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3.本心 微妙变化
怎么清醒过来的？这个问题其实不难回答。只是在座众人多多少少有些心虚，尤其是对上少女单纯的双眼，自离开幻境后便难以平静的心绪更是再起波澜。
祝芝芝迷茫地歪歪头，听到脑海中哥哥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沈素书算得上坦然：
“我的话，昭昭知道的。我想我的心结便是怯懦的性格……所以当昭昭你邀请我出游，而我下定决心同意后，勇气压过怯懦，便慢慢清醒过来了。”
不过也因此，沈素书才意识到，自己的懦弱并未因为长大成人便消失。但……她如今也已经不觉得害怕。
因为她已与人相约。而与之同行，她便不再怯懦。
而且……
沈素书想：她也很想，能够帮得上陆昭昭的忙。
孟锦迎则犹豫了一下，才道：“……我没什么心结吧。或者说，我的心结就是……”
她咬了咬唇，撇过头去，闷声道：“……总之，看到你跳下去的时候，自己就清醒了。”
韩继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说：“我也是。”
相比起其他人，他们两个真可谓没什么心结。一个自幼顺风顺水的大小姐，一个情感缺根筋的乐天派，如果一定要说他们心中有什么牵挂执念，那就只有陆昭昭一人。
陆昭昭就是他们的心结。他们无法接受她的离去，也确实通过这个幻境看到了自己的恐惧，和拼尽一切也想要做到的事情——
保护她。不要失去她。
“这样？”
陆昭昭有点惊讶。她看向苏栗衡。因为要说对她的担忧足以令朋友们清醒，那亲眼目睹她落入险境的苏栗衡……
少年惭愧地苦笑了片刻，低声道：“……我的心结，恐怕是比你们都重多了。”
他当然也是极在意陆昭昭的，却没能像韩继和孟锦迎那样因陆昭昭遇险而清醒，盖因他心中的顾虑实在是太多了。家族、责任、本就稳重多思的性格……拉扯得他喘不过气，以至于要到死前的最后一刻，才能看清自己的本心。
真正渴求的事情。无法抛却的事情。决意追求的人生。
“……我是直到濒死的时刻，才终于想明白。”
他轻声说：“我究竟想要什么。我究竟……想过怎样的一生。”
陆昭昭看着他。她有点担心。但这点担心在触及少年的眼神时烟消云散。
那并非惆怅或者难过的眼神，而是一种释然，一种澄澈。他已完全悟透，所以她现在不需要担心，只需要为他高兴。
“虽然历经磨难，但是也因此有所收获，这样就太好啦！”
虽然幻境的结局并不美满，但看着完好无损围在身边的友人们，陆昭昭却由衷地感到了欣慰，她拉住他们的手，把女孩子们抱进怀里：
“我们都还好好地在一起，这对我来说，就已经是好结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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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结局……吗？
回去之后，孟锦迎有点茫然。她躺在床上——萧聿嘱咐他们这几日都得多休息，因为虽然身体无恙，幻境对精神的损耗却很大，尤其是本就受着伤又忙得跟陀螺一样的陆昭昭……更是早早就被赶回去歇着了。
但孟锦迎睡不着。她有些迷茫。这本不应该出现在炼心幻境之后，能够从炼心幻境里走出来的人，一定是能够明悟本心的人。
但话说回来，孟锦迎并不是不清楚自己的心。
有一份日益增长的感情，她早在幻境之前就心知肚明。毕竟——孟大小姐又不是韩继那傻子，她对情感还算是敏锐的，知道自己对陆昭昭的心意，究竟名为何物。
但同样的——她也知道，陆昭昭对她，并没有那种感情。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越是清楚这些，越是不敢言明。怕被讨厌，怕失去她，哪怕明知道陆昭昭绝不是那样的人，孟锦迎深深地害怕着——
她们原本亲密的关系会因此改变。
孟锦迎的所求并不多。她既不希冀得到她，无论身体或心灵；也不奢望她回应，无论答案是或否。
她甚至不期待她们之间的关系有任何的改变，她不寄期望于陆昭昭能像男女之情那样爱她——
因为孟锦迎对陆昭昭的爱，也绝不局限于爱情。
比起与她建立什么恋爱关系，孟锦迎只觉得，能够近距离地看着陆昭昭幸福快乐，用那副傻乎乎的可爱样子度过一生，就已足够。虽然有时也不是没有过幻想……
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掌纹，孟锦迎非常明白：
她的爱从不是占有。
所以她可以忍耐，坚守自己作为友人的身份。可突如其来的幻境，反而为此平添了一份迷茫——
【我应该，告诉她吗？】
幻境中看到陆昭昭一跃而下，撕心裂肺的痛楚好似还残留在身体中。幻境中的孟锦迎也爱陆昭昭——一见钟情，情根深种。
她是真的、真的、真的，很想娶她为妻。
而如今离开幻境，那份热烈的心情也好像很难再被压回去。当她看到她，心就欢喜；当她触碰她，便心擂难抑。
“我……该说吗？”
原本是可以忍耐的，如今忍耐却成了煎熬。而幻境中的遭遇也让孟锦迎明白——
以她的性格，假使真到了最后一刻，多半还是会选择说出心意的。
想让她知道啊。
如果真如幻境里遭遇那样的绝境，那么在最后一刻之前，孟锦迎会告诉她的。因为……如果到死去都不让对方知道的话，那对于彼此而言，不是都太可悲了吗？
如果不说出口的话，就谁也不会知道了。
“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孟锦迎回过神来：“……素素？”
“你倒是一听就知道是我。”
沈素书轻轻推门进来，又合拢了门扉。孟锦迎从床上坐起，给她倒一杯茶。
“你的脚步声和敲门习惯，我还是认得出的。”
毕竟，她俩也是多年好友了，对彼此的熟悉是没得说：“怎么不休息？找我有事吗？”
“那你这么说，我就不卖关子了。”
沈素书笑了笑，顿了下便轻声问：
“你还那么想吗？”
“嗯？”
“我是说，你还是想娶昭昭吗？”
“……”
孟大小姐蓦然一阵耳热——呜哇！虽说之前在幻境外，沈素书多半也猜到了她的心思，但经过这个幻境，算是给过了明路了！猛地提及这个，她还是有点害羞的：“我……想……倒还是……挺想的。”
放弃了挣扎，她也不嘴硬了，只叹口气：“但……她是傻的，你也知道。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什么时候说才好。”
一个人也是烦恼，她下意识地求助善解人意的好友。而沈素书眨了眨眼，若有所思：
“昭昭是对这方面不太开窍呢。”
“是吧。”
“不过这样也没关系。”
孟锦迎看过去。她那温婉的好友一如往常温柔地笑起来，然后说：“其实这样也挺好。”
她拉过孟锦迎的手：“只要在一起，不就很好吗？”
“……”
孟锦迎明白她的意思。她本就没想着发展出恋爱关系，对她而言，和陆昭昭同行才是最重要的事，那么如今的相处模式根本就不需要改变。
但也同样的，孟锦迎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也，喜欢昭昭？”
沈素书有点窘迫地微微低头，挽了下鬓发。
“如果是幻境里的我，肯定会牵桥搭线，希望你和昭昭可以幸福。”
她小声说：“但……出来后，我也想了很多。”
沈素书想了很多。她想了幻境中的一见钟情——如今回想，或许是她对陆昭昭本就心存好感；想了对孟锦迎的祝福与退让——当然她是自愿的，也没有任何愤懑。
但在和陆昭昭定下约定后，如果陆昭昭和孟锦迎在一起，沈素书还是会觉得有些落寞的。不过在辗转反侧之际，她忽然有了一个……对常人来说也许有点奇怪的想法。
“我们为什么不可以一起幸福呢？”
孟锦迎：“……”
孟锦迎：“……？”
-
在陆昭昭出现之前，沈素书本就在团队里担当着类似于和事佬的角色。她细心温柔，总是尽力居中调和，为冲突寻找一个恰当的、尽可能令所有人满意的解决方向。
但另外三人恐怕都不会想到，正是这种居中调和的经验，以及在风气开放的广乐门的多年生活，让她在“大家都喜欢昭昭但昭昭只有一个”的矛盾中，调和出了一个……
很离奇的思路。
当然，如今被这个思路震撼到头脑风暴的还只有一个孟锦迎。不过，隔壁韩继和苏栗衡的气氛也算不上很好。
无独有偶，沈素书找上孟锦迎的同时，苏栗衡也找上了韩继。
他当然应该去找韩继。
正如沈素书很清楚孟锦迎的心思，韩继的心思也在这次幻境里明牌。那么无论是作为好友，还是作为情敌，他们的确都是应该谈谈的，至少苏栗衡这么认为。
而当他找到韩继时，他正在自己房间倚靠在窗边，抚着腰间的禁步发呆。
——那是陆昭昭送他的木雕小猴子。
苏栗衡沉默了片刻，轻声开口：“韩继。”
韩继慢了半拍才转头看他。不显得惊讶，不如说根本没什么表情。他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又低头看那只小猴子。
相顾无言。
苏栗衡不知道，韩继心中会有如何想法。他只是决定说自己该说的东西：“如果你也……喜欢昭昭。”
他顿了顿，又道：“我不会退让。”
铿锵有力，像是宣告，像是宣战。韩继猛地起身，握紧了禁步，又害怕把它损坏，猛地松开。
“……你答应我的。”他说：“你答应我，会祝福我们的！”
苏栗衡却只是很平静地看着他。
“那是幻境。”他说：“而早在幻境之前，我就告诉过你了——”
“我欲娶她为妻。”
“砰！！！”
突如其来的响声，来自拳风与灵力的碰撞。与上一次不同，韩继的拳头没有偏转方向而砸在树上，苏栗衡也没有站着不动，而是平静地挡下了这一拳。
“我们是朋友。”他说：“所以……如果你想公平竞争，可以。但无论如何……别让昭昭为难。”
言尽于此。看韩继如今这个样子，恐怕也是冷静不下来的。苏栗衡并不想和韩继真刀真枪地干上一架，虽然他不害怕，但是闹出动静……
无论他们谁受了伤，她会难过的。
苏栗衡没有激化矛盾的打算，转身离去，离开前甚至贴心地关上了门。而韩继怔怔地看着门板，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之后，颓然地坐回去，弓起身抱住了自己的头。
“昭昭……”
如果说经历这个幻境后，每个人都有所改变，那么心态变化最为天翻地覆的，毫无疑问应当是韩继。他从前是真把自己当陆昭昭的哥哥——至少他自以为如此；但这次幻境，毫无疑问是扯下了一层遮掩真相的幕布……
他对陆昭昭，绝非兄妹之情那么单纯。
尽管幻境屏蔽了记忆，无法屏蔽的是感觉。正如苏栗衡、孟锦迎、沈素书都还是待她亲近，而他们之间也还是友人，韩继也很清楚，自己在幻境里对陆昭昭的热烈，绝非是在幻境下才诞生的错觉。
反倒是，一直都存在着，却都被他忽略、误解，直到失去记忆，才终于浮现出来的——
他的真心。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不是想当陆昭昭的哥哥。回想一下，很小很小的时候，最初的时候，他也没想着要当陆昭昭的哥哥。
小小的韩继，只是很喜欢很喜欢陆昭昭，想和她亲近，想和她一起玩。但是男女有别，孟锦迎拦，苏栗衡拦，他真想有一个能比“朋友”这个身份更光明正大，和她亲近的身份啊。
正巧陆昭昭羡慕他有哥哥，说自己也想有哥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韩继一下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哥哥，不是比朋友，更亲近且无需避讳的身份吗？
从此一路偏航，南辕北辙。他错把自己想和她亲近的本心托付在“成为哥哥”这一条歧路上，以至于最终太过于关注执着“哥哥”这个身份，反倒迷失了本愿。
忘了自己从最初的最初，就只有一个心愿：
【想和她在一起，做什么事都在一起！】
一起欢笑，一起悲伤，一起学习，一起游玩。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开始，他的目光就追随着她，在比苏栗衡这些人都还要更早的时候，当他第一次见到在路上蹦蹦跳跳赶路的小女孩的时候——
韩继的目光，就已经不能够再从陆昭昭身上移开。
分明从那么早那么早就开始在意，然而却这么晚这么晚才能明白。即使是韩继自己，也真觉得自己真是个世间难寻的超级大傻瓜！分明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却差点要把自己给作死了！
“昭昭……”
接受自己的感情并不困难。无论哥哥还是恋人，韩继想和陆昭昭在一起的心思从未改变。虽然也不是没有一点尴尬狼狈……但更多的还是对于自己的懊恼。
韩继啊韩继，你看看你搞得什么事情！
所以把自己关在房间发呆，与其说迷茫，不如说是懊悔。当然迷茫也是有的，那就是明白自己的心情后……
他、他该怎么面对昭昭啊！
毫无疑问，韩继是很清楚自己的心了。他想拥抱她，想亲吻她，想和她互许一生……没有一个哥哥对妹妹会是这种心情，韩继也绝不会再弄错。可是……她呢？
韩继在感情上不敏锐，但终归是没有傻到底。所以他悲哀地发现：陆昭昭对他，大概是没有那种心思的吧。
……毕竟……可恶！是他自己从小就说要当哥哥……呜哇！！！
这份后悔，真是当场满地找时光机都无法填补的了。而当苏栗衡又来火上浇油——
韩继是真想揍他。不止是因为情敌身份，也因为……
他羡慕他，也很害怕。
羡慕他，可以把心意堂堂正正地说出口，勇敢地去追求，而自己迟了这么久，还把上吊的绳子自己套在脖子上。
很害怕，昭昭对他完全没有那种心思，只把他当哥哥……
那他，又该怎么办才好？
想不明白。但韩继本也不是闷着头自己胡思乱想的性格。深呼吸一口气，他抬头起身，推门而出。
……若是想不明白，那不如干脆……去问个清楚！
而且……
他也想见陆昭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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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继找上门来的时候，陆昭昭正在跟祝芝芝嘀嘀咕咕悄悄话。她们当然也有很多要说的话，毕竟陆昭昭从幻境头忙到幻境尾，而祝芝芝……从头躺到尾。
叽叽咕咕，真是有很多可说。而祝芝芝的天然单纯，也是治愈陆昭昭的良药。当然，陆昭昭对祝芝芝，心里头是有那么点愧疚……
“真对不住，”她小声说：“我在幻境里也把兰兰当哥哥了。”
虽然她没有打算跟芝芝抢哥哥，总归还是不大好，这道歉是很诚心的。不过祝芝芝却一点不介意，她摇摇头，认真道：
“我们可以共享哥哥。”
兰形：“？”
陆昭昭：“？”
这话说得，好像兰形是什么共享充电宝……呃，说不定其实也没差，毕竟对于两个妹妹来说，哥哥就是类似充电宝的那种存在……
……吧？
兰形一阵无语，感觉自家的小棉袄真是贴心凉……
“啊，其实还挺遗憾的。”
陆昭昭突然说。祝芝芝好奇地看过去，就见她有些懊恼道：
“都没把兰兰哥送上花魁！我还跟魁星爷许愿了呢！”
兰形：“……哈？”
“而且兰兰哥答应我要再穿女装给我看的……哇！岂不是看不到了！”
兰形：“啊……”
祝芝芝若有所思地低头看看自己：“其实——”
兰形立马在脑海里捂住她的嘴。祝芝芝委屈地扁扁嘴，不吭声了。
但是，她想：可是哥哥本来就一直在穿女装嘛。
兰形：“……”
他有时候也会蛮认真地思考，这个只会捅哥哥刀子的妹妹是不是不能要了。陆昭昭则不知道他们热闹的灵魂小剧场，只是突然好奇：
“话说回来，你们在幻境里可以分开的话，现实里也可以吗？”
祝芝芝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屋外便传来敲门声。
“昭昭。”是韩继的声音：“在休息吗？有些事找你……我能进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