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炎诺嘴唇动了动，浑浊的眸子中如有海浪翻腾。
拾弦哭着问：“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她是被救的那个，却被蒙在鼓里，相信了炎诺闭关那套说辞，日子过得心安理得。
炎诺扯起嘴角，微微笑了笑：“我也要面子，不想让人觉得我过得不好。”
拾弦心底酸涩，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
炎诺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你想起来了？”
拾弦点头。
炎诺：“告诉我，为什么你连杀烬也不要了？”
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拾弦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把所有的事相告，炎诺的反应和杀烬较为相似，平静地听拾弦诉说，面上偶尔露出迷惑不解，问一两个问题，但没有驳斥拾弦。
“居然是这样。”炎诺坐在椅子上，感慨一声。
拾弦站在他身边：“尊上不信，他觉得我是中了惑心术。师父，你信我吗？”
炎诺和风细雨道：“你的话，的确匪夷所思，杀烬不信也在情理之中。我也不敢全信，甚至有几分赞同杀烬，怀疑你是被苏厉峰下了术。”炎诺微微抬头，探究地看着拾弦：“先不论你是不是被下了术，你跟我说实话，当初为什么来离火部找我？我猜你不是为了学狱火八式。”
说起此事，拾弦无地自容：“我是为了打探异界之门的事，也许，你知道一二。苏厉峰说，他在云涂的战场上见过你，那时的你战斗力很强，甚至……”
拾弦犹豫着要不要继续。
炎诺：“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还要对我有所隐瞒吗？”
拾弦深吸一口气，道：“你很强，带人突破了云涂的防线，直奔城池，扔出了无数狱火火球，我当时就是被狱火重伤，命悬一线，治疗对我已经没有意义。所以，我必须来找你。”
炎诺露出深思的表情，沉默良久。
“师父，对不起，你一腔赤诚地待我，但是我一直对你别有用心。”拾弦愧疚，“是我对不起你。”
炎诺微微蹙起眉头：“如果你不是中了苏厉峰的法术，如果你所说都是真的，那么……”他发出长长的喟叹，感慨道：“我成了今日的模样，只算是因果循环。”
在那个世界，他几乎杀死拾弦，拾弦才得以被选中，来到彼世九州；兜兜转转，炎诺最后需要用自己的命来救活拾弦。
原来他今时今日的命运，在某时某日已经注定。
这便是佛家所说的有因有果吧。
染红沙在旁插话：“主上，别听拾弦瞎编故事，她就是蠢，中了苏厉峰的计。”什么因果循环，分明就是拾弦欠炎诺的。
炎诺面色淡淡。
外面有敲门声传来，满山残请示道：“主上，尊上想把拾弦带回去。”炎诺了然，把拾弦单独放在他这里这么久，杀烬大概不放心吧。
门外不止报信的满山残，杀烬也在，看来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炎诺转头问拾弦：“在你所说的云涂世界，可曾见过杀烬？”
拾弦摇头：“我没上前线，不认识参与战斗的人。苏厉峰说他没有见过尊上，他甚至记得隐寒，但对尊上毫无印象。”
“哈哈……”炎诺笑出了声，“我倒是希望你所说的是真事，在那里，杀烬混得不行啊。”
在他的笑声中，拾弦郁结的心得到少许安慰。
告别炎诺，拾弦跟随杀烬回到魔宫。往日的魔宫冷冷清清，内殿连侍卫的影子都看不到，但现在多了不少人，三丈一岗，五丈一哨，魔兵们手持武器，个个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内殿也有了侍女，她们个个都是高手，魔使雪狂舞亲自担任拾弦的护卫，无论拾弦去哪儿，她都寸步不离。
拾弦就住在杀烬的寝殿隔壁，虽然离得近，但很少见到杀烬。偶尔见面，杀烬看向她的目光就像在看待病人，他会关切几句，而后匆匆离去。
“哎……”拾弦坐在窗前，唉声叹气，她这辈子，大多数时间过得都像囚徒。
院外传来脚步声，拾弦欣喜，快步出了屋子，朝院门跑去：“尊上……”
来的不是杀烬，是震临，拾弦失望。
“他这几天都在藏书阁，没日没夜地翻找。”震临淡淡道，“你应该知道他在找什么。”
“我知道。”拾弦闷着脸，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下，“他觉得我是中了惑心术。”
杀烬在废寝忘食地找惑心术的解法。
震临点头：“他说你中毒颇深。”
拾弦哀怨，就知道没人信她。这也是拾弦当时不肯把事情告诉杀烬的原因。“你应该知道我的事了，你也不信，对不对？”拾弦询问震临。
“这不重要。”震临唏嘘，“重要的是，你不信任杀烬。”
所以杀烬现在才会在魔宫部署大量巡逻兵。
拾弦知道杀烬的苦衷，用手指绕着发丝：“他很好，但是……”
震临：“过去的几年，我们对你的背叛百思不得其解。杀烬说，你们唯一一次争吵，是在他加冕成为魔尊之时，你怨他不肯娶你，独自跑了出去。”杀烬说，那一次拾弦似乎跟苏厉峰聊了很久，也许就在那时，他们达成了某种协议。
杀烬猜错了。震临垂目看着拾弦：“你可知他为何不肯娶你？”
拾弦黯然：“他喜欢我，但不够深爱……”
“不是。”震临打断她，“因为，杀烬知道自己活不久，他不想让你当寡妇。”
拾弦惊得猛地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震临：“你说什么？”
震临：“你见过炎诺了，炎诺为了救你，付出了大半条命。如此巨大的代价，你可知杀烬拿的什么去换？”
拾弦疑惑：“不是永生效忠于魔族吗？为此，尊上立了不生之誓。哦，他还答应了完成炎诺一统魔族的心愿。”
“杀烬的确答应统一魔族，也立了不生之誓，但内容不是效忠于魔族，而是要在百年之内，解除魔族诅咒。否则，灰飞烟灭。”
拾弦满目震惊，她曾听人说过，二十万年前的神魔大战，神尊元陵用血的代价，为魔族下了暗夜诅咒，自此，魔族被困在幽冥极地，没有实力越界。
“魔族诅咒如何解？”拾弦颤声问，二十万年了，这个诅咒无法解除，却要杀烬用一百年的时间去解咒。
震临：“集齐所有元核，方可解咒。”
拾弦恍然大悟，对，元核乃世界本原，它有这样的能力，五元核聚齐，可以成就诸多奇迹。她当初找到的本就只有小半张残卷，后面有可能写着可以解除魔族诅咒。所以……当初杀烬费尽心力收集元核，甚至要求拾弦把体内的木元核交出来，不是因为仇恨，不是对力量的向往，而是，他立下了不生之誓。
仿佛惊雷击在面门，拾弦整个人被劈成了焦炭。
原来，她一直误会了杀烬。
震临在旁边徐徐道：“元核的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杀烬没有把握做到，他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没有告诉你真相。他为你谋划了未来，创造机会让你建功立业，费尽心机把你推上了天王的位置，哪怕他真的践行不了自己的誓言而灰飞烟灭，你依然在魔族有一席之地，依然能够过得很好。”
震临：“他处处维护你，为你安排好了一切，但是你呢？在心里留了个大秘密，最后选择在背后朝他动手。”
“我……”拾弦无地自容。
“拾弦，不要再给杀烬添乱了，你应该选择相信他。”震临沉声劝道。
震临走后，拾弦坐在院子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院中的石松树常绿不败，墙脚的小花无声绽放，它们和杀烬一样，无声地温暖拾弦的年华。
坐了很久，拾弦起身朝着院外走去，雪狂舞立即跟上，拾弦说明用意：“我想去找尊上。”其实，杀烬并没有把她关起来，也没有说拾弦不能到处走走，他只是给她指派了侍卫，随着盯着她，以防她离开魔界。
拾弦朝着藏书阁走去。
藏书阁是杀烬统一魔族之后新建的，共有九层楼，这里是书卷的海洋，放书的架子有一丈多高，一个挨着一个，多得数不清，高高的书架在每一层楼形成了架子迷宫。拾弦顺着台阶而上，在林立的书架寻找杀烬的身影，找过一层楼，继续往上……
终于在一个架子后方看到了杀烬，他坐在地面，闭着双眼，显然是困顿至极，搭在地面的手上还握着竹简。
拾弦迈步朝他走去。
听到脚步声，杀烬倏然睁眼，他是大神，警觉性极强。但见到拾弦，快速收敛了眸中的警戒之色，略略意外道：“你怎么来了？”
拾弦来到他身边坐下：“一个人无聊，想来找你。”她一只手搭在杀烬的膝盖上，关切道：“你的伤还没好，回去好好休息。”
杀烬不甚在意道：“不碍事。”
拾弦：“能不能陪我一会儿？”
杀烬：“好。”
拾弦拉着他离开藏书阁，不远处有石山，拾弦抱着膝盖坐在大石上，抬目看向天上变幻的光晕，几颗星子点缀其中，远山与天际相接，浮光点点，幽冥极地永远没有太阳，但暗夜中的光点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们时而青蓝，时而橙红，时而炫白……魔界有报时花，不同的时辰，人们干着不同的事，动植物也有自己的生活规律。
“魔界有不同寻常的美。”拾弦有感而发，“可是魔修们还是想去外面的天地闯一闯。师父为了解除诅咒，甚至愿意去自己的青春年华来换。”
杀烬脊背微微一僵，轻声问：“你知道了？”
拾弦很轻地“嗯”了一声：“二十万年的时间，魔族都拿诅咒没办法。但是他们只给了你一百年的时间。”
悲伤在拾弦心里流淌，带起脉脉的疼痛。
杀烬：“我毕竟是神，炎诺不敢把魔族交给我太久。”
杀烬出生就是神，他对魔族成见已深，曾经和三和一起给魔族找了不少麻烦，炎诺不敢完全相信他。百年时间不算长，杀烬若不是合格的统领，若不能全心全意为魔族谋取利益，那他再威风，也不过百年时间，不足以给魔族造成重创。
百年时间不算短，杀烬若真有心，全力以赴，解除魔族诅咒也不是不可能。
炎诺不得不逼他。这是一场赌博，赌上了炎诺与杀烬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