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丰年
又是咔嚓一声。
这回明显要比之前更响,像是冰面支撑不住即将破碎前发出的哀鸣,在寂静的玉米地里格外清晰。
女孩儿头顶裂开了一道缝,无数细小的绿色绒毛从缝隙里冒了出来,脸颊的皮肤也渐渐变得透明。
绒毛轻轻蠕动,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长大。
黎夜这才看清那压根不是什么绒毛而是而是一棵棵绿色的幼苗。
一条条菌丝状的根系相互纠缠取代了原本青黑的血管,穿过空荡荡的眼眶向下延伸,钻进了女孩儿被白雪覆盖住的身体。
69。
70。
每默念一个数字,就像有只无形的手在黎夜的微垂睫毛上搭上一根火柴。
她的眼皮越来越重,布满血丝的眼瞳上蒙上了一层水光,眼泪越聚越多,连呼吸都变得不再顺畅。
可眼前的女孩儿非但没有模糊,反倒是越来越清晰。
附着在她身上的白雪,正在剥落,它们散落在地面,直接融化在了脚下的泥土里。
白雪剥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女孩的身体也越来越小。
黎夜只能看到不停向下坠落的白色。
渐渐地只有拳头大小,再到只有乒乓球的大小。
直到女孩的身体随着最后一颗雪花的落下,不见了。
她已经没了人形。
如同一只漂浮在深海里的水母,头顶垂下的绿叶遮住了空洞的眼眶,脑袋下连接着无数丝状的根系,飘散在空气里,有几根甚至贴在了黎夜的脸上。
它们太细了,黎夜只能感受到脸颊上微微的痒。她甚至来不及感到恶心,脸上的的触感就已经消失不见。
那些触须自动剥离,一根根掉在了地上,蚯蚓似的扭动了几下,蓦地钻进了地底。
女孩儿的脑袋下只剩下一根孤零零的坠着。
她的头突然歪了一下,在半空中晃动了几下。
又歪了一下。
这回的幅度更大了一些,根须绷成了一条直线,扯着女孩儿向下坠。
大片的绿色占据了黎夜的视线。
86。
87。
窥视感消失。
黎夜视线下移。
女孩儿已经消失了,只留一团挤在粗壮玉米秆之间绿色的植物。叶子被迫直立或弯曲,像是一个被欺负了的小孩,看上去有点可怜。
她闭上眼睛慢慢蹲了下来。
不被看到不是离开这里的方法...
只有找到他…才能赢。
可他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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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熙一头波浪卷散乱着,被她胡乱打了个结,有绿色的汁液沾在袖口上,地上散落着零星几片破碎的叶子。
她低着头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这次的任务怎么看,自己都有着绝对的优势。而且,那个脑子不太好的新人陆丰才是被打上记号的人,再不济也该是冯月薇或者住在最后一户的那个倒霉蛋才对。
怎么都不该轮到自己。
那个手绢,楚熙是没说实话,准确的说,她没说完整。
那是线索不假,却不是免费的。得到它的人会被打上标记,会成为鬼怪们的‘宠儿’。
比如冯月薇那个捉迷藏的任务。
按理说大家在不违规的情况下,被找到的概率基本一致。
但被打上标记的人一定会是第一个被找到的,他们身上的标记对鬼怪来说就是黑夜里的灯塔。
他们对它是又爱又恨,因为出现的时间,人物随机,所以根本没办法强行找到得到线索的人。
有经验的老人如果被找上,都会第一时间选择隐藏,任谁都不会愿意分享自己拿命换来的线索。
至于新人,免费得到的线索,谁会不想要呢?新人本来就是死亡率最高的一批家伙,死之前做点贡献,也算是死的有价值了…
在这里,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即便这份运气带有人为的成分。
而这次的选住处,也算是人为的运气。但选择同样存在未知,谁都说不准住户人数是多好还是少好。
楚熙也不能确定,所以她才选择了中间的位置,住在了第三户。
但她能肯定自己一定不会是那个最倒霉的,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她手里有其他人不知道的线索。
她见过村长口中的张老师,在另一个任务世界里。
所以要么就是全体强制触发,要么就是自己做了什么。
可自己昨晚什么都没做,食物也没吃。今早眼睛一睁,看到的就是这里,然后就被强制玩什么一二三木头人。
楚熙抬起头,这应该是一场全体强制参加的游戏。
她左半边脸已经彻底植物化,被绿色覆盖的五官已经模糊,长长的叶子垂落在肩膀上,绿色的汁液顺着叶尖滴答滴答的滑落。
她表情阴郁,配上另一半异化的脸看上去十分狰狞。
那死孩子每转一次头,后面就会越来越慢,快到最后时她实在忍不住眨了下眼睛,左边脸就开始异化。
好在第一局游戏已经结束。
还有两局。
楚熙捏紧了拳头,完好的右眼里闪过一丝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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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发生了什么,黎夜不知道也并不关心。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世界上能依靠和信任的只有自己。
她抬头看着眼被割的四分五裂的天空,雪终于停了,把手按在了身侧的玉米秆上。
“找到你了。”
这就是她的答案。
孩子是种子。这里的每根玉米都代表一个小孩。
所以她才看不到他们,只能看到摇晃的叶子,听到嬉闹的声音。
但这个任务里,雪是特殊的。对于那些孩子更是一种限制。
黎夜注意到,只有雪停的时候,自己才能听到他和他们的声音,感受到他们的存在。
雪将他们变成了两种状态:下雪的时候是植物,雪停了才算孩子。
所有的玉米全都一模一样,规则不可能让她在数不尽的玉米当中找出一棵独属于他的。
这不现实。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他代表了所有的孩童,每个孩童都是他。
周围静的只能听到她微微有些不稳的呼吸。
什么都没发生。
黎夜的表情变得凝重。
错了么...
“错了呦,姐姐...”带着幸灾乐祸的童声回答了黎夜的疑问,“啧啧啧...真可惜啊...”
黎夜眉头紧锁,不去理会声音的恶意,脑子里快速整理着相关的信息。
她到底遗漏了什么...
“唉...可是错了就要接受惩罚...”声音带着装模装样的惋惜,“要不然游戏还有什么意义呢?”
“你说是吧,姐姐?”
黎夜一下子跪在了地上,额角青筋凸起。她捂住脸颊,咬紧了牙关。先前被划出地伤口钻心的疼,有东西撕开了血肉正在往外钻。
鲜血混着绿色的汁液,一滴滴落在地上,一根根丝状的根系钻出伤口漂浮在指缝之间。
疼痛还没结束,身上的其他伤口也开始蠢蠢欲动。
痒。
无法克制的痒。
尤其是脖子。
黎夜能感受到被包裹住的喉咙里有东西在爬动,她忍不住用指尖碰了一下,被烙铁灼烧般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呵。你们大人就是喜欢自作聪明。”
黎夜额头沁满了冷汗,倒在地上。
“姐姐,你还有两次机会喽!啊,也不对。万一你提前留下来的话,可能...就没有两次机会了。”
钻心的痛和蚀骨的痒如退去的潮水渐渐散去。
黎夜蹙眉,失去痛感不是件好事。
一朵雪花落在她的脸颊上,它却并没有融化,而是紧紧贴在了皮肤上。
她完全感受不到凉意。
脸颊上的根须仍在摇摆,伤口附近皮肤也不再柔软。
她正在异化。
“大丫,乖闺女…醒醒…”
声音很轻,刻意压的很低。
异化带来的幻觉…么?
“嘘…你阿妈和弟弟睡了,咱们别吵醒他们。”
“大丫不是一直想跟阿爸玩游戏么?走…阿爸现在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那是你阿妈逗你玩呢,哪有什么吃人的怪物,大丫看到过怪物么?”
“那就是了嘛,咱们去玩你最喜欢的一二三木头人,好不好?”
黎夜瞳孔一缩,看到了正在说话的东西。
一条巴掌大颜色鲜红正在上下弹动的舌头!!!
“大丫啊…” 那东西正从女孩留下的那小捧植物中间钻出来,下面还连着细长的菌丝状的根系。 舌头在吸取养分,每弹动一下,就有一片叶子变成灰烬。 “你别怕。阿爸还能害你?你看,招娣不也被绑着呢嘛!还有大妮…这就是个游戏,你别怕,啊…” “大丫,别哭,别哭…你是姐姐,小宝和你阿妈饿了好几天了,你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饿死么…” “阿爸是没办法啊!你别怪阿爸,你留在这,你留在这长出来,咱们一家人就能得救了…” “阿爸,也想种自己啊!可家里要是没个爷们,你们迟早也得被别人害!咱家不能绝了后...” “是阿爸对不住你!可咱走也走不了,逃也逃不掉…” “大丫啊,你是阿爸的好闺女,乖女儿…阿爸也舍不得你!可…可与其跟着阿爸受罪,还不如下辈子投个好胎,早点享福去…” 黎夜拳头捏的咯吱作响。 周围的叶片全部化成了灰烬,那条已经有脸盆大小的猩红舌头在触须的牵引下来回摆动,像只永远喂不饱的野兽。 黎夜蹙眉,情景重现? 这是村长故事的后续。 不过想想也知道村长是在说谎了。一个被好人救下的村子,怎么想都不该是被诅咒成一个必须用活人才能长出粮食的地方。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白色长袄,扯出了一个冷笑,原来自己这帮人就是这次的种子啊! 这是线索,毋庸置疑。但她不觉得那东西会那么好心。 看着那来回晃动的肥硕舌头,黎夜后退了几步,表情厌恶。 “啪!” 正在摇摆的舌头却突然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