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炼器 你是鬼吗
陆昭昭觉得，正规的炼器会有点像物理或化学实验，流程明确，计量严苛。
从处理原材料，按照不同的配比，掐准不同的时间投入冶炼……投入灵力，以灵识辅助进行塑形调整，反复锤炼……
和正式的炼器步骤相比，铸造本命剑的步骤还真简单很多了。或者说也不是简单？只是如果正式炼器像实验室流程，青莲铸剑法就有点像土法制造。
——至少用不上专业的炼器鼎炉。
某种程度上，剑修们的脑子也承受不了实验室要求……不是贬低，只是越单线条的直率之人越容易在剑道上走得顺利，聪明人想太多，往往更难契合剑身为杀戮之器的一往无前。
所以修仙界公认适合走剑道的人，要么意志坚定，要么不得不意志坚定（一根筋）……
言归正传。
陆昭昭作为辅助，其实能做的事不多，主要是听方之茂指挥，该接手就接手，该丢手就丢手，该递材料就递材料……大多时候属于不明所以，但不明觉厉，唯一庆幸的是，方之茂似乎真的只是叫她帮忙，没有什么私心。
几个小时过去，除了正常的叫她打下手，少年一直专心炼器，毫无分心，即使偶尔叫她，目光也只放在鼎中，而非看向她。
但陆昭昭并没有觉得被忽视。
她正在看他。
此时她正好没事做，目光便不自觉落在少年身上。而少年的注意力则完全没放在她身上，只是一心照看炼器鼎，蓝色的镜片偶尔闪现些许浮光，不知是否在随时查看炉中变化。
认真的模样，非常的吸引人。也许是因为认真起来的人总是会有别样的魅力？况且方之茂确实是很帅的，并非那种锋芒毕露的帅，而是……
陆昭昭伸出一根手指，虚虚地、远远地描摹他的轮廓。
体型应当算偏瘦吧，虽然不瘦弱，但也不算多壮实，可要是因此而小看他，大约是会吃大亏的。
面容是冷淡的，尤其是眉眼，看过去平平好似没有波澜的湖泊。蓝眼镜遮住了他青木灰色的眼，粉紫色的发微垂，之前截断的头发已经又长起来，在脑后扎了个低马尾。
粉紫色的发……褪色了一点，没有那么死亡荧光色了，显得他整个人柔和了很多。其实粉发不算特别适合他，适合他的是什么颜色呢？蓝色也许不错，还有……
陆昭昭忽然想起：噢，其实他原本的发色，好像也是青木灰。
饱和度很低，灰灰的颜色，衬托着气质的冷淡。她的指尖顿了顿，接着画下去，顿在他的耳廓。
耳朵的形状很漂亮，但最让人在意的，是一对银色的耳夹。看上去像是金属，但陆昭昭知道那其实是木头，用了上好的凤芯木，打磨了许久。
因为那是她送给他的礼物。
视线下垂，陆昭昭又注意到他的腰间，猫咪禁步挂在那里，外面珍惜地套着琉璃罩，以至于丛林跋涉如此之久，它却没有丝毫脏污。
她的心于是微微一颤。
一种十分柔软的情绪在心房滋生、蔓延。自己送出的礼物被人喜爱、佩戴、爱护，这怎么能不让人心生欢喜呢？欢喜中，品尝出一点甜味：他是如此的在意她，连她的每一份赠予都如此珍惜。
又一次，她意识到了：
他真的很喜欢她。
“……？”
许是她看了太久，即使方之茂一开始没注意到，后来也注意到了。炉中情况尚且稳定，他稍微分了些神，看向少女。
“困了吗？”
细微的恍然，他意识到了时间：“也是，这会儿恐怕很晚了。你要不要去睡一会儿？我把屏风拿出来。”
他的帐篷很大，足以放下屏风——这是因为之前为了炼器而又扩了几分。所以隔开一个小空间让陆昭昭休息并不难，只是她把头摇成拨浪鼓。
“我还不困……也不累。”
来帮忙的，结果没多久自己睡着了可还行？“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嗯……有。”
“嗯嗯。”
“那就是——”
少年伸手，点一下她眉心：“乖乖去睡觉。”
“哎？？”
“帮忙处理材料已经帮大忙了，熔炼需要时间。”
方之茂又看向鼎炉：“炼制不能停，炉火不能断，你现在去睡，到时候我叫你来替班，我们轮番休息、照看炉火。”
这也是他要陆昭昭帮忙的原因之一，他自己炼器还是太累了，有人轮换会好很多：“所以，现在去休息便是帮忙了……哦，对了。”
他想起什么：“也可以吃顿夜宵再睡。”
他们开始炼器时还是下午，晚饭都没吃。方之茂无所谓，但不忍心让陆昭昭少一顿吃的。只是他好意，陆昭昭却有点鼓起脸：
“我也不是那么贪吃。”
“嗯……”
少年想了想：“好吧，我饿了，但我要看着炉子，昭昭能不能喂我？”
陆昭昭：“……”
陆昭昭：“我去睡觉了。”
“……啧。”
个诡计多端的臭流氓——有手点她额头，没手自己吃饭？况且修士哪里还会饿，吐纳灵气已成本能……
陆昭昭气鼓鼓地自己去放好屏风，铺好被子，把屏风拉得严严实实……手放在衣领扣子上，忽然顿住。
一秒、两秒、三秒……她猛地拉开屏风去看，少年目不斜视，闻声才看来，面露疑惑。
“……没事。”
是她小人之心了……某人看炉火呢，估计没心思想什么情情爱爱的。唉，要不是最近……陆昭昭也不想这么胡思乱想，跟个神经病一样……
她慢慢地把屏风拉上，遮严实，手放在领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脱衣服，就那么和衣钻进了被窝里。
“晚安。”
“……嗯，晚安。”
方之茂收回一点余光，有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可惜。当然，他没想做什么，而且也确实没法从炉火旁走开做什么，只是难免有一点点期待……
期待什么呢？不足为道的青少年的浮躁心思罢了。比如说，陆昭昭可能没注意到，即使隔了屏风，也是能看出影子来的……
纤细窈窕的身影，影影绰绰，朦朦胧胧。其实刚才一瞬间方之茂都在犹豫要不要提醒她一下？但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他没有开口，而少女犹豫一下，也没脱衣服……
……也好。
徐徐吐出一口气。方之茂觉得还是这样的好，要不然他心思波动……万一炸炉可有乐子看了。
那样是不可以的，绝对不可以，会显得他非常的不靠谱——
“你到时间要叫我哦！”
女孩子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认真：“一定要叫我哦，不要因为想让我多睡会儿就自己强撑哦！”
“……嗯。”
少年忍不住微微翘起唇角：“放心吧，会叫你的。”
软乎乎的脸颊，白皙好似云朵，柔软好似花瓣。少年注视着这甜美的睡颜，看了好半天才依依不舍地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戳戳她的脸蛋。
“昭昭，醒醒……昭昭？”
“唔……？”
迷迷糊糊，刚睡醒的少女的声音。她眼睛都还没睁开，平日清甜的嗓音带些沙哑：“几点了……？”
好甜，好娇啊，让人心里痒痒的。方之茂愣是顿了会儿才回答，声音很轻：“寅时四刻。”
也就是凌晨4:00左右。方之茂就很精明，知晓陆昭昭不会想让他太辛苦，却也不想让心上女孩睡不好觉，所以还是多熬了一个时辰，这才叫她起床。
只是多让她睡一个时辰罢了，她不会察觉，两全其美。只是，看着女孩子小猫咪一样迷迷糊糊的娇憨姿态，少年还是忍不住地懊悔。
要不，再让她多睡两个时辰？
“唔……”
迷迷瞪瞪，迷迷瞪瞪，陆昭昭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四点起床，这也太难为人了……但睁开眼睛的一两秒后，她还是被吓醒了：
“呜哇——”
女孩子像兔子那样从原处弹起来，扯着被子遮住自己：“你你你离这么近干嘛？！”
方之茂：“……？”
陆昭昭也觉得自己反应太大：“……我以为你会看着炉子？”然后远远地叫她？
“我倒是试过，但你没反应啊。”
少年无奈地推了推眼镜：“好在这会儿烧铸很平稳，离开一会儿也没事……不过你既然醒了，我就回去看着了。”
说罢他就起身离开，似乎毫无留恋，真的只是过来叫她一声。而陆昭昭迷茫地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怀疑：
是不是她太反应过激？
清者见清，浊者见浊，是否她最近脑袋里全是情情爱爱，才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陆昭昭拉好屏风，看着自己皱巴巴的衣服犹豫了一下，还是换了件外衣。
收拾被褥、稍作打理后拉开屏风，少年目不斜视，好似心无旁骛。
“换班吗？我来了。”
陆昭昭走过去：“我要怎么做？”
“很简单。”
方之茂也不含糊：“昨天已经让你用灵力标记过，过会儿你用灵识接过炼器鼎的控制权，注意着熔炼程度就可以了。”
只是简单的阵器制作罢了，这种一次性的阵器在熔炼方面基本没有什么难度，难在熔炼后的铭文纂刻，但那部分当然就不会让陆昭昭来负责了。
“现在这样的话……大概你接手两个时辰后叫我一下。”
方之茂做了下估计：“我来换班，顺便看下状态，估计还得融几个时辰才能进行下一步。”
“噢……”
陆昭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方之茂看她真是可爱，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鼻尖。
“也不用全神贯注，现在情况很稳定，可以偶尔离开做点别的，别彻底撒手不管就行。”
他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出现了炉火不稳定的情况，你就用火灵力调整，如果熔炼出现问题，就感受金灵力的状态……平衡，只要调整到平衡就可以，明白吗？”
“明白啦——”
听起来没什么难度，陆昭昭拍开他的手：“对了，一定要两个时辰吗？”
不着痕迹地，她担心地看了眼方之茂些许疲惫的面容：“不可以再久一点吗？”
“……”
少年聪慧地领悟到她的意思，不由微微一笑：“你想的话，三个时辰也可以。”
六个小时的持续关注，对她来说应该负担也不算太大？“但最多不要超过巳时六刻，第一阶段的收尾必须我来看着。嗯……”
他想了想：“你现在先去洗漱一下，吃个饭再来接手，不然就算一会儿可以分神，也还是挺麻烦的。”
“噢——”
陆昭昭想也是，乖乖跑去简单洗漱一下，从储物袋找出点心——其实本来是随手拿出个保鲜的食盒，打开时却顿了顿。
……是栗子糕。
棕色的，漂亮的栗子糕。苏栗衡所给的小小加餐。之前她舍不得吃，只吃了两块就收起来，没想到随手一抓正好拿到。
怔怔地看了片刻，陆昭昭犹豫一下，没有收回去，而是珍惜地拿起一块，慢慢地抿进嘴里。
……甜甜的。
“……？”
方之茂坐在炼器鼎前，却没忽视女孩细微的表情变化。一时不明所以：那栗子糕有什么特别？
“在吃什么？很香的样子。”
他装作不经意地开口：“我也没吃饭，让我尝一块？”
“不行——”
陆昭昭下意识地回答，却又立刻顿住——
为什么不行呢？
陆昭昭喜欢吃东西，却并不护食，反而热爱分享。但——但这份栗子糕不太一样，这是苏栗衡给她的……
一个爱慕她的少年送的食物，却分给另一个爱慕者吃吗？陆昭昭觉得有点怪怪的……可又说不出哪里怪……
“……总之，这个不行。”
她低头看，栗子糕本来也没几块，她又吃了两块，只剩下三块了，不舍地又收起来放好；转而拿出一包椰汁糕：“你过会儿自己来吃。”
方之茂：“……”
毫无疑问，那些栗子糕一定很特别了，这还是第一次陆昭昭拒绝跟他分享食物吧？
他若有所思，没有追问，只暗暗记下这件事。等女孩吃完饭，做了炼器炉的交接，一切顺利，才松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呼……”
从昨晚到现在，足足八个小时的枯坐，确实令人难受。即使是耐心很好的方之茂，也忍不住心生疲惫，活动了一下身体，表情有点僵硬。
“呃……”
之前的淤伤还没好，这一下真是酸爽。好在陆昭昭很紧张地盯着炼器鼎，没注意到。他默默放下胳膊，去吃了两块椰汁糕，犹豫了一下，没去床榻那边，反而——
“咦——”
原本全神贯注的陆昭昭感受到身后的气息，下意识绷紧了脊背的肌肉：“怎、怎么？？”
“看你头发没怎么梳好。”
方之茂撩起她束在脑后的长发，把草草打结的发带解开：“我给你重新梳理一下……别那么紧张，你一直这么认真看着，一会儿就会累的。”
“哎，但是……”
陆昭昭知道，但她第一次照看炼器炉，就是忍不住要集中精力：“不用管我，你去休——”
“做完这个就去休息。”
方之茂随口道：“颜色掉了不少，要复染吗？”
“啊……”
陆昭昭被转移了注意力：“不了，等掉完了我想染蓝色。”
“蓝色吗？花青还是搪磁蓝？”
“初音……我是说，甸子蓝会适合我吗？”
蓝绿中间的颜色，比较鲜艳，方之茂想了想：“什么颜色都是很适合你的。”
王道美少女，气质没有特别的偏向，就意味着什么风格都百搭。方之茂见她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觉得好看，想必发色也是一样，她白皙健康的肌肤，染成墨色也不会显得太过苍白，染成雪色也不会被衬托得黯淡失色。
一边拿小梳子给她打理头发，他一边思考着：“甸子蓝，还用这次类似的，做珠光效果？”
“电光初音绿？”
陆昭昭想了想，觉得那好拉风——她喜欢！“好，那就这个，但现在的头发颜色要多久才能掉完呢？”
“你要是想，炼器结束后我就帮你洗掉，染甸子蓝。”
方之茂给她用了最好的染料，结果就是染发效果极其顽固，想彻底掉色恐怕得个一年半载：“正好手里有染料……唔，你想要编发，还是发髻？”
“随便扎一下就——”
陆昭昭的话忽然顿住：“唔，你会不会扎飞仙髻？”
方之茂：“……我研究一下。”
“哎……那还是别了……”
果然不是每个男孩子都会扎女孩子的发型，哪怕《寻仙录》中很多男生也留长发。不过陆昭昭所看到的，男孩子们的发型最多就是高中低马尾，或者团个团子，最麻烦的也就是编个麻花辫……
像迟星文、祝青燃……基本都是草草扎一个低马尾，方之茂也差不多，只是发色比较引人注目。回想认识的人里最在意发型造型的男生，好像也就玉怜香、花容时和司空琢。
玉怜香不必多说，一个大修士愣是搞出一副贵公子做派，发型常换，不拘男女发式，但总归打扮得很好看；花容时“目不能视”，却妆点得很仔细，会做少量的编发，或许是因为看不到正常的事物，平时做的发型总和他人有点微妙的区别，也挺漂亮的。
司空琢……其实陆昭昭至今没有搞懂，他凌乱飞翘却十分帅气的刘海和鬓角到底是天生，还是后天做发型的结果……
薛定谔的司空剑尊……
不过这么话说回来，苏栗衡其实平时也没有很精细地打理自己的发型，总是散着一段，后边用发带竖起这样。所以，究竟是为什么，他居然会扎飞仙髻这样的发式呢？
“所以，”
有点冷淡的少年嗓音冷不丁地响起：“是谁给你扎过飞仙髻吗？”
陆昭昭：“……”
一瞬间下意识地头皮有点发紧，她有一点心惊：这人怎么这么敏锐？虽然也不是不能说：“呃……”
“迟……不。”
方之茂垂着眼睛，把梳子轻轻梳到发尾：“……苏栗衡吧？”
陆昭昭：“……”
她这下真是结结实实的震惊了：“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
方之茂轻嗤一声：“我还没愚钝到那种地步。”
陆昭昭友人是多，但能给她扎头发的也就那么几个。从前他们总在一起，从没见过她扎飞仙髻，而进入化雨秘境后，她能接触的都有谁呢？
只有苏栗衡。
还有……
“那些栗子糕，”他冷不丁道：“也和他有关吧？”
陆昭昭：“……”
陆昭昭：“你是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