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上的舞蹈
拾弦亦知命不久矣,这些人要在白净山住下,苏厉峰修为不俗,早晚会识破拾弦。
拾弦忐忑不安。
昭启圣王带着神众离开,苏厉峰开始查看石窟,他这一队十来个人,石窟里只有两间小屋,住不下。
人神两族乃联盟,神族自然不会怠慢望月门,不多会儿,几只仙鹤驮着一座庭院飞来,随行神兵施展法术,庭院稳稳落在白净山上。
苏厉峰的手下训练有序地从乾坤袋拿出各种人间物什,快速将这座小院布置妥当,他们甚至带了几盆花,绿油油的,长势十分喜人。
拾弦戴着面纱坐在石窟上,看他们忙里忙外,这白净山忽然多了人气,拾弦只觉得格外恐怖。斜阳西沉时,苏厉峰等人已将一切布置妥当,他们开始把目光投向拾弦,这名居住在白净山的半神女子。
拾弦被对方看得心底发毛,待太阳一落山,迅速拎了东西,钻进杀烬所在的山洞。
杀烬瞟了她一眼,觉得好笑。
“杀烬大神,不如我今晚陪你下棋?”拾弦友好地建议。
杀烬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觉得你可以在我这里躲多久?”
拾弦不敢出去,与望月门的人接触越多,她露馅的可能性就越大:“等他们睡了,我就回房。”
“那白天呢?继续躲在屋里?”拾弦胆战心惊的样子取悦了杀烬,他笑得幸灾乐祸:“或者,白天也可以来我这里。”
拾弦苦恼,看杀烬这样子,她白天呆在这里肯定会被揍。拾弦抓了抓头发,纠结地甩出一句话:“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杀烬继续拿她取乐:“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怎么样?”
拾弦嘴硬:“杀烬大神,你多虑了,我还能蹦跶很久。”
“哦?”杀烬带了一个上滑音,“现在只要我喊一声,外面就会有人冲进来,大家可以一起看看拾弦到底是神,还是魔。”
拾弦:“你不会那样做。”
“你如何确定?”
“如果我死了,你会很无聊。”
杀烬挥了挥衣袖:“以前的确无聊,现在嘛,有很多凡人来陪我。”
“可他们不如我有趣。”
“准确地说,是不如你可恶。”
拾弦微笑:“至少有让杀烬大神上心的地方。”
杀烬讶异:“拾弦,你修魔道几十年,术法不见精进,脸皮倒是厚了不少。”
拾弦:“谬赞,谬赞。”
在打嘴炮这件事上,杀烬不是拾弦的对手,算了,不跟她废话,看她能耍出什么花样。
拾弦今晚特别老实,没有动手调戏杀烬,也没有心情跟杀烬开玩笑,规规矩矩地靠坐在山洞一角,若有所思。
这样的氛围,让杀烬有些不适。
闷了一会儿,杀烬喊她:“吹两首曲子来听。”
男神开了口,拾弦当然不会拒绝,她摸出洞箫,手指抚摸着上面的每个孔洞,世事浮沉,唯有音乐能洗涤内心,拾弦思量片刻,吹起一首《夜半雨声》。
曲音响起,似有雨滴打在芭蕉叶上,拾弦心绪渐沉静,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杀烬也不再说话,双手搭在膝盖上,闭目打坐。
拾弦吹了一曲又一曲,从《故乡的星辰》到《思君意》,都是些名曲,曲调声时而缠绵,时而哀婉,一个人安静地吹,另一个人安静地听,就像从前许多个夜晚一样。
直至拾弦累了,才放下洞箫,小憩片刻。再睁眼时,拾弦察觉到体内功力大降,想来已经过了日出时分。
她伸着脖子看了看,幸好杀烬睡着了。
拾弦收起洞箫离开山洞,外面天色微明,已有望月门门人在远处练功。起得真早啊!拾弦咬牙,快步朝石窟走去,进了屋,直接关门。
不妨一双手拍在门板上。
拾弦诧异地盯着门外的苏厉峰,心跳如鼓,强装镇定地问:“苏门主,可有事?”
苏厉峰目光灼灼地盯着拾弦:“昨夜听到有人吹箫,曲调特别,悠扬动听,本门主未曾听人吹过,不知拾弦姑娘吹的曲子,叫什么名字。”
来探我虚实!拾弦不动声色道:“我胡乱吹的,哪有什么曲名?有些是在外面听了半截,自己胡乱加了些东西。”
“是吗?”苏厉峰似信非信,手上用力,一把推开半掩的房门,意欲踏入房内。
“苏门主,你这样擅入女子闺房,未免不妥。”拾弦加重语气,呵斥对方。
苏厉峰理直气壮:“神族请我来保杀烬大神静修,我当然得确保此地不存在任何危险,检查一下地方不是理所当然吗?”
他无视拾弦大步进屋,目光打量屋中陈设,拾弦极为不悦:“苏门主乃望月门门主,这种事不用你亲自做吧?”
苏厉峰挑眉看她:“那你想我哪位手下来做?”
拾弦无语,苏厉峰是个男人,一男一女共处一室,拾弦害怕他真有龌龊心思。这男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拾弦心有顾忌,不管了,她跑出几步,朝外面正在练功的门众喊:“你们还不快来看看你们门主?一大早,发什么疯?”
近处的灵修快步跑过来,拾弦再回到房门口时,苏厉峰已经进入了内屋。
不好,震临的画卷还在里面。拾弦跟进去,内屋用屏风隔断,外面是书房,桌上摆着笔墨纸砚,靠墙的架子上有许多画卷,封印震临那副画卷被压在最下层。
苏厉峰打量架子,拾弦的心提到嗓子眼,她看着他伸出手,从架子上取了一幅画。
还好,不是封印震临那副。
“这些画,有些是当年杀烬大神所作,有些是我闲时无聊所画。”拾弦解释。
苏厉峰手上拿着的,正是杀烬旧时所作的山河图,苏厉峰看了几眼:“杀烬大神的画风倒是霸气。”
纸面上,寥寥数笔,潇洒大气。
“听闻他人也一样。”苏厉峰摇了摇头,“可惜已无缘见识他的刀法。”
他将画卷扔到一旁,又另外拿了几幅,拾弦生怕他发现震临,再次提醒苏厉峰:“如果苏门主继续无礼,我将禀报神界。”
苏厉峰没开口,站在门口的手下倒是不屑地插嘴:“神又怎么样?拾弦姑娘别忘了,我们可是神族请来的。另外,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就是被放逐的半神,那里面被关着的,”他指了指山洞,“是另一个被放逐的神。”
“你……”拾弦快被气死,还得提醒自己,克制!克制!千万不要露出魔气。
幸好是白天,拾弦的魔气弱得多,也容易被克制。
苏厉峰将拿下来的画卷放在书桌上,依次展开,看到某幅画卷,目光沉下来。
“咦,这画的什么?”几个手下对着画卷投来好奇的目光。
画卷上有亭台溪流,明月鲜花,还有五个……呃,姑且算是人吧,但他们非人、非神、非魔,上半身是人的模样,下半身是长长的蛇尾,他们穿着华丽的衣服,模样闲适,手中拿着不同乐器,有人在吹箫,有人弹琴,有人击鼓……
旁边配有几个小字:春花夜乐图。
画风算不上高明,简单拙劣,但那几个人首蛇身的怪人,形态鲜明,长长的尾巴拖在地上,或卷曲,或舒展。
苏厉峰转头问拾弦:“你画的?”
画风不似杀烬所作,拾弦承认:“我在这里没事做,随便画画。”
“这是什么怪物?”那几个望月门门人露出不解的目光,他们从未见过此怪,也未曾听闻,九州大陆,灵智生物唯人神魔三族,“你为什么要把人和蛇结合在一起。人就是人,蛇就是蛇,”几人用古怪的目光打量拾弦,“莫非拾弦姑娘独守白净山太寂寞,以至于对猛兽产生了什么新奇想法?”
那人口气怪异,脑子里似乎闪现出某些不可描述的画面。
拾弦既羞愤且尴尬,没见识的凡人!你以为世界只有九州吗?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拾弦只能用他们能够听明白的话说:“这是奇幻画法,你这个凡人能懂吗?”她冲着对方怒吼:“你们实在是太无礼了!现在给我出去。”
说着劈手欲夺画,望月门门人动作更快,一把推开拾弦,收回手时,手指一勾,扯掉了拾弦蒙在脸上的面纱。
“咦……”那人不可思议地瞧着拾弦,“长得这么丑!”
拾弦的脸上,一道丑陋伤疤贯穿全脸,狰狞可怖。
望月门的人好似发现了稀罕事:“都说神族男俊女俏,原来只是传言,你这长相,放在人间恐怕也会被嫌弃,啧啧……”他摇了摇头,问苏厉峰:“门主,你说是不是?”
苏厉峰不悦地瞪手下一眼:“闭嘴,不可妄议女子相貌,回去抄写《道德戒》五十遍。”
外面传来一个声音:“苏门主对门众的管教,着实不够严厉。”门外,一紫袍男子大步进入,他双手负在背后,面色严肃,显然是听到了刚才望月门门众的话,极为不悦。
神族岂是凡人可以妄议的?昭启面沉如水。
苏厉峰朝来人行了礼:“昭启圣王莫要怪罪,我这些手下见识少,平日在人间听多了吹捧,口无遮拦,我定当重罚。”他呵斥手下:“还不赶快滚出去,自去领罚五十鞭。”
那个手下顿时面色如灰,五十鞭下去,要他半条命。他想求饶,但看苏厉峰面色严厉,不敢多言,朝苏厉峰行礼:“属下知错,自去领罚。”
他愤愤不平地离开石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