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6.暗道 真实目的
骤雨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被陆昭昭用【唤雨】加快速度叫来的这场雨，大概噼里啪啦地下了十来分钟，就变成了朦胧的细雨。战斗也在这十来分钟里结束了，当天雷咆哮时，结局早已注定。
那些“劣妖”也没在官兵与侠客的合围下坚持多久。人海战术有时是有用的，再加毒药……
甚至留下了几个活口，被五花大绑押去审问。
而陆昭昭疲惫地坐在一家还算完好的酒楼里，兰形在给她处理额头的伤。
“红眉确定已经死了吗？”
她太累了，脑瓜子还有点嗡嗡的，没有亲自去看红眉的尸体。兰形倒是已经确认过，一边给她上药一边肯定道：“确实死透了。”
“我们这边的伤亡呢？”
“有受伤的。但没听有死者。苏栗衡他们都没事，你放心吧。”
陆昭昭长舒了一口气。
韩继在一旁眼巴巴地看，别提多担心。苏栗衡匆匆从门口踏入，即使有侍从撑伞，也可见他衣角滴落的雨珠。
可见直到方才为止他都在雨中忙碌。如今也一口气都没歇，整理形容的功夫都没有，便来看陆昭昭，进门第一句话便是：
“陆姑娘伤势如何？！”
兰形刚给陆昭昭上完药粉：“头磕了一下，外伤倒是不重。”
实话说，之前她血流满面的样子是还怪吓人的，但检查一下才发现只是额头有轻微划伤。反倒脑后有下撞得还挺狠，摸摸已经鼓起一个大包，怨不得陆昭昭头晕。
苏栗衡略微点头：“我带了大夫来。”
陆昭昭乖乖伸出手给把脉，也听几人开始快速地讨论现状。孟锦迎不知从哪里给她塞了个手炉，兰形也早已给她略作擦拭后披好毯子，是以虽然淋了雨还未更衣，如今除去一些湿哒哒的不适，周身居然还算得上温暖。
或许是因为这种疲累和温暖，加上淅淅沥沥的雨声，陆昭昭居然有点犯困了。但当意识到自己居然在这种时候犯困，她干脆打开痛觉，在激灵中得以清醒。
也顺势听到有人来报：
“大人，在月来楼发现了暗道入口！”
她一下更清醒了。
——暗道。
似乎是个并不令人意外的存在。毕竟韩继之前带人纵火的前提，便是月来楼已经被彻底拿下检查过后。当时并未有任何特殊发现，苏栗衡猜想是重要物品都被红眉随身携带，在花船那边的原因。
自然，也是没有发现什么暗道存在的。但当那群妖物从早已被检查过的月来楼涌出，以及红眉最后也是向月来楼逃去——
稍微动动脑筋就会想到，月来楼肯定有隐藏的另一条出入口。
果不其然，闻言大家都没有露出很意外的神色。苏栗衡只是即刻起身：“带我去看看。”
陆昭昭立马跟上：“我也！我也——阿嚏！”
兰形又给她把毯子裹紧一些：“你在这儿等着。”
“呜呜……”
毋庸置疑的语气，压根没给她讨价还价的余地。兰兰哥哥有时候还是挺有威慑力，陆昭昭含泪坐下了。但没过一会儿，兰形又臭着脸折回来：
“……还真得让你去一趟。”
“哎？”
-
但当陆昭昭过去之后，就知道了为什么她必须得去一趟。
月来楼一片颓败。
虽然有幸没有被巨狐乱撞损毁，但之前的搜查、烟熏火燎以及雷击，难免让其显出一派饱经摧残的破败之景。以至于踏入其中的时候陆昭昭竟感到些许恍惚——依稀记得，才入幻境时，这条街虽然也很清静，但与如今的残破景象可谓天壤之别。
再往里走去，便瞧见倒在庭院边缘的巨狐。尽管死于天雷，它却并非通体焦黑之色，部分橙黄的皮毛暴露在雨中，水洗出一种无生机的鲜亮，分明鲜艳的颜色，却只令人感到难以言说的唏嘘。
美丽，但死寂。
它的眼睛没有闭上，但神采已经永远地消失。陆昭昭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一点：
她剥夺了一条生命。
这好像没什么稀奇。因为一来这是在游戏里，甚至是游戏里的幻境里；二来异兽她也杀过不少了。但仔细想来，从玩《寻仙录》这个游戏开始，红眉是她第二次亲手去剥夺一个智慧生物的生命。
上一个是扫夫。
一种无法言说的心绪在胸膛里滋生。陆昭昭有点能意识到那是为什么。只能说……
《寻仙录》这个游戏，真的太过真实了。
而今她看着这被自己剥夺的生命，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心绪。不痛不痒，也不强烈，就好像走路时脚下感到轻微的坎坷，走出了好远才发现，刚刚踩到过一块鹅卵石。
“怎么？”
兰形问。而陆昭昭回过神：“嗯……只是觉得，它看起来比之前要小一些。”
这倒也是实话，红眉的尸身虽然也是一只巨狐，比起之前街道上的体量却小了一大圈儿。也不知是天雷的原因，还是之前的体型有咒术、灵力之类的因素在。
也正是因为小了这一圈儿，它躺在月来楼里姑且还不算太过突兀。不过……
抬起眼来，陆昭昭注意到，盯着狐妖尸体出神的并不止是她。
——还有仇红英。
女侠提着剑站在一侧的阴影里，昏暗之中看不清她的神色。陆昭昭本能地觉得她似乎哪里变得和以往不同，但还未深思，便有人引路道：
“这边。”
她一下收回思绪，跟了上去。走出几步，兰形忽然道：
“杀死她的并不是你。”
“？”
“杀死她的不是你，”少年目不斜视，并未看她，但握住她的手：
“是她自己作过的恶，杀死了她自己。”
“……”
方才柳月已经确认过，街头掉落的木球中装满了人类精血凝聚的丹丸，其数量触目惊心，红眉所作之恶罪无可赦。也因此那道天雷声势浩大毫不留情，红眉的确可以说死于她自己的罪行。
但陆昭昭抬眼望去。少年的半张脸不知何时又掩在面具里，阴暗的天色摇晃的灯烛只照亮他小半侧脸。但那平静之下的温柔，如掌心的温度，沿着血脉升腾，将心湖微微触动。
她忍不住笑起来，握紧他的手。
“没关系的，哥。”她说：“我没那么脆弱。也能明辨是非。”
她不是柔弱的孩童，方才也只是有一些惆怅，却从不感到后悔。即使再来一次，即使这不是幻境，即使下一次她要亲手将剑刺入对方的胸膛，感受生命在自己的掌心流逝。
为了那千千万万无辜的亡者，她握剑的手也不会迟疑半分。
“而且，”她忽然笑起来，与兰形十指相扣，拉着他的手撒娇似的轻微摇晃：
“我不是还有哥哥你在吗？”
“……”
少年不再说话，只是发间的耳尖，又开始有了灼烧的感觉。
“从这里进，请小心一些。”
听闻提醒，陆昭昭抬头去看。这个暗道开口就设在庭院中一处杂物间的柜子后，甚至不能说毫不起眼，而是整体已然和环境融为一体，若非之前妖物从中窜出时没有彻底关拢，就算将柜子整体挪走，也很难看出什么端倪。
而等走入之后，经过狭窄的一小段地上走廊，便可见一条直通地下的黝黑通道。通道入口也有一扇方门，厚重而结实，内外都以暗红的颜色涂满了奇怪的符文，看上去像是一种与咒术结合的阵法。
陆昭昭不认识。但无论它是什么，看其关键节点上被震掉的凹痕都可以得知，它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效力了。
而跟着引路之人再向下走，便是漫长的、四通八达的地道。先前已有人探过路，点燃了灯烛，但四下依旧昏暗逼仄，只是这昏暗，并不能遮掩人放眼望去时的心惊胆战。
“天呐。”陆昭昭喃喃：“这条路是不是通向府衙？”
幽兰巷与府衙只有一街之隔，而这条地道的方向……
兰形抿了抿唇，低声提醒：“你看那条路。”
陆昭昭看去，在心底里换算了一下地面上的方向，感到毛骨悚然：
“……那边是我们住的那条街？！”
“……我想是的。”
越走越是沉默。因眼前这一幕实在令人想想其中的含义，便觉得后怕不已。试想一下在过往那些安睡的夜晚，假如知道就在地面之下，或许便有着充满恶意的野兽伺机而动，便会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
他们从未想过地下可能潜藏着危险。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握紧了手安静地行走。待穿越了一条狭长的暗道，经过几个向下的陡坡，又看到一扇坚固的石门，与外面的方门相同，亦画满了诡异的咒符。
但相比起方门，它上边一半的凹槽都还填充着红色的小小球体，一半的纹路闪烁着赤红的光辉，与方门整体黯淡的颜色并不相同。
“目前还没发现门上的东西有什么具体用处，不过好像没什么危险。”
半掩的石门内传来苏栗衡的声音：“陆姑娘，可否来看下这个？”
陆昭昭走入门内。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敞的空间。说不上巨大，但也少说有几十个平方。摆设是很少的，只有一个空的博古架，一张石桌，桌上一面铜镜，是和石桌相连的，桌上也同样画着咒文。
但苏栗衡并不在桌前，而在石室的中心，一方巨大的、凸起的石台旁边。
那看起来像是个祭台。
说不上来，但就是给人以这种感觉。它周围有两道低矮的台阶，木制的围栏结结实实围了一圈。中心则是硕大的、刻印在石板上的阵法，节点上遍布灵石，明灭着夺目的光辉。
灵石本身的辉光，便令这个空间即使不点灯，也有一定的亮度。陆昭昭站在围栏边看，感到有些惊讶：
她还是第一次在这个幻境里看到灵石，而且是中品灵石。虽然灵力状态看上去并不好，但数量却着实不少。
“柳姑娘不认得这些。”苏栗衡轻声问：“陆姑娘认识吗？”
对于玄学啊、阵法啊，这完全是苏栗衡等人的盲区，也就只能指望一下柳月和据说有家学渊源的陆昭昭。可惜陆昭昭也完全是半吊子中的半吊子，一路走来看到的阵法，她一个也不认识。
只能松开兰形的手，找了个地方坐下，道：“我问问。”
事到如今，她也没工夫再去做什么遮掩。截图了巨大阵法的模样后，闭目去感受与亭曈的联系。
“……昭昭？”
-
再次睁眼，又是纯白的虚幻空间。
幻境与现实的交界处，陆昭昭已很熟悉了。有着艳丽长发的青年的身影也很熟悉，只是在她开口之前，青年微微睁大双眸，又露出了很浅淡的一点微笑。
“真巧。我也正打算找你。”
“哎？”
陆昭昭晃了晃脑袋，不知是不是错觉，感觉脑袋还有一点晕乎乎，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温温师兄那边有进展了？！”
“嗯。内容破译了大半，我来给你传信。”
先前找到了那本玄术书，陆昭昭截图之后，借着和亭曈的契约，以心念联系将内容传递了过去，交给温影承破解；此后小悠带来的消息，也一并处置。
只是内外时间流速差距过大，幻境里已过去好一些时间，温影承那边却一直没消息。不曾想这么巧合，陆昭昭来找亭曈时，他们那边也正好有进展。
她于是一下打起精神：“真的？快跟我说说！”
亭曈很老实地“嗯”了一声，按住她的肩膀，把额头抵过去。陆昭昭也很习惯地闭上眼睛，一幅幅画面自脑海中显现又消失，最终在系统后台显示了一个视频文件。
……这是心念传递。按理来说，是意识之间的链接。不过因为依照法律规定，如今的全息游戏并没有对玩家记忆与意识的操作权限，所以转换过来，只能以后台文件的形式发送与接收。
对陆昭昭来说倒是件好事。她直接导入AI助手帮忙提炼要点整合PPT方便检索内容了。
“我也有东西要问。”
趁着心念连接，她顺便把那巨大阵法的截图也发送过去。没想到亭曈收到后沉默了片刻：
“……这个阵法，在那本书里有。”
“哎？”
陆昭昭并不精通阵法，阵法在她眼里就跟亚洲人在欧洲人眼里一样，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分清中日韩是不可能的。能记下那本书的内容全靠截图作弊，让她对号入座还真是困难。
但这倒是省事了，等下去检索就好。她松口气，不打算多浪费时间，就要跟亭曈道别，反倒他拉住了她的手腕。
“？”
“你要小心。”
亭曈看着她，却好像不止是在看身在此处的她，平淡的眉眼多了一抹忧色：“灵气，在聚集。”
“哎？”
陆昭昭迟钝地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这个幻境建立于一个秘境之上，那么灵气聚集就意味着——
“幻境快要结束了。”
亭曈道出了她的想法：“很快。很快。所以——”
他拉住她的手：“你要尽快——”
他似乎还在说些什么，但陆昭昭已经听不清了。纯白的世界正在抽离，她如同从云端下坠，身周的一切都被拉长成模糊而扭曲的模样。
犹如梦中坠落而忽然惊醒，她从地面弹坐起来。
“昭昭？”
兰形低声问她：“怎么了？”
陆昭昭摇摇头。她心中一片迷茫，并不是很清楚，为什么——
幻境很快就会结束？
这种炼心幻境，不是就要人在其中沉沦，从而明心见性么？但事到如今，虽然解决妖物的进展算得上顺利，苏栗衡几人却并没有一点要从幻境里清醒的意思。
那为什么幻境很快就会结束？想来只有一种可能——
一场足以泯灭所有人意识的危机，即将到来！
危险的预感警铃一般作响。陆昭昭来不及回应兰形，径直跑到阵法旁。切出游戏，在系统整理的PPT里迅速比照翻找，终于将目光定格在其中一页。
阵法与符文，陆昭昭是不懂的。但温影承贴心写下的大串备注，却一目了然。
【计都天祭阵图（存疑，逆）】
【疑似修改自上古阵法：计都天祭阵与逆转黄泉阵，但做了大量的改动处理。
计都天祭阵原本为以灵物祭拜天地，阻止灾祸之阵法；
逆转黄泉阵原本为以生人为祭品，复活死者之阵法；
改动后的阵法推测效果为……】
游戏中，少女猛地转身。
“地图？！有没有平江城的地图？！”
她的语气那样急促，无论是谁都能从中听出一种不容耽搁的急迫。因而苏栗衡什么也没说，从怀中抽出地图交给她；而陆昭昭甚至来不及再要一份笔墨，一边开着后台计算器进行计算，一边干脆地撕开自己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将血抹在指尖，在地图上一点。
“这里……这里……这里还有……”
她喃喃着，无视了身旁之人的追问。只是无数条线索在脑海中连点成线。
【人是血食。以人之血气，可部分替代灵气。那些妖物便借此修行。】
【朱砂一直在努力想要复活决明……而它们得到了朱砂的咒术废稿。】
【这些妖物在极力遮掩自己存在的痕迹。】
【这一年里，不少青楼画舫收了很多好苗子。】
【最近平江城里的恶妖越来越多……】
【都五月了，天气一点也不热，还这么多雨。】
【本以为它们会再找上我们……怎么没动静了？】
【今年的花魁选拔定在大运河，推迟了几天，正好赶上天中节。】
【我总觉得天中节要出事。】
……天中节。
阴极生阳，阳极生阴。天中佳节，飞龙在天，是为吉日；但同样的，仲夏端午，阴阳争，死生分，正是恶月恶日！
【古今俗忌，以五月为恶月，端午为恶日，赴官者顿不敢发，生子者弃不敢举。】
……大好的人祭时机。
“……原来是这样。”
她喃喃着什么，旁人难以听清。但下一秒，少女抬起头，露出一张有些苍白的面孔。
“屠城。”她拔高了声音：“它们要——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