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进了鬼门关以后，进行速度就快了，几乎是移形换位，转眼又进了一道大门。
既没有风声，也没有周围景象变化，仿佛身处舞台，只是个布景，工作人员一扯，就换了另外一个，不会有任何眩晕感。
杜绯云想起甜滋滋带着他们在魔气里穿行，以及那个奇异的传送阵，感觉非常相似。
这时九灵元圣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前方影影绰绰，出现了很多鬼。
他们穿着看不清底色的衣服，长发覆面，赤着脚，木然地前行。
“他们身边的那根是锁魂链吗？”杜绯云低声问。
“对。”魏乙说，“你看到过的我们的锁魂链，其实都是用魂力从这一根链上抽取出来的，拘了魂，进了鬼门关，锁链连着着鬼魂附回了原链，被拘的鬼魂就进了魂阵，会被牵引着朝前走。”
湘西赶尸，地府赶魂，听上去好像差不多。
“他们会去到哪里？”
“忘川。喝了孟婆汤才算是真正进了地府。”
三人挨着鬼魂朝前走，中间隔着一根锁魂链，九灵元圣的脚步轻盈，走得也很慢，像是怕惊扰了他们。
“喝完后便进行功德清算，功德值进入念力中，可以选择往生之道了。”李俏淡淡地说。
“功德值现在也有能转化成阳间的钱了，这么算下来的话，富人也可以出钱买下一世？”
李俏笑了笑，说：“哪有这么容易。出钱做了善事，功德翻倍，穷凶极恶，伤及人命，功德值直接到底，捐多少钱也是攒不回来的，该下地狱还得下地狱。”
地府果然是明算账的。
“不过现在地府不流行转世投胎了，大量鬼魂滞留地府了，这才是比较麻烦的事情。”
所以鬼魂劳动力过剩。
杜绯云遗憾地看着周围，应该让鬼魂集体去搞基建啊，这地府都破成什么样了。
前方便是忘川。水色青黑，两畔开满了曼珠沙华，奈何桥上，一个梳着丸子头的孟婆守着一口大锅，给往来的鬼魂舀汤。
“不要挤，刚才已经打翻过一锅了，下一锅熬出来要四个小时！你，吃什么口味的？可以加花草和茶粉……”
“要甜的。”鬼魂木然道。
后头鬼魂不乐意了，伸头过来劝：“甜汤简直□□，兄弟，听我的，一勺咸卤就能上天。”
前头那个鬼魂也不乐意了：“咸的多难喝啊，活着苦，死了都不让吃点糖吗？我糖尿病，好多年没吃糖了呜呜呜。”
说着说着开始哭。
新死鬼的破防就在一瞬。
“好了好了。”丸子头的女鬼孟婆舀了汤，从糖罐里挖了两大勺白糖，“这样够吗？”
“够了。”鬼魂呜咽着接了过去，蹲在一旁的桥墩上喝。
“你吃什么口味的？”孟婆问，“没咸卤，加盐可以吗？”
“我想吃海鲜粥口味的。”咸卤爱好者鬼魂忽然换了个说法，“痛风多年，就馋这一口呜呜呜。”
孟婆深吸一口气，把勺子扔锅里了，这工作简直没法干了，转头看见不知哪个鬼在奈何桥栏上晒鱼干，于是盛出半碗还在沸腾的孟婆汤，揪着半条小鱼扔了进去，往那鬼魂面前一递。
“来了，您要的生滚鱼片粥，凑合吃吧。”
鬼魂看了看碗里，说：“骗鬼啊，这算什么海鲜啊！”
孟婆二度深吸，终于忍不住喷了起来：“地府有什么海啊？没有海哪有海鲜？您不如叫您家人给你烧点爱吃的吧。”
鬼魂没话说了，端着生滚鱼片粥走了。
“您吃什么口味的？有晒干的彼岸花蕊，三生茶粉，咸甜也可以适当调整一下，您看看想尝哪个？”
“来碗豆汁吧。”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锅里有豆汁啊？”
“来碗豆汁味的汤吧。”
“……”
闲暇之余孟婆抹了抹眼泪，叹气道：“唉，社畜命苦，内耗也太严重了。”
“谷辛。”
谷辛听见有人喊她，有气无力地挥手：“下班了。什么口味的都没有，五分钟以后另一个孟婆会过来。”
“这就是孟婆汤吗？”
谷辛有气无力地说：“是的，我已经努力调过味了，真的挺好喝的，但是这些新死鬼都有自己的主意，根本不在意好不好喝。”
谷辛压力山大，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本来已经很好了，调味只要略微加一点就可以了！可是他们根本不懂！”
“我能喝吗？”那个女孩的声音，“喝了该不会回不去阳间吧？”
“没关系，你有避阴符，过了嘴瘾，一概功效是免的。”另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这是我们地府最活泼的吃货公务员，最年轻的孟婆，隔三差五推出无鬼问津的新口味。”
这新死鬼还挺懂的。
谷辛疑惑地抬头，忽然睁大眼起身，说：“大帝？杜绯云？”
李俏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说：“来碗最好喝的孟婆汤吧，顶配。”
“好啊！”谷辛立刻起身，往碗舀孟婆汤，“加点糖，加点三生茶的茶粉，搅一搅，再搅一觉，表层撒上干脆的彼岸花蕊，双份，行了！”
杜绯云喝下第一口的感觉，像是一种奇特的奶茶。汤极浓极滑，脆脆的彼岸花蕊还没有被浸化，极脆，和浓汤进入嘴里会自动爆开，茶的味道却很淡，应该是避阴符的功效。
“非常好喝啊！”
杜绯云毫不犹豫地给地府第一杯奶茶点了个赞，谷辛的眼睛亮了起来，托着腮问：“真的吗？真的吗？”
她歪头的样子实在是太初中生了，杜绯云有种地府雇用童工的感觉。
“你多大了？”她忍不住问。
“阴寿三百九十岁了。”谷辛笑得很可爱，“阳寿十三岁就没啦，所以一直是这个样子。”
“原则上鬼魂的长相是定格在死亡的时候，进入地府即使累积了阴寿也不会长大不会变老，不过花费功德值可以将相貌修改到任意年龄段的。”李俏说。
难道自己花费功德值，也可以将容貌锁定在大好年华？杜绯云念头刚起，李俏便笑着补充：“仅限于地府。”
果然。
不过杜绯云也不遗憾，相貌只是皮囊，不同年龄段都有不同的美，少年风华，老年回韵，年龄大了也有一种岁月的沉淀之美。
“功德值，可以增寿吗？”
“当然可以，花费功德值罢了。”李俏很自然地说，“阳间常有祖宗保佑的祈愿，又有荫庇子孙的说法，都是先祖的功德，能兑换化解一些厄运。”
“真的吗？”杜绯云起身，“我想买阳寿！”
“嘘。”李俏伸出一指头，“等我看到你的命簿再说，或许小云是长寿之人。”
“不用买了，你能活很久。”魏乙忽然开口，“我已经看过了，放心。”
杜绯云愣了一下，李俏冷冰冰地说：“魏判，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和阳间渐渐有往来以后，除了大帝以外任何人不得看人命簿。”
魏乙想了想，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小云知，再无下回。”
三人同时转头看着谷辛，她吐了个舌头说：“你们在说什么？大帝还喝吗，魏判喝不，不喝我就要下班啦。”
李俏挥了挥手，放她下班了。
“大帝，我不是想改自己的命数，是我爷爷。”杜绯云慢慢地说了出来，“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去世了，后来我奶奶也生病去世了，我是希望爷爷能活得久一点，能陪我久一点。”
李俏终于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说：“应该问题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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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杜绯云在地府开始了第一次直播。
直播前的两个小时，她吃完了地府第一顿晚饭，河鲜。
忘川里的鱼非常奇特，有些像鱼的魂灵一样，无骨，鱼肉也非常轻盈，而另一些鱼则是纯白骨，就像人类的骷髅。
无骨鱼做成的粥滑嫩，轻盈的鱼肉极富空气感，杜绯云觉得像竹荪鱼。
白骨鱼拆出后干炸。细骨如松针，撒上孜然和椒盐，咬上去脆而咸香，鱼脊椎和长长的腹刺炸过后，配上咸蛋黄蟹肉酱，像薯条蘸番茄酱一样的吃法。
“好吃吗？”谷辛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好吃哭了！”杜绯云摸着自己撑起来的胃，怀疑在地府呆半个月会胖成球。
李俏看杜绯云喜欢谷辛的汤，于是又把下了班的谷辛找过来给杜绯云做晚饭，谷辛这次的生滚鱼片粥比之前的做得精细了太多，吃得杜绯云口水都流了下来。
谁说地府没有好吃的啊！
“我都有些犯困了，得开直播了。”
“做春水桃花吗？”谷辛一脸期待。
杜绯云本来是打算再做一次春水桃花的，这时候心里忽然一动，眨了眨眼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亥时直播，准点开始，地府所有通讯全都打开，光屏比鬼火还亮得多，遍布地府各个角落。
杜绯云坐在李俏的书房，旁边两枝十二盏的烛台，将案几照得灯火通明，笑着跟大家打招呼。
“大家好，我是小云，谢谢大家，被你们的热情给感动到了，初来乍到，所以今晚给大家做一款最新的美甲。”
地府直播是借用鄷都大帝的工作通讯，所以观看者不能留言评论，而是像视频聊天一样，有个悬浮窗，可以看到对面的反应，但是因为一万多块通讯屏同时打开，只能随机投射到某个窗口。
杜绯云看到对面黑压压的，一片幽蓝的鬼火激动地在屏幕前飘来飘去打call，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俏适时出现在镜头前，她穿着常服，慵懒地坐在沙发上，长眉一扬，说：“本座今晚就是小云的模特了，亲身试验。”
对面传来一阵欢呼，蓝色的鬼火如同放烟花似的，往上冲。李俏一向亲民，深得鬼心，这次又亲身替鬼魂们来试验阳间的美甲，对鬼来说又是一层看点。
“来，俏俏，伸手。”
她握着李俏的手，一点点清洁。
“传闻大帝的手掌宽大，握力软硬适中，是为仁德，手指修长是灵慧，骨节是刚毅，其实不做美甲也非常的好看。”
“所以为什么人们会喜欢美甲？”李俏问。
“因为心情会变好。”杜绯云的回答简单轻快，“换个发型，换个心情，换个美甲，也换个心情。”
她朝直播间看过去，对那边说：“而且女鬼的指甲真的很适合做美甲，我第一次见到唐拾的时候就被那双手吸引住了，甚至完全忘记了她是个鬼。”
对面有鬼在撕心裂肺地喊：“春水桃花天下第一！”
其他的鬼嗷嗷跟着喊，蓝色的鬼火不断冲天，又跌落，像放焰火一样。
李俏和杜绯云同时笑了起来。
“今天做一款特别的春水桃花。”
她拿出两板甲油胶的分装盒，若干工具，烤灯，一一摆放好，然后开始绘制。
李俏的指甲是中长度，看得出是经常修剪，不像一般女鬼那种超长甚至打卷，杜绯云小心地绘制出春水底与桃花影，再用闪钻，金线和贝壳装饰，没多久四片形态各异的春水桃花指甲便绘好了。
地府直播是靠古时的灵阵传递消息，异常清晰，鬼魂们看着大帝干涸的灰白色指甲逐渐变得水润与粉红，质感极其赏心悦目。
“杜绯云！你小心点！”对面的鬼魂观众隔空喊话，“千万不要不小心抬大帝复活了！这样我们地府就损失大了！”
鬼魂们哄堂大笑。
这种美甲过程，真的就像是死而复生的过程，鬼魂们对生之向往，永生不灭。
“小云！”又有一个鬼魂两手团成喇叭在那儿喊，“你漏了一个指甲了！”
李俏的中指还没有做，其他四个指头都做完收工了。
“不一样的地方就在这里了。”杜绯云微笑着往那片空白的指甲上挥洒自己的幻想。
“啊啊啊小云你用错颜色了！”鬼魂们都急了，蓝色的鬼火飞向屏幕，似乎想拉住杜绯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