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长黎山·瞒无可瞒
月未晞做了兵荒马乱的噩梦，一会儿梦见雪苍禁狱的第九层，月以曜在冰火两极的折磨下浑身是血生不如死，一会儿梦见自己在九幽境被霾心阵拖入万丈深渊，又见自己与血魇兽恶斗，被活生生咬下了一条臂膀，然后出现了一个人，手起刀落，硬生生又砍下了自己另一条臂膀，血肉撕裂……
月未晞痛得本能地想逃，她猛地在床上惊醒坐起时，后肩上一阵钻心的痛让她忍不住龇牙咧嘴了一下。
抬手触了一下伤口近处，她的意识恢复过来，定定地飞速回想了一下，自己这是，真的出了九幽境了么？
目之所及是一间极精致的卧房，但房间格局比常见房间小了许多，倒像是略大一些的马车内厢，恰好在床边一侧就是一扇小窗口，月未晞掀开窗帘朝外看了看，一面是空旷的草地，另一面是看不全的瀑布一角，想不出这是什么境况。
月未晞掀开身上被子，挪到床边准备下床，床边地上躺着的男子让她不由得愣住了。
风知翼仰躺在地上，枕着枕头盖着毯子，看起来应是睡着了，再细看他双眉紧皱，脸色苍白，像是睡得很不安稳，饶是这样，还是能看出那张脸实在是俊美无双。
月未晞想起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幕，风知翼说，咱俩这也算是，同生共死了吧……然后危险袭来，她本能地挡在他身前，她记得自己倒在他怀里的感受，很结实很温暖……月未晞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丝怪异。
她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自床尾下床，小心跨过了风知翼的脚踝，走到门口。
从“房间”高度来看，月未晞大抵能判断这应该是辆马车，当她扒拉开厢门时，看到雪白的独角兽，心里一阵吃惊。
下车处搭着梯子，月未晞顾着伤口一步步走下，瀑布的声音清脆沁人，抬眼望去，不远处湖边有个女子，一袭青衣，高高的马尾辫子，即使是坐在石头上，那姿态也很是英气。
月未晞走了过去，在她身侧停下，女子在烤着三条鱼，知道她靠近也没有抬头，便试探地开口：“是你救了我们？”
风星离愣了一下，我们？很快明白，她说的我们，是她和风知翼。
养了风知翼快十二年，然后从另一个女子口中听到，她和自己的弟弟，是“我们”……这感觉真是又新鲜又怪异。
“坐吧。”风星离示意了旁边的大石块，毕竟是救过她弟弟，没理由摆脸色，“他还没醒？”
“没……”月未晞顺从地坐下。
“六个多时辰了，臭小子可真能睡！”
这下，轮到月未晞愣住了，臭小子？
“那小子睡下前，说你是他的救命恩人，”风星离直入主题，“你为什么救他？”
这乍一问起，月未晞竟答不上来，她为什么救风知翼，因为，交易？仔细一想好像又不是。
“只是下意识的反应，没有什么为什么。”月未晞选择了老实回答，但也没打算透露更多，“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风星离却陷入了沉思，下意识的反应？
“这是何处？”月未晞换了话题，“是你救了我们吗？”
“这里是花黎国边界。”风星离举起其中一条烤鱼，看了看估摸着烤好了，递给月未晞，温和笑道：“我叫风星离，风知翼的姐姐，谢谢你救了我弟弟。”
姐姐？也就是她做到了，她真的把风知翼带了出来，找到了他的姐姐？！
那，血魇兽……
“风知翼……他都跟你说了吗？”月未晞虽觉不妥，但还是急切问了出来。
“说什么？”见月未晞没接那鱼，风星离直接塞到了她手里。
月未晞：“……”
“你是说你们在九幽境的事？”风星离继续翻烤着，“阿翼消耗太大了，我还没来得及问。”
……所以，这姐姐还不知道。
“不过说也奇怪，臭小子都睡了六个多时辰了，消耗再大也不至于这样啊！”
月未晞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他身体出了问题？
“风姐姐，你探过风知翼的内息了吗？”月未晞急道。
风星离疑惑地抬起头。
月未晞把手中鱼往架子上一挂，腾地起身往马车走……血魇兽在风知翼体内，该不是被伤了……
“等等！”风星离反应过来，一步挡在月未晞面前，她意识到不对了，“你受伤了少跑动，看着烤鱼，我去看他。”
看着风星离几步急跑向马车，月未晞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但总归，她是该知道的。
除了瀑布声，好像一切都沉静了，月未晞还没来得及回到烤火旁，车厢内就传出了女子的尖叫声，又气又急：“风知翼！”
月未晞快步走到车厢外。
车厢内被尖叫声吓醒的风知翼一脸懵，看到风星离在他面前全身颤抖，眼眶通红，瞬间清醒了，他慌道：“姐……”
“怎么回事？”风星离的声音也在颤抖，“你的灵力，怎么回事？”
她是有想过，她弟弟能活着回来必定是付出了非比寻常的代价，原本想着能活着回来就万幸了，就什么都不追究了，可她没想到，这代价，是他会从此变成一个凡人……
在这个强者为尊的宇合大荒，没有灵力，与废人何异？
风知翼知道瞒不住了，本来睡前还想着要找好说辞的，这刚吓醒都没来得及想，姐姐就全部都知道了。
“我……也不知道……”风知翼决定坦白从宽，毕竟在这世上，再没有比风星离难受，更让他难受的事了。
风星离真的生气了，“你又想急死我！”
“姐你别急！”风知翼胡乱安慰道，“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你别急好不好？”
“快说！”
风知翼把手伸向腰间，从衣襟里取出一块玉器，哆哆嗦嗦递到风星离跟前。
早在九幽境用这能读取记忆的识魂玉给月未晞看他大战血魇兽的境像时，风知翼怕之后自己记不清晰，就用这法器就把境像留存了下来。
“这是什么？”
“姐，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你自己看看。”风知翼抓了抓头顶，有些不安。
风星离便不再多言，运转灵力催动识魂玉，玉器泛起一层耀眼白光，风星离闭上眼睛，脑中便出现了境像。
和月未晞看到的几乎一样，主观意识的问题，境像并不完整，但仍然看清了个大概，当境像跳转到风知翼双臂被断、血肉模糊，任凭风星离怎么克制，眼泪还是刷地落了下来。
她从小捧在手心里宠着护着的弟弟，她根本无法接受他会有这样的遭遇！境像消失的时候，风星离的心一阵一阵揪紧，说不出话来。
“姐……”风知翼低声唤她。
风星离抬起的双眸有一瞬失焦，随后立马清醒：“给我看看你的手臂。”
风知翼立马晃动他的胳膊：“我手臂一点事都没有，我醒来就好好的了，真没事……”
“给我看！”风星离斩钉截铁。
风知翼只好立马三两下除下上衣，将胳膊乖乖举到风星离眼前。
风星离细细查看了三遍，肌理完整，线条顺畅，确认没看出任何异常，丢下一句：“衣服穿上。” 就起身下了车。
风知翼套好衣服下车时，月未晞已经坐在篝火旁烤鱼，风星离抚摸乘云的脊背，明显在等他。
“姐，”风知翼走过来，“我真没事的，灵力没了我大不了重头再修……”神气一秒又开始惴惴不安，“就是那只兽……”
“闭嘴！”风星离打断他，朝月未晞走去，“跟我过来。”
三人坐落，月未晞给一人分了一支烤鱼，风知翼立马问道：“月未晞，你怎么样了？”
“无碍。”月未晞低头啃鱼。
“你叫月未晞？”倒是风星离开了口，“雪苍之巅，皇族？”
月未晞抬头看向风知翼，风知翼立马无辜地摇了摇头。
“你的伤是我治的，你贴身的吊坠我看到了，雪苍之巅才能用的材质。”风星离再一次直入主题，“你一年纪轻轻小姑娘，独闯九幽境是为什么？”
月未晞再次望向风知翼，风知翼用眼神回答：你想说就说，不说也行。
“救人……”风知翼说过，他姐姐很厉害，血魇兽在风知翼体内，月未晞没得选择，只能摊牌，“救我哥哥……”
“你哥，是月以曜？”
月未晞吃惊地瞪大眼，风知翼也是同样震惊，他姐姐，这么淡定地就说出了那个名字。
“两个月前月以曜带百名精锐前往九幽境，听说一个月后只有他一个人回到了凌雪都，之后雪皇对外公布，定远大将军月以曜休沐闭关，外界都在传他是不是已经斩杀了血魇兽，所以最近有更多人跑去九幽境想一探究竟。”
月未晞沉默。
“这件事不是秘密，多的是人在传，但既然你一个小妹子出现在九幽境，想来定有隐情，是吧？”
“我不知道……”月未晞低声道，“我不知道哥哥在九幽境的事实……我只知道，他犯了错惹怒了雪皇陛下……”
“所以，是雪皇让你去九幽境的？”风星离的思绪转得飞快，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堂堂雪皇让她只身独闯，想来小姑娘身上也有巨大的秘密。
“是，他让我带回血魇兽，不然就让哥哥死……”月未晞的忧惧无法掩饰，但还是倔强地没有示弱。
风知翼想安慰一下，但又说不出什么来，只能寄希望于他姐。
“你救过阿翼的命，这恩情我们本该报，”风星离郑重地道：“但月以曜的事牵涉过大，不是我们姐弟可以插手的。”
月未晞愣怔地看向她，意思是，不会帮自己了吗？
“血魇兽的事，牵涉也很大，”风星离放慢语速说得很清晰，“你们两个的经历，如果传出去，也会掀起腥风血雨，明白吗？”
……风知翼和月未晞面面相觑。
“接下来我要带阿翼去一趟长黎山，解决血魇兽的事，你若信得过，就跟我们同行。”
正如她自己所说，两个小孩在九幽境的经历太过匪夷所思，有任何泄露都是杀身之祸，风星离不能将风知翼再置于危险之中，只能选择将月未晞一起保护起来。
“我只有一个月的期限，九幽境已经耽误了快半个月了。”月未晞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日子，突然心慌，噬元蛊是不是也快要发作了？大概就这一两日……
“有乘云飞骑，去哪儿都不会耽误太久，长黎山非去不可。”风星离毋庸置疑地道，“你想要血魇兽救月以曜，我只想救阿翼，你自己做决定吧。”
风星离起身，拉着风知翼走开，风知翼急道：“姐你知道什么了，对不对？长黎山有办法，是不是？”
“闭嘴！”风星离没好气道。
“风姐姐……”月未晞大喊一声，追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