？”
身后传来刻意放重的脚步声，然后是少年温润的声音：“……蜘蛛？昭昭是要乞巧吗？”
“哎？”
陆昭昭懵了一下：“你是说喜蛛应巧……啊！对哦，今天是七夕！”
七月初七，七夕佳节。虽说近现代逐渐变成中式情人节，但在古代其实是乞巧节、女儿节、晒书节……《寻仙录》中采取了复古的节日风范，仅部分地区会附加情人节的含义。
而喜蛛应巧则是七夕乞巧风俗的一种。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说：“七月七日，各捉蜘蛛于小盒中，至晓开；视蛛网稀密以为得巧之侯。密者言巧多，稀者言巧少。民间亦效之。”《寻仙录》中也有此风俗，陆昭昭听说过，但自己从没这么做。
为什么呢？因为乞巧是为了祈求织女提高自己的刺绣缝纫技术，而陆昭昭不会缝纫……
过往的每年七夕，都是跟温影承一起晒书来着。
“没有哟，我只是看看小蜘蛛。”
陆昭昭摇摇头：“我不会穿针引线啦。”
当然，最基础的简单缝个扣子这种还是没问题，但要像古代女子一样能织布裁衣、刺绣做花样，陆昭昭只能——告辞！从前现实中给朋友绣个十字绣就频频扎手，况且游戏里也没人教她。
就……一点也不会！按对凡人女子的评判标准来看，她一定是不及格的了，好在对于女修没有这种要求，虽然完全不会的也还是很少……
“是吗？不过也无妨，本也没说女子就非要会女红。”
苏栗衡倒没觉得怎么：“不过，日后你若是有需要缝纫的东西，不如找我。”
“咦？”陆昭昭看过去：“原来栗子会吗？”
“不会裁衣与绣花，但缝东西没问题。”
苏栗衡沉吟了一下：“……毕竟，是医修。”
医修哪有不会用针的……有时也需缝合。拿猪皮缝合练手的医修小故事陆昭昭都从萧聿那里听过，自然很能理解：“对哦，那你应该很会缝东西。”
“还好。所以需要帮助的话，尽管找我便好。”
少年温和地微笑着：“不过……不乞巧的话，要吃巧果吗？”
巧果，又称乞巧果子，像月饼之于中秋节，巧果也是七夕节的应节食品。
陆昭昭对乞巧没兴趣，但对巧果很感兴趣！不过，这个自然是不会有存货的了，所以只能等到傍晚驻扎好后，才有空现做。
“先做面团……”
陆昭昭拿出自己的小板板和面，也指点着其他人：“水多和面，面多加水，揉匀，然后醒发——”
难得的节日，忙碌一天后，听说她要做巧果，大家都围过来凑热闹。一个个都想帮忙，陆昭昭干脆喊所有人一起来，现场开班。
虽说她也没做过巧果，还是现场搜的食谱。但没关系，节日最重要的就是开心！“面团里要放上芝麻仁、绵白糖……做得硬一些，一会儿好造型哦！”
六个男孩子，都是第一次做巧果，七个人几乎可见人间百态。如厨艺娴熟的陆昭昭是标准范本，那苏栗衡一定是优等生了，学得像模像样，应该评个学习委员！
展飞光竟也很不错，一问原来是从前学过做饭，只是第一次做巧果；祝青燃虽然算是被陆昭昭半拖半拉叫过来凑数的，但居然揉得也很好，仔细一看是揉个面团也过分认真，做巧果也不输于人！
两个妖修，一开始还挺认真，后来开始面团大战，定是不及格了；蛋黄酥不必提，只能眼馋看着；而迟星文……
陆昭昭看了一眼，大震惊：“你揉那么多面干嘛？？”
迟星文沉默片刻：“面多加水，水多加面……”
做饭？抱歉，把东西弄熟他会，别的别想。于是面多加水，水多加面，加着加着就揉了一大盆……
陆昭昭：“……噗嗤。”
虽然一开始很震惊，然后很无语——但看到他有点郁闷的样子，陆昭昭又很想笑了。她的面团已经做好醒发，她就净了手，掏出手帕，给他擦擦额头的汗珠，脸上的面粉。
“倒是头一次见你这花猫的样子。”她说着，很温柔、很仔细地给他擦干净：“不过……揉得很好。虽然有点多，只做巧果可惜了，我再教你做点别的简单的，面团可以做很多东西哟。”
“……”
亲昵的态度，近在咫尺的距离。迟星文感到些微晕眩，或许是因为她身上的香气扑鼻，令他目眩神迷。他也能看到她眼底温和的碎光，宛若沉了一池的星星，令他的目光也禁不住柔和下来。
“嗯。”他低低地、温柔地回应，并抬起手：“你……”
你脸上，也有面粉。本想为她擦去，但在那之前，苏栗衡先声夺人：
“昭昭，你来看看这两个……啊。”
陆昭昭下意识闻声看去，苏栗衡则走过来，取出自己的手帕，亲昵地、轻柔地擦拭了她的脸颊。
“……你呀，怎么自己变成了小花猫，也没注意到？”
亲昵的语气，仿佛一个温柔的哥哥，对待不懂事的自家孩子。如此亲近，却如此令人生不起防备，至少陆昭昭对他的亲近完全没有任何抗拒，只是睁圆了眼睛：
“咦？！我脸上也有吗？！”
“嗯，一点点，你别动，很快就好了。”
陆昭昭就乖巧不动，任由他轻轻擦拭她的面颊。擦完了还要左右给他看看：“擦干净了哦？真的干净了哦？”
“嗯，干净了，又是漂漂亮亮的昭昭了。”
苏栗衡微笑着，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当然，也已经洗干净手了，没有弄她一头面粉——随即看向迟星文，眼神里明明没有敌意，却让对方莫名有些排斥：
“你们方才……”
陆昭昭有点心虚：那么多人，她只给迟星文擦脸，是不是太明显？“就……我来看看星星做得怎么样啊。”
她想起什么，又看向迟星文：“星星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来着？”
“……”
迟星文放下了手，也垂下了眼：“……没什么。”
他说：“……已经，没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