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元核
拾弦下定决心,脑中谋划一番,起身回屋收拾东西。
幽冥极地是永夜的,离火部的中心广场上有通天石柱,石柱上有无数凶兽石雕,顶端有火炬,若火炬点燃,则代表极地之外太阳已经升起;火炬熄灭,则意味着已入夜,魔族哪怕出了幽冥极地,功力也不受影响。
石柱下方有台阶,拾弦坐在台阶上,抬头仰望着石柱上的火焰,怔怔出神。
已经是天亮时分,但巡岗的炎诺尚未归来。
火焰越烧越旺,代表着外面日头已高,炎诺的身影终于出现,看到坐在台阶上的拾弦,他略略意外,在她身边落下:“在这儿干什么?”
拾弦站起身,朝他微微一笑:“等你。”
两人并肩朝着炎诺的住处走,转弯后,周围无人,只有嶙峋怪石。炎诺开口:“练功遇到障碍了?”
拾弦摇头:“师父,我想跟你要一样东西。”
“什么?”
“息魔散。”
炎诺脚步顿住,息魔散,可敛去魔族气息,对魔气的动用也有一定克制,让魔族以凡人的模样隐藏于尘世,炎诺猜到原因:“你要离开魔界?”
拾弦:“师父,我今天过来向你道别。”
她手上的息魔散不多了,这回,她可能要在人间潜伏很久,需要准备大量息魔散。
炎诺眼神暗下,冥冥中似乎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但听到“道别”二字,心头仍有失落。他的声音有些飘忽:“你要去做什么?”
“我放不下杀烬。”
炎诺眼中一片阴翳,垂眸:“你该给自己更多时间。”
“人生苦短,我与其挣扎着忘掉他,不如顺从自己的心意。”拾弦洒然一笑,“修魔道的,不就是讲究个顺心而为吗?”
她的笑容在炎诺看来十分刺眼,炎诺发出一声冷哼:“你当我离火部,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眸中隐隐有火苗跳跃。
拾弦从容道:“你不会强留我。”
“何以见得?”
拾弦知道离开离火部不易,已想好应对之策,撒谎道:“我已经联系过杀烬,他知道我要去找他,如果我没去,他恐怕会找过来。”
拾弦不紧不慢地为炎诺分析:“震临蠢蠢欲动,一心想拉拢杀烬。离火部若将我强留,可是给了震临一个煽风点火的好机会,杀烬怕是会偏向他。师父,你是离火部的王,会以大局为重。”
炎诺沉默,眸中阴翳厚重。离火部遭受神族袭击,损失不小;此时惹上杀烬,若再有风雷部大军袭来,恐怕会步凶牙部的后尘。
他不能拿部族命运冒险,故不能强留拾弦。
炎诺苦笑,眸中似一团化不开的墨:“杀烬是神,你是魔,你心里明明清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拾弦眼帘低垂:“有些事,终究是要去面对的。就算预见了远处的悲伤,也不得不前往。”
炎诺面上写满落寞:“真要走?”
拾弦沉沉点头,声音清冽:“师父,我不希望有一天我们会成为敌人。”
如果天门打开,你和我就会站在对立面,师父,我不想再死在你的狱火之下,也不想我的剑有一天会指向你。
炎诺面色阴阴的,他留不住她,一声叹息轻似云烟。
他双手负在身后,大步朝前走。
走出十多步,他喊拾弦跟上:“为我弹会儿琴。就算要走,你也得等到天黑。”
幽冥极地虽大多数地方环境恶劣,但也有不少风景优美的好地方,离火部部族腹地有条小河,在怪石嶙峋的山谷中蜿蜒,河边有一片白色浅滩,滩边生长着蓝色幽草,微风吹过,幽草泛起层层波浪。
琴声在河边响起,与淙淙水声相映成趣,炎诺练了一会儿剑,后坐在大石边,从乾坤袋中翻了一壶酒出来,直接提起酒壶往嘴里倒。
琴声铮然,烈酒入喉辛辣无比。
拾弦把会的曲子都弹了一遍,收手时,天边有一条暗红色狭长云带,如同日暮时的西边的晚霞。拾弦转头,遥遥地看向通天石柱的方向,石柱顶端依旧有火光,不过火焰小了许多,这是离火部的计时方式,代表着幽冥极地之外,已是日暮时分。
一包东西朝她扔过来,拾弦伸手接住,里面有大量息魔散,足够拾弦用上两三年,另有一些药品。
炎诺站在大石上,身姿挺拔:“狱火八式的第二式,要诀你已经知道,等你练成了,回来再找到我拿第三式要诀。”他又嘲讽地笑一声,“估计得很多年后了,你在人间,修炼可不似在幽冥极地这般容易。”
白天,魔族修为降至一成,不适合修炼。况且拾弦要隐藏魔气,即便在晚上,恐怕也不能修炼。
拾弦朝他点头:“谢谢师父。”
“我好像从来没答应做你的师父。”炎诺笑一声,极地的风吹过,带起些许伤感:“反正你也强行拜师了,我就勉为其难应下。以后你若是在外面过得不顺心,也可以回来。”
拾弦:“有师父这句话就好。”
炎诺:“你还会回来吗?”
拾弦沉默。
炎诺感慨一声:“我忽然好奇当初你为我窥命,到底看见了什么。”
拾弦不记得为他窥命之事,但此时听他提起,并不觉得意外。因为在后来的日子里,她曾尝试偷偷窥探炎诺的命运,却什么都没看见,想到被贴上忘时符的原因,定是为炎诺窥命。
“当时我没告诉你吗?”拾弦问。
炎诺摇头:“我没让你说。”
现在他却隐隐后悔,想知道日后二人是否还会有再见的一天。
罢了,怀着希望吧。炎诺意味深长道:“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才会有期待。”
拾弦点头,对,正是因为有希望改变未来,拾弦才会拼了性命去阻止天门打开。
瞻日门的宗府所在地,因位于子长河以西,被称为西瞻,西瞻山地起伏灵气充沛,集中了瞻日门各大要府,是整个门派的权利中心;而子长河以东,地势较为平坦,名叫东麓。
东麓街市繁华,楼阁林立,赌坊、酒楼、戏台……随处可见,但让东麓享誉九州的原因,是青楼妓馆。此地青楼云集,大大小小的妓馆有一百多家,且各有特色,里面的姑娘环肥燕瘦千娇百媚,风情万种,玩乐方式别出心裁,有诗赞曰:沉醉东麓一晚,胜过做神百年。
东麓是个开放包容的地方,来此地的客人不问出处,各大门派灵修往来游玩,甚至有神族慕名来此,哪怕是魔族,只要胆子够大,姑娘们照样奉为座上宾,至于会不会被其他修士杀死,那可不关妓馆老板们的事。
东麓妓馆太多,竞争自然激烈,妓馆花尽心思招揽客人,尤其是大妓馆,恨不得压下对手一枝独秀,挂上九州第一的金字招牌。老板们绞尽脑汁打造自身特色,这日天刚亮,天香苑的老鸨发髻还没梳好,就扯着嗓子把丫头赶出门:“快,你早早去音娘门口候着,她一开门,就把人直接给我拽过来。”
丫头桃红得了吩咐,一路小跑朝着三条街外的小巷跑去。
小巷中有一处不起眼的小院,一位女子租住在这里,名唤音娘。音娘善音律,会多种乐器,精通编曲排乐,她三个月前来到东麓,向一家妓馆自荐曲目,一首《天秋》空灵悠远,众人拍手叫绝。
她拿得出手的不止《天秋》,音娘会很多曲子,且是未被人传唱的新曲,或激情澎湃,或悠扬婉转,或空灵清静,或撩人心弦……每一首曲子都有动人之处,仿佛直击灵魂,令人沉浸其中。
大妓馆需要更多的新鲜乐曲,更好的演奏水准,故大妓馆纷纷抛出橄榄枝,但音娘并不固定为某家妓馆服务,她致力于推广音乐,辗转于各大妓馆,教授新曲,指挥演奏,如今,音娘成了妓馆间炙手可热的人物。
丫头桃红赶到音娘门口时,前方已经有一顶小轿,几名轿夫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把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带队的大丫头捶着酸软的大腿,见到桃红立即来了精神,挑着眉笑:“你来晚了,我水月楼昨晚半夜可就在这儿守着,音娘今日得去水月楼教习。”她挥着帕子,“小丫头,你回去吧。”
桃红跺脚,不多会儿又幸灾乐祸,因为她后面又来了人。
日头升高,小院房门打开,水月楼的丫头立即迎上去,笑容满面:“音娘,我可在这儿候着你半宿,今天你说什么都得去水月楼,不然,我可会被骂死。早饭我们已经备好了,音娘,这边请上轿。”
后面的桃红急了:“音娘,你可是答应过天香苑,说会去教姑娘们练曲子……”
水月楼丫头:“没说是今天啊,凡事讲究先来后到,去了水月楼,再去天香苑也不迟。”说着就去挽音娘的胳膊,半推着人往轿子走。
这位音娘,正是拾弦。云涂大陆在音律方面,百花齐放百家争鸣,造诣远高于九州,动听的曲子数不过来,拾弦研习音乐多年,不但精于弹奏,对编曲也有研究。东麓以妓馆闻名于九州,拾弦来到瞻日城后,化名为音娘,以教习音乐为名,辗转于各大妓馆之间。
先站稳脚跟,再打探消息,寻求合适机会进入瞻日门,打探火元核藏地……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拾弦才刚刚起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