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许岑岑醒来时,对面坐着的,是正在打瞌睡的三儿。
她低头,看见一张薄被披在身上,撑手坐起来,接触地面的触感也是软的。
“你醒了?”三儿眯了一会儿,听到声响,很快醒了。三儿揉了一下眼睛,给许岑岑递了药剂和营养液:“老大让我照顾你。”
许岑岑盯着药剂的思绪被打散,声音微涩:“我不需要照顾。”
“得了吧!老大昨晚照顾了你一晚上,还不需要照顾!”三儿耿直道。
许岑岑愣了一下,原来昨晚真的有人在,她问:“他呢?”
“忙越浩的事。”三儿打了个哈欠,恹恹答道,“袁涛、乔蒂守着他,老大去取钱了。”
许岑岑爬起来:“越浩,怎么样了?”
三儿拦她:“别!你别动了!你好好躺着吧!”
许岑岑不明所以地被三儿按回原处,听到三儿道:“一个越浩够了,你别让老大担心了。”
“越浩做了手术,不会死,但是……”三儿话语一哽,“可能会残……”
许岑岑心中一急,脱口而出:“我有钱,可以医他!”
三儿没觉察许岑岑所说的她有钱:“老大取钱了!不是钱的问题,看、看命吧……”
三儿的神情悲伤极了。比起死亡,越浩捡回了一条命,早上还生龙活虎的一个人,转眼间奄奄一息,落残,那是一辈子的事啊……
三儿眼眶泛酸,泪水夺眶而出,惊得许岑岑手忙脚乱:“三儿,别哭,别哭!”
“我只是觉得,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三儿哽咽得语无伦次,“我们没偷没抢,为什么这么对我们……我们只是想活得好一点,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才变好了一点点,又这样对我们……我们不配吗?不配活得好一点儿吗?”
“不是的,那是意外!”
“为什么意外揪着我们不放?我们做错了什么……我们没有偷没有抢没有伤害别人啊,为什么这么伤害我们……”三儿声音悲戚,悲的不仅是越浩,还有他们几个人十几年的人生——从来没有被好好对待,他们靠自己,却被一次次辜负摧毁,被骗、被欺、被打……拼尽全力,命运却总在给希望的时候,一次次无情践踏,仿佛在说:看,你们就适合烂在泥里!
三儿的哭声,拉着许岑岑的心不断下沉,使得许岑岑也感受到了那一种越攀越被击溃的绝望。
“不是的,三儿,每个人都会有意外!你看,我!我不也是意外来这儿,和你们一起的吗?意外不是你的错,每个人都有,都不一样!”许岑岑坚定道,“熬过意外,一切都会好的!你看,你们不挨饿了、有房子了,这些都比以前好了!”
“谁没办法保证从今以后都没有意外,越浩的事,我们都不想它发生,但是一定有办法熬过去,像以前的那么多次一样!”
“三儿。”许岑岑认真道,“没有谁一辈子顺风顺水,也没有谁一辈子都是苦难,你们的好日子在后面……”
你们的好日子在后面……
三儿眼角噙泪,懵懵地看着许岑岑。
他从昨晚袁涛带着浑身是血的越浩来找他,忐忑不安在桥洞等白卿雪和乔蒂,到守在工业园区诊所手术室外等了一夜结果,被告知越浩很可能落下残疾,再到白卿雪安排他回来守许岑岑,他的情绪压得太久了,一时情绪奔溃,没想到许岑岑……
究竟谁是病号啊?!
谁照顾谁啊?!
许岑岑救了越浩,没有许岑岑,越浩便没了,她也受了伤,他还对她发闹骚?!
三儿有一些后悔,也有一些羞耻。
他想道歉或者道谢,犹豫半晌说不出口,最后道:“我会好好练!”
“啊?”许岑岑懵了,三儿在说什么?
三儿忽然意识到,如果许岑岑昨晚不在呢?如果许岑岑没有这么强的精神力呢?后果不敢想!如果越浩和袁涛也会精神力呢?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许岑岑的很多做法——教他们精神力、劝他们去学校,打破了他们习以为常的生活!
站在他们的角度上是给他们找事、添麻烦。
现在看来,却是实实在在为他们好!
三儿暗下决心:他会好好练习精神力,以后保护别人!更会好好读书,如果真的有机会去学校的话……
三儿望着许岑岑,这个突然出现、奇奇怪怪的Omega,老大说她和他们不一样,她和他们不是一类人……他便当老大收留了一个迟早会离开的过路人,不抗拒、不接触,一直保持点点头仅限于认识的距离。
这一次,这一种想法碎裂了。
他对许岑岑有了新的认识。
他不再仅是被动地听从老大的安排要关照她、接纳她,而是真正当许岑岑为自己人,哪怕她和他们不一样、哪怕她迟早会走,此时此刻,他们在一起,便当她是相互依靠、相互取暖的自己人……
“药。”三儿指一指许岑岑拿在手里,一直没喝的药剂和营养液,“老大给你买的,对你的伤有好处,他说了,如果你的状态还不好,带你去看医生。”
许岑岑看一眼棕褐色的药剂,喉头惯性似的开始发苦。
她这几个月一直喝药,喝得快麻木了,苦涩的药味都快刻在她的喉咙、她的血液里了。
可她面对三儿灼灼的目光,也清楚自己的状态,该喝就得喝。
她仰头灌下,药味充斥口腔,却没有那么苦,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回甘。
许岑岑愣一愣。
三儿道:“睡吧,我在这儿,有事喊我。”
三儿红着眼睛出去了。
许岑岑精神不济,恍恍惚惚间意识如翱翔云端,如失重下坠,很快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醒来,似乎很迟了。
额间传来轻柔的触感,许岑岑睁开眼睛,入目是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一截冷白的小臂。
“哥……”许岑岑认了出来。
小臂一动,许岑岑随之看见了白卿雪。
他的眸色漆黑,目光沉静地盯着她。
他的眼下有乌青,面色紧绷,有一些来回奔波的面容憔悴。
还是很好看,这一种好看,比平日的清冷感,多一分凌乱和脆弱易碎,他这样一个惯常紧绷、如履薄冰的人,越浩的事,必然给他极大的压力,看得人心疼。
许岑岑想摸摸他、抱抱他,可有点儿费力,最终只是拉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大、很冰、很凉,几乎在她牵住他的同一时刻,他用力地回握,瘦长有力的手指抓住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越浩……”许岑岑想说她有钱医越浩,宿角的医生不行,送到都市区,丘尾星的大医院一定有办法不落下残疾。
白卿雪打断了她:“越浩那边一直有人,他醒了,还有一些事,没那么快回来,不用担心。你怎么样?”
许岑岑仔细感受了一下身体内,那一种精神力透支、体力告罄导致五脏六腑剧痛、冷热交替的灼痛已经消失了:“挺好的,我没什么事。”
白卿雪的神色并没有变得轻松。
相反他的眉心蹙起,眸色明锐,像要穿透她的表情,看出点什么,许久道:“不要装没事。”
许岑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给他留下了在这种事上逞强的印象,强调道:“真的!”
“许岑岑。”白卿雪声音发沉,“有什么感觉,还难不难受,要直说,不要憋着。”
许岑岑和白卿雪接触这么久,他多是冷静自持,像这般愠怒的时候不多,言辞严肃、话语直接,像担心她、也像恼她。许岑岑看着他,万般情绪涌上心头:“没有,真的好多了,我没有外伤,只是有点累,休息好了。”
许岑岑的视线描摹白卿雪的脸,她确实有一点难受,却不是因为伤,而是心绪很空,犹如墙上芦苇、水上浮萍,脚下空落落的,找不到安稳的点:“哥,我很想你……”
从昨天到今天,比数月来的每天都更想你……
白卿雪眸色微怔,似乎觉察到她目光的空虚和遥远,好似在看他,又好似透过他看别人。
白卿雪的手指收紧,抓得许岑岑一疼。
她吃痛回神,看见白卿雪黑黝黝的眼眸,听见白卿雪道:“许岑岑。”
语调发沉,正言厉色。
许岑岑不解地望着他,等他说话。
他的眼眸深深看她,嘴唇绷着一条紧紧的线。
沉默的对视中,他的眸色渐渐变得平静深沉。
他垂下眼睑,声音清冷:“好好休息,有事找三儿,我去看看越浩。”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