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长黎阁·阁主先知
次日晌午，月未晞悠然醒转，陌生的房间内，守在床边的，却是风星离。
“风姐姐……”
刚刚伤过睡醒的姑娘，带着一脸的懵懂，总算透露出了些许与她这个年纪相符的少女模样。
“风知翼呢……”月未晞缓缓起身环视半圈，“这是哪儿？”
风星离听她一开口就问风知翼，心里微动，见她要起身便抬手扶了一把。
“他有些心躁，我打发他去前寺大殿参禅了。”
昨夜里他总缠着她想套话，风星离很不耐烦就勒令他去打坐静心了。
“在剑阵里，力竭殆尽时，你在想什么？”风星离很认真地问。
月未晞看着她，从眼神里知道，风星离不是恶意，便答道：“有人在等我……”
月未晞记得很清楚。
“是指月以曜吗？”
……不止，月未晞心想。
“你怕死吗？” 风星离再问。
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为了哥哥，敢独闯死境之地，若是为此要她死，她也是义无反顾毫不犹豫的吧。
月未晞不答。
确实，她原本是认定，为了让月以曜活，她什么都会做的，哪怕是要她死。
风星离观察到十六岁少女眼神的波澜，心里有了判断。
“如果有一天，为了救你哥，可能会伤到风知翼，甚至要他的命，”风星离字字清晰，“你会怎么办？”
月未晞猛地抬起头，双眸震惊又茫然。
风星离定定地回视，等她回答。
“是血魇兽有问题吗？”月未晞联想了一下，急切道：“风姐姐没有找到办法吗？”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月未晞：“……”
“答不出来吗？”
“不会，”月未晞斩钉截铁，“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说完，月未晞自己心里都震惊了，她明明已经想好，如果没有办法，她就直接把风知翼绑到雪苍之巅的。
“好！”风星离没再为难，“记住你的话。”
月未晞：“……”
“你先起来吃点东西，我把风知翼唤回来，你们随我去见老阁主。”
风知翼在大殿里坐了一夜，娇生惯养的小少爷难得地没有直接打瞌睡到天亮，下半夜因为梦到剑阵便再也睡不着，把自去九幽境之后的事从头到尾、事无巨细地想了几遍。
当他回到竹林小筑，看到月未晞已经醒来，心里一阵高兴，实打实的：“你好了吗？”
月未晞坐在桌前，抬眼看到某人凑过来的放大的笑脸，心里有些异样，她也实打实地注视着他：“阁医师太很厉害，全部的剑气灼伤都治愈了，连痕迹都没留下。”
不但剑气伤痊愈，连她的箭伤，还有九幽境不知道的大大小小的莫名皮外伤，全都治愈了。
只是，她的内息却感觉还有些虚，甚至都使不上劲。
“那太好了！”风知翼呼了一口气，有些委屈地道：“我昨晚担心死！可我姐竟然还罚我去打坐。”
其实就是因为他坐立不安，又无能焦躁沮丧，他姐才把他强硬撵开的，可惜小少爷不懂。
“你吃过东西了吗？”月未晞将桌面一碟糕点递了过去。
“没，正饿着呢！”小少爷随手抓起一块就扔进了嘴里。
月未晞又给他倒了一杯水：“一会儿风姐姐要带我们去见老阁主。”
风知翼抬头看一眼：“哦……”
总算是来了。
月未晞神色犹豫：“你有想过……”若是解决不了，该怎么办？
“什么？”小少爷明知故问。
“没什么。”月未晞低头喝水。
其实，殊途同归，心照不宣。
两人跟着风星离到达阁主大殿时，老阁主正好结束了一场禅坐。
双眉与胡子皆已银白的老阁主，实际上早已全盘不管阁中事务，但仍热衷于普渡众生，当然，这个众生也是有着极其严苛甄选条件的众生。
老阁主是长黎阁，也是花黎国，甚至整个宇合大荒的神奇的存在。无人知晓他来自何处，也不知已经年岁几何，只传说这是整个大荒唯一一位同时精通风、花、雪、月四系，甚至更多系术法的人，修为已至大成灵级，甚至还有传说是最高的至尊级别。
老阁主在长黎阁的年月太久，也不知在入寺前和入寺后已经来来去去见过了多少，众生于他，一眼就能看透，众生即众生，无不同，亦无相同。
可当风知翼和月未晞，一个快十八岁的少年和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双双站定在跟前拱手行礼时，老阁主竟是屏息凝神看了许久，像是单单透过眼睛就能看穿生前身后，将两人盯得心里直发慌。
“孩子，害怕吗？”老阁主的声音清透温和，明明近在耳前，却又像从远方隔空传来，如桑灵传唱。
风知翼：“……”
月未晞：“……”
连同样立于近前的风星离都震惊了，不敢言语。
其实这是风星离见到老阁主的第三次。
第一次见面，是在她九岁。那年她跟着爹娘云游来到长黎山，在山中呆了整整七日，但她是直到最后离开的前一晚才被他爹叫到了老阁主身前，那时老阁主好像也是这么盯着她，她还小且她爹就在一旁，因而除了好奇并无任何惧怕。
老阁主送了她一叶玉雕的碧水青莲，记忆中他好像只对她说了一句话：“孩子，你长大了会来见老衲的。”
前几日风星离决意来长黎山时，确实没有把握，她不知道那碧水青莲的意义，也不知道老阁主那句话的涵义，当年离开之后，爹娘也没另外跟她说过什么，只说等她长大了就知道了。
那天，在半山腰小镇，一身女扮男装的风星离按照常例登记了排号。之后她守在登山口处不远，拦下了一对准备上山求药的重病老夫妇，风星离赐给了老妇一颗回生丹，那是擎风城上风族炼药所特制的救命丹药，懂行的人都知道是价值连城、有市无价，风星离随手救了老妇一命，换来了他们的排号，顺利上了山。
进入前寺大殿礼了佛，风星离设法见到了住持，拜托住持将那叶碧水青莲呈给了老阁主。当夜，住持回了话，请她留在寺中等待。两日后，她如愿来到了老阁主面前。
老阁主当时也坐在今日这个位置，明明是半眯着眼，风星离却觉得他的眼神睿智清透，他一开口就说：“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风星离不解其意，只行着得体的见礼，不敢妄言。
老阁主又说：“我还记得那年你父亲带你来到老衲面前的样子，时间过得真快。”
风星离还是不敢妄动，小心翼翼答道：“那年，小女刚满九岁。”
老阁主好像点了点头：“既然来了，便不必拘谨，如实说了吧。”
犹豫了片刻，风星离还是作了决定，她取出存留着风知翼那幕记忆的识魂玉，恭敬地呈给了老阁主。
老阁主接过识魂玉，手指触摸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风星离能看到，这期间老阁主闭着的眼皮底下眼珠子小小颤动了一瞬，半会儿之后，他再睁开眼，神情平静。
风星离安静地等着，未曾言语。
随后，老阁主开了口：“把他带来吧，还有，和他同行的姑娘。”
风星离很诧异，她只字未提，可老阁主却知道了还有一个同行的人，还知道是姑娘。
得到确定信息后，风星离找到了住持，准备下山，然后就发生了寺门禁制被闯，风星离被要求和全寺一起静默等候半个时辰，直到风知翼的信号珠炸亮了夜空。
风星离一向是很懂分寸、知礼恪守的人，因而此刻虽然讶异，却并未擅自代替风知翼或月未晞答言。
还是风知翼先沉不住气：“我们，应该害怕些什么吗？”
老阁主一愣，三人皆是一惊，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很快，一阵哈哈大笑突然响彻了大殿，老阁主边笑边捋着他那银白长须：“确实，不必害怕，不必。”
三人彼此面面相觑，未敢再言。
老阁主张开手掌，随即在他掌心之中幻化出了物体，是风知翼的那块识魂玉。
“孩子，一会儿老衲需要从你们这里确认点东西，无论发生什么，不必惊慌，知道吗？”
老阁主看着风知翼，风知翼愣愣地点了点头。
老阁主再看向月未晞，月未晞犹疑了小会儿，也照样点了点头。
老阁主再看向风星离：“孩子，你在一旁候着，也不必惊慌。”
风星离便行了个礼，退到一旁。
然后，谁也没有看到老阁主做了什么，大殿之内突然一片金光笼罩，风知翼和月未晞被悬空浮起，两人不知道接收到了什么指令，同时盘腿面对面而坐，双眼紧闭。在他们胸口与胸口的正中间，那块识魂玉散发着耀眼的光，从最初的白光逐渐变成了五色光，一直旋转着。
风星离被金光障了双眼，看不清浮空着的两人，以及所发生的一切。
风知翼再次睁开眼睛时，人已经躺在了竹林小筑的床榻上，而躺在一旁的月未晞也在同一时间睁开了眼。
风星离一直守在旁边，见两人醒来，便走了过来。
“姐，发生了什么？”风知翼最先开口。
风星离一脸疑惑：“你们呢，发生了什么？”
风知翼立马抚着头很认真地回想了一下，然后放弃地摇了摇头：“什么都不记得，什么印象都没有。”
风星离又看向月未晞，月未晞也同样回忆了一下，同样摇头：“什么都没有。”
“我带你们离开的时候，”风星离把自己所知道的尽力理了一下，“那个仪式结束时，你们都在昏迷，老阁主只说了一句话……”
当时，老阁主神色极其平静，那句话像是从什么地方传给她，而非直接说出来的，老阁主的声音说：“你们要找的答案，在雪苍之巅，月以曜。”
三人再一次同时陷入了沉默。
“就是说，找到月以曜，就知道答案，是吗？”还是风知翼最先反应过来，“是什么的答案？”
“不知道……”无所不能的风星离也有些迷茫，“大抵，会跟血魇兽有关。”
“那就回去找我哥哥吧！”月未晞下了主意，“我保证，会尽全力保你们安全，直到见到我哥。”
风星离顾虑地看向月未晞，月未晞原本就是为救月以曜，回雪苍之巅是势在必行，但此行可能遭遇最大危险的，是眼前她的弟弟风知翼，就算她毫不怀疑老阁主的指引，但也还是无法不忧虑。
“姐，”风知翼当然知道风星离的所思所想，他又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屁孩似的，大大咧咧地安慰：“这不有姐姐守着嘛，我肯定不会有事，我们就一起去一趟雪苍之巅吧！”
说完，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爷还冲着月未晞又挑眉抛了个媚眼。
“我不能跟你同去。”风星离第一次如此快速地拒绝了自己的弟弟，毫不犹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