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洛青漫变化带给许岑岑的震撼没有持续太久,这股联姻的大火便很快烧到了她的身上!
同以往介绍的可由着她打发的帝都星歪瓜裂枣不同,这次的撮合对象身份格外尊贵——
帝国传奇霍尔家族的唯一继承人伊娜莎!
希洛森家族格外重视,在家宴上轮番给许岑岑强调——
“岑岑呐!你老大不小了,这次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说什么也得抓住!伊娜莎是霍尔家族独苗,搭上她,你以后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伊娜莎前几年一直在星际基地,三皇子康纳即将大婚才一起来帝都星,她以前在博尔塞星订婚的那个……叫什么名字来着?呃,乌利希家族的小子,就是二皇子游佑嫁的那个家族。你也知道,皇室的兄弟,明面上是兄弟,暗地里不都是你死我活?我们一直看好大皇子斯图尔,斯图尔好,我们才好。正好几年前,伊娜莎订婚的那个乌利希家族的小子在博尔塞星暴毙,这次是难得的一次拉拢霍尔家族的机会!只要霍尔家族同我们一同站在斯图尔这边,斯图尔登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那时候,我们背后是皇室、是军部,到哪儿不是横着走?”
“军部元帅一直是霍尔家族的人,如今霍尔家族只剩一个伊娜莎,她必然是下一个军部元帅,大帝想给伊娜莎指婚,多少也存着牵制的意思,这人选是千挑万选,帝都星多得是家族想傍上这棵摇钱树,大帝挑中我们希洛森家族,既是对我们的信任,也少不了你姑姑之筇在其中牵线,你可不能辜负之筇的良苦用心!”
……
希洛森家族的各支成员七嘴八舌、从各个角度给许岑岑分析利弊。
许岑岑望着他们,只觉得无比荒谬。
不久前劝洛青漫的话犹如一把枪打出的子弹在此时此刻击中了她,当时洛青漫盯着她所说的“希洛森不也这样吗?”在这一刻充分印证,是呀,希洛森家族,不就是这样平庸无能又自私自利到极致的家族吗……
许岑岑笑起来:“大帝这么看重,我才貌都不出众,只怕完成不了。”
家宴上的希洛森家族的人闻言,一改好言相劝的温和,纷纷变得严肃:“许岑岑,这件事关系家族未来!必须完成!不仅要完成,还要做得好!做得漂亮!外面多得是眼睛在盯,出了差错,遭殃的不仅仅是你!你掂量掂量后果!”
许岑岑还要说话,却被旁边的吕锦羽拉了拉衣袖。
吕锦羽双眼含笑,食指轻轻覆在红唇上,提示许岑岑闭嘴。
许岑岑与吕锦羽交集不多,碍于蒋乐的事,更是多了几分疏离和防备。
因此许岑岑轻轻扯出衣袖,朝一旁挪了挪,拉远了距离。
没想到吕锦羽嫣然一笑,竟然顺势靠了过来,温热的鼻息贴近许岑岑的耳朵,声音极低:“我上次也这样。”
许岑岑转头,盯向吕锦羽。
吕锦羽仍笑着,继续道:“没用。”
许岑岑看一眼开始滔滔不绝讨论借她拉拢伊娜莎方案的众人,又看向吕锦羽,声音同样放得很低:“什么意思?”
吕锦羽对她笑:“他们不是和你商量,是通知。不愿意呀,也好办,我当时有母亲,你也有祖父、哥哥,不是吗?”
许岑岑的心陡然一沉。
吕锦羽坐直身体,手指捏着小匙轻轻搅动咖啡:“有些事,侥幸逃一次,逃不了第二次。白叔、白琪只怕没有能力再帮你瞒天过海一次了吧?更何况……”
吕锦羽放下小匙,咖啡泡沫在瓷白的杯盘落下浅褐色的渍迹。
吕锦羽抬头,望向许岑岑:“没有人能永远被人保护、永远天真,不是吗?”
“需要被人保护、保持天真的代价是……”吕锦羽笑着,“本该承担的,以千倍万倍的苦痛,转移到他人身上罢了。”
许岑岑盯着她:“为什么说这些?”
吕锦羽微微偏头,笑颜如花:“可惜没有酒。”
吕锦羽端起咖啡杯,朝许岑岑一扬:“敬——永远被宠、永远天真。”吕锦羽说完便站了起来,大声地同众人道别离席,头也不回地走了。
许岑岑的内心犹如翻起惊涛骇浪,她并非全然不懂吕锦羽所言,又隐隐觉得似乎不仅如此,她很想起身去追吕锦羽问个究竟,却被更多人拦下了。作为再次被挑选中的联姻工具,她在此时此刻有着超出寻常的价值,这一次的家宴主题就是为了争取到伊娜莎,她作为被讨论的主角,无法提前离开……
许岑岑坐在觥筹交错的席间,环顾热火朝天地讨论的众人。
碍于吕锦羽的提醒,许岑岑难以轻举妄动,好不容易捱到家宴结束,马不停蹄地赶回山庄,想听一听祖父白震关于这一件事的看法,可白震居然不在,不仅如此,拜恩、白卿雪也都不在,整个山庄静悄悄的,来来回回仅有一问三不知、不知主人们去向的侍从们……
一夜过去。
许岑岑没等到白震、拜恩、白卿雪。
等来的是天光大亮的时候,希洛森家族派人来接她。
“许岑岑小姐。”来人态度恭敬,却也强势,“随我来。”
许岑岑认得出来人衣着为皇室宫廷制服,这是嫁入皇室、成为大帝续弦的第三任妻子的之筇的手下,他来,代表之筇、代表大帝。
许岑岑没法不去。
到达目的地,先见到的果然是一个极其美艳、穿着打扮极其华贵的Omega,她坐在一把软椅之上,远远地向许岑岑招手。
之筇。
许岑岑走近。
“岑岑,好久没见,出落得这么漂亮啦。”之筇对她笑,“我父亲和你祖父是表兄弟,算起来,你该叫我小姑姑。”
许岑岑望着之筇,之筇的脸庞轮廓紧致、肌肤光滑细腻,看起来不过三十岁,是很年轻。这个年纪,比斯图尔、康纳也大不了多少吧……
许岑岑笑起来,乖巧地唤了一声:“小姑姑。”
“一会儿,伊娜莎就来了,你先坐会儿。”之筇伸手拉许岑岑。
许岑岑坐到了她的身旁。
之筇望着许岑岑,眼睛里有一种慈爱后辈的笑意。
她一边轻轻地抚摸因怀孕而显怀的肚子,一边语气柔和地给许岑岑介绍详情:“伊娜莎,我看过了,容貌出众,才干也了得,大帝说起过这一次八大军团联合行动大捷也有她一份功,这样才貌俱佳的Alpha,是个不可多得的良配!”
“她呀,什么都好,就是命苦了点儿,家里人都不在了,婚配的Omega前几年也出了事,孤苦伶仃,怪可怜的,大帝想多关心关心,帮她寻个知冷知热的人儿。”之筇扬声道,“我呀,就想到了你!论家世、论样貌,整个帝都星尚未婚配的Omega,除了我们希洛森家族的Omega,哪儿还有Omega配得上?”
“等伊娜莎到了,你可要好好地表现,这样优质的Alpha可不多,抢手得很!表现不好,讨不到她欢心,难保大帝安排其他人换掉你了!”之筇说到这儿时,鼻头微微皱起,似乎极不愿这种情况发生,于是劝得无比恳切,“我们Omega,终其一生,不就是找个依靠吗?这依靠、依靠,靠得住才算得上依靠!伊娜莎这样的Alpha,就是最最靠得住的那一种!你一定要珍惜,牢牢地抓住!”
许岑岑听着之筇对她的劝解、提醒,心知之筇所言字字发自真心,之筇嫁给大帝,不就是这样的吗?嫁给一个强大可靠的Alpha是Omega们追求一生的归宿,这是各个阶层普遍认可的一条共识,在丘尾星的柳雅依如此、在帝都星的之筇也如此,可大部分Omega都如此,便是对的吗?!把身家性命、未来一切系在一个Alpha身上,仰仗Alpha生存,期待被庇护、疼惜,真的靠得住吗?真的是一个好归宿吗?!
许岑岑不认同。
且不说蒋乐、康纳,对自己的另一半不忠贞,就说白卿雪……
许岑岑想到白卿雪,眼神暗了暗,哪怕心知把白卿雪同蒋乐、康纳共论不合适,毕竟白卿雪是她一直单方面地靠近,可那种想要信赖、却被推远的感觉,似乎也差不离……
许岑岑苦笑一下。
“岑岑,我说的,你听进去了吗?”之筇的声音响起,拉回了许岑岑的思绪,她回过神儿,望着之筇,乖巧礼貌地点点头,“记住了。”
“那就好。”之筇交代完了道,“我约了医生做检查,不和你们一起了,你们年轻人多相处,你要按我说的,好好表现。”
“好的。”
之筇一直等到伊娜莎到来,给两人作了引荐,才先一步离开。
如之筇所说,伊娜莎容貌出众,银发蓝眸、美得惊人。
许岑岑从未遇到过一个除了“美”一时间想不出其他形容词的Alpha,还是帝国传奇家族的独苗、帝国元帅的后代?
她没来由地涌起几分兴致,这种兴致夹杂着几分惊讶好奇、暗中观察、伺时而动,还有几分低幼的……赌气——看,白卿雪,她并非无人要,她要许的人强大尊贵又美丽……
许岑岑怀着这么一种复杂的心理,拿出了当初为了白卿雪所订制的游览帝都星计划,伊娜莎成长于博尔塞星、又常年在星际基地,对帝都星并不熟悉,故对这个安排毫无异议,温柔谦和又有礼地陪伴许岑岑,一件事一件事地完成打卡。
当白震知晓许岑岑被安排与伊娜莎培养感情、促成联姻一事,已经是两日后了。
令许岑岑感到意外的是——
白震不仅没告知她这两日的去向,也没对这两日发生在许岑岑身上的事有任何评价,像是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家族对许岑岑的安排一般,甚至还交代许岑岑:“好好地同伊娜莎相处。”
这个态度变化,饶是许岑岑不想留意,也无法不注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白卿雪用白琪的身份出现在这儿时开始——白震渐渐减少了与她的交流、指导,她像被弃了一般,被陌生的一切蒙在鼓里,无人告诉她发生了什么、该做什么。
“为什么?”许岑岑从蒲团上站起来,直视坐在茶桌后的白震,第一次赤/裸地、不加掩饰地追问到底、表达不满。
“什么为什么?”白震品茶的手一顿,抬起眼,古井般波澜不惊的眼神透过袅袅茶香烟气望向许岑岑,没听明白许岑岑问的是什么一般语气淡淡地反问。
许岑岑深吸了一口气,敞开了问道:“为什么要我同伊娜莎好好相处?你以前不这样!你不是希望我事事如意吗?我现在不如意!不开心!”
空气静默了一瞬。
白震放下茶,沉默地打量了许岑岑良久。
许岑岑在他的对面,不退让、非要一个回答、一个答案般一动不动地站在他对面。
白震垂下眼皮,像是有一声极小极小的叹息般,又很快抬起眼,眼神极黑极平静地盯着许岑岑:“伊娜莎和那些玩乐至上的贵族子弟不一样,你跟着她……会……”
像思索该如何形容一般,白震顿了顿,说道:“安全。”
“安全?”许岑岑听到白震的回复,有一种被草草应付的敷衍感。
白震望着她,又过了好一会儿道:“你是Omega,很多事,没必要……”又顿了顿,语速很慢很慢道,“总之,你只需知晓,好好同她相处,对你有益无害。”
好好同她相处,对你有益无害……
许岑岑望着白震。
眼前的白震一时间竟令许岑岑感到一种陌生,令她不由想到了家族的那些人,那些人对她的劝慰不也是这样?他们说,搭上伊娜莎对你好,对你好,这件事对你好……
许岑岑的心头涌上一股强烈的悲怆,连白震都这样了?就因为她是Omega?很多事,没必要,没必要做,没必要知晓?搭上一个Alpha就好了……就好了?
许岑岑的眼眶渐渐泛红,她盯着白震,压着声音里的颤抖,一字一字地说道:“她再好、再对我有益,可也不是我喜欢的人,这样,你也希望我嫁吗?”
白震像被许岑岑提到的“喜欢的人”一惊,原还算得上冷静的眼神陡然一变,声音压低透出了几分不容置喙和冷厉:
“你还小,知道什么?!这世上,什么都比不上活着,安全、有尊严地活着更重要!什么喜不喜欢、愿不愿意,除了生死,一切都不重要!”
许岑岑的心一下跌落谷底。
她盯着一时间全然陌生的白震,强压下悲伤、失望,迅速转身离开。
房门感应到人的去意,自动往两边移动,缓缓打开。
许岑岑埋头一路往外冲。
猝不及防地在门口与人相撞。
强压着、包在眼眶的泪,一下被相撞的冲击力震颤,再憋不住,落了下来。
许岑岑没站稳,后仰跌倒。
却被人一把抓住。
许岑岑抬眼,对上一双冷冽深沉的眼睛。
眸色极黑、极深,黝黑的眸底似化不开的情绪,直视地盯着她。
白卿雪。
许岑岑愣了一瞬。
白卿雪扶着她,视线下压,落在她的身上,声音很低很低:“你……”他抬起手,像要给她擦泪一般,声音也有一点点慌、一点点乱,“不想,我可以……”
许岑岑愣愣地看着他。
“白琪!”
白震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白卿雪的手一顿,手指慢慢收拢。
许岑岑看着他。
“白琪。”白震的声音临近,许岑岑回头见白震站在身后两米外。
白震的眼神冷厉严肃,盯着白卿雪,声音不重,却带着一股压迫感,“有事就进来。”
白卿雪似被提醒一般,手指疏忽握紧成拳,缓缓地垂下。
许岑岑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
他的眸色很深,眼神一错不错地望着她,那深沉的眸色宛如化不开的浓雾,似悲似哀、似痛似伤、似平静、似挣扎、似汹涌……
一如既往。
猜不透。
看不懂。
许岑岑笑了一下。
那日对白卿雪说的话又一次情景再现般浮现在耳边——“我讨厌你,沉默寡言。讨厌你,故作高深。讨厌你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做着我看不懂的事!”,这种如同情景再现般的无力更改的认知令她涌起一股强烈的精疲力尽,突然什么也不想管、不想知道了。
许岑岑一把推开白卿雪,你们玩吧!
“许岑岑!”白卿雪被许岑岑陡然决然、冷漠的神色一惊,顾不上被许岑岑猝不及防地推得踉跄一下险些跌倒,下意识地追向许岑岑。
“白琪!”白震大声一吼,“来人!看住小小姐!没我的命令,不允许她私自离开半步!”
许岑岑止住脚步,这一声冷酷无情的禁令。
宛如最后的一把尖刀,狠狠地扎入许岑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