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杜绯云睡了个好觉。
地府总是阴沉，不像人间界那样阳光明媚，好比下雨天总是睡更沉，地府那光线就像阴雨天，鬼的脚步轻，李俏的寝宫人又少，真的是各种好睡。以至于有一天杜绯云醒过来在床上发呆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住在棺材里。
还好只要她喊一声，马一立刻就到，他似乎时刻都在外头恭候着。
杜绯云把自己收拾整齐，坐在桌前吃馒头。馒头上点着红点，看上去很像上供的。杜绯云倒是不介意这些，但是鬼吃的香火甚至香灰她就敬谢不敏了。
她朝四周看了看，问：“大帝已经出门了吗？”
马一叹了一口气，一脸忧郁地说：“大帝昨晚没有回来，应该是去办重要的事了。”
杜绯云看着他的脸色，感觉他很想倾诉的样子，这上下级关系可比秦广王人那堆鬼健康多了。
“你在担心什么？”
“因为那是大帝。”马一一脸严肃，“大帝日理万机不假，但是要亲力亲为的事情反而不多，她放下政务离开亲自去办的事，那肯定是大事中的大事。地府大事，小鬼也有责任啊。”
不得不说马一觉悟高。
杜绯云虽然不知道什么事情，但是她的性格向来就是没有发生的事情不会过分担心，先把眼下的事情做好，于是安慰马一，说：“那可是你家大帝啊，有些事情只有她能办得到，你得相信她吧？”
马一只得点点头，杜绯云吃完了早饭，还记挂着昨天秦广王的事情，问过路线，自己一个人就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起太早了，还是鬼魂日夜颠倒，外头的鬼魂挺少的，忘川边不再是鬼头攒动，杜绯云看了会风景，掏出手机刷微博。
杜绯云一上线，各种提示都是99+，不禁哇了一声。
几乎与她同时，系统的声音也一声惊叹，在耳朵边开始吐槽：“哇，你比阳间还要受欢迎啊，该说你在地府太努力还是说你在阳间太咸鱼呢，要不你干脆搬到地府来住吧。”
“这能一样吗？”杜绯云无奈地说，“在阳间是在千军万马上杀出一条路，在地府是带着先进的生产工具来开荒，还有政府扶持，当然顺利不少。”
她翻看着鬼魂的评论，各种溢美之辞，看得杜绯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留言三千多条她没办法一一回复，只挑了几条询问美甲技术的评论回复。
杜绯云现在只关注了李俏，谷辛和唐拾，粉丝却有了八万，在刚开微博的地府里这已经是一个很惊人的数字。
她点开热搜，十条热搜里八条和自己有关，看得都有点尴尬了，这是什么自恋的魔幻世界啊，热搜首位就是自己的名字，点进去一看，全是晒奶茶美甲片的。
“成为世界中心，开心吗？”系统笑得傻兮兮的，“杜绯云竟然地府爆红了啊！采访一下现在的心情。”
杜绯云嘴角带着笑容，轻快地说：“我觉得应该赶紧研发新的甲片了，一路看下来搭配得一模一样啊！”
热搜第二是“秦广王黑脸”，杜绯云心想还好秦广王看起来是不上网的，不然看到这条脸会更黑。
热搜第八位吸引了她的注意，标题是“司命殿整夜金光”，是一个住在罗鄷山附近的鬼魂发的。
司命阁是什么地方？听起来很高大上。杜绯云有种隐约的预感，李俏就是去处理这件事了。
“小云的好奇心又启动了吗？”系统在耳边阴阳怪气地说，“要不要去看？”
杜绯云果断拒绝：“不了。昨天的烂摊子还没收拾，秦广王仍然劝不动，今天必须再探一下口风，不能每次都等大帝来替我收场。”
杜绯云心里清楚，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来地府，是做生意的，顺便问一问爷爷的寿命，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去见秦广王，继续商量地府商业化的问题。
系统嗤之以鼻：“那个大爷啊，我觉得不行啊。本来你是可以靠技术打动他的，可是老年人自尊心强，网友杀疯了，毫不顾忌，估计回去自闭了，你要不要等几天再去刺激他？”
“我怕过几天我就回去了，这一趟也白来了。”杜绯云算了下，自己最多待七天就得走，避阴符是有时限的。
“希望老爷子坚强一点。”系统说。
上次从唐拾那里借来的白泽面具还没有还，杜绯云摘下来轻轻一抛，巨大的白泽光形出现，用头猛蹭杜绯云，差点把她顶了个踉跄。
杜绯云哈哈大笑，从地上爬了起来，抱住白泽的鼻子往它头上扑上去。
“原来你这么大只，果然鬼气足就是长得大，这么大可不要用力撞我了，我要被你顶飞的。”杜绯云趴在它头上给它顺毛，“走，地狱第一殿。”
白泽喵了一声，接着一声怒吼，朝前一窜，四周山石变形，转眼便到了一座山下。
黑色岩石积累成山，电光四蹿，山间风声如同小孩子的哭号声，正西黄泉黑路两侧枯草衰败，通向远处一座宫殿，入口处金色的封印正是秦广王高上的符咒。
杜绯云走到殿前，朝门口鬼差说：“在下杜绯云，特来拜访秦广王，烦请通传一声。”
话说完了，抬头一看，两位都是熟鬼。左边那个长得最高的，那天见过的鬼差头顶，而右边的是舌头在枯枝上打了个死结的那只。
他俩一脸恐惧地看着杜绯云，生硬地说：“秦广王不在。”
杜绯云扬眉，说：“你们还敢？那天被打还记得吗？还不通传！”
高个的鬼沉声道：“上次是我们不对，我们认罚，从此再不敢仗势欺人，不会再踢翻小孟婆的奶茶锅了。但是一码归一码，大人现在确实不在，信不信由你。”
怎么这个也不在？
杜绯云下意识问：“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两位鬼差对视一眼，高个鬼差开口道：“昨晚出去的，一夜未归。”
秦广王也不在，自然也没得商量了。
杜绯云本来有些不信，因为从秦广王与李俏的聊天中得知，他是非常宅的，一直窝在地狱第一殿，甚至都不怎么来见大帝，但是鬼差说出一夜未归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或许是真的。
因为这个时间与李俏的行程对上了。
第一殿里没有其他人能做主的，杜绯云只得告辞了。
白泽带着她回到忘川，杜绯云又打开手机看那条热搜。
“有没有可能，他俩都在司命殿？”杜绯云自言自语。
“这还用说？”系统立刻激动了，“他们在那里约会，相爱相杀，发展着一段不可告人的地下恋情……”
“好了，停。”杜绯云赶紧制止了这个过于扯淡的脑洞，“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有时间你可以看看那个切片攻的狗血故事，不要开这种玩笑。”
凭系统对杜绯云多年的了解，知道她这时候快生气了，不能再胡说八道，于是它尝试着给一些有用的建议。
“要不要去找一下魏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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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官住在离天子殿不远的地方，杜绯云很快就找到了，但是她又吃了个闭门羹。
“昨晚魏判出门了，现在还没回来。”一个不认识的鬼差告诉她。
第三个了，你们是不是一起去司命殿里团建了？
杜绯云眼前又浮现出马一忧心忡忡的样子，他才是地府雷达啊，如果他们三个人都在那里了，一定是出了大事。
“他们三个啊。”系统又开始了，“真是修罗场啊……”
“快别说了。”
这可不是乱磕的时候。
“要不要进来等？”这个鬼差很会察言观色。
“可以吗？”杜绯云问。
“可以，魏判说，如果小云来了要好好照顾。”
杜绯云进了所谓魏乙的卧室，在判官殿的后头。房间非常小，看起来像什么公司分配的单个宿舍，房间里光线很暗，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口，杜绯云摸到了火折子，点上，除了床和墙角的衣箱，其他什么也没有。
窗台上放着一个很有年代的小花瓶，里头插着一支棒棒糖。
杜绯云忽然就笑了起来，魏乙这个人真的是很有意思。
她打了个哈欠，有些犯困了，私自睡在魏判的床上不太好吧，这里又没有坐的地方，不如回去，至少可以喝马一泡的茶。
她转身正要离开，黑暗中的角落里飞出一只血红的蝴蝶，绕着她转了一圈。
杜绯云挥开它，要去开门。
“杜绯云！”那蝴蝶说话了，居然是甜滋滋的声音，杜绯云的困意不翼而飞。
“你怎么快就不认识我了？你的朋友是日抛的吗？”甜滋滋一边嗡一边绕着杜绯云飞。
“你嗡什么嗡，是苍蝇还是蜜蜂啊？你是蝴蝶啊，小蝴蝶甜滋滋。”
甜滋滋只好不嗡了，杜绯云看了看四周，真的没地方坐，只好坐在魏乙的箱子上，伸出手，那蝴蝶停在她的手心。
“你是梁山伯还是祝英台啊？”杜绯云用手指头点了点他的头，“红得怪好看的。”
“这是我的魂魄啊！你小心点别把我摁死了，这次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甜滋滋哝咕道，“还梁山伯祝英台，我他妈就是一个马文才，我老婆不要我了。”
这次不嗡嗡了，开始嘤嘤。
“你审判通过了？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没通过，真的要去死了，不知道死了还有没有。死前我让魏判偷偷带我出来见一面我老婆，你也看到了，唉，丢人，就这样吧。”
杜绯云只好安慰般地用拇指摸了摸蝴蝶的背，甜滋滋道：“你怎么乱摸啊，你都不知道这是对应的人类的哪里！”
“好吧。”杜绯云只得不摸了。
“总之我现在就暂时躲在魏判的房间里，等他把我的魂魄送回去，我是一个没有指望的人了。魏判答应我去司命殿替我看一眼命簿，我估计也不能改命，就只能先这样了。”
“你刚说什么？”杜绯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刚说什么来着？”
“啊？我躲在魏乙的房间里？我是一个没有指望的人？”甜滋滋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茫然。
“不是，你刚说魏判要去哪里？”
“司命殿……”
“替人改命是非法的吧！”杜绯云猛地起身，脑子里出现李俏和秦广王化敌为友联手剿灭魏乙的场景，糟了，如果打起帮谁？
“你要这么说，确实是非法的，魏判肯定要掉功德的。”甜滋滋说，转而愤怒，“杜绯云，你是掉在钱眼里了吗？魏判只不过是失去了一些钱，我可是都快要死了，你的同情心被狗吃了吗？”
杜绯云又坐了下来，心想不至于，就算是替甜滋滋拿命簿也不至于要被联手剿灭，再说了，两大巨头都动了手，魏乙能撑一整夜？罗鄷山上金光可是亮了一整夜的。
甜滋滋看着杜绯云脸上的神情变幻，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杜绯云。”它低沉的声音响起，情绪都沉淀下来，“我可能真的要死了，但是这个不重要。来我告诉你一点事情，这个地府，不安全。”
深红色宝石般的血蝶扇着了扇翅膀，光粉打着旋儿落下，杜绯云诧异地望着它。
“有魔的气息。”甜滋滋低声道，“你们身边，都是有魔的气息。这不是定论，而是一种直觉。我的法力太低微了，又被洗去了身上的魔气，我没法再提供任何线索了。”
杜绯云想了一下，说：“你说的是人间还是地府？”
“都是。”甜滋滋说，“在人间他们有庞大的组织。你还记得那个怨气的地图吗？像不像是地府引进微博一样？魔已经快了一步，或许他们一直潜藏在人群之中，”
魔有身份——曹总和他的舅舅，有资本——倒卖东南亚古董的投资公司，并且与娱乐圈上层有交道，这些东西都不是普通人类能动摇的，需要和地府合作，因此才有了联合侦缉办。
杜绯云突然想起在凌云国际公寓楼里抓到的那个魔，看起来非常高智商，不是低等魔物，不知道地府有没有问出来什么。
“甜滋滋，你知道魔为什么要找我吗？”她忽如其来地问出了口，“我碰到过两个会说话的魔，她们都说要找我。”
“我不知道。”甜滋滋说，“我接触得很少，如果魔一定要找你，那一定是有宿怨，只有怨气才能持续地驱动。”
宿怨啊。杜绯云想了想，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总不能还背负着前一辈子的事情吧，那多累啊。
杜绯云眼皮渐渐打架了，一阵强烈的困意袭来，她只想睡下去。
甜滋滋还在絮叨：“我把这张怨气地图投射在你的手机里，就你这个体质，以后一定能用得上，记得绕开怨气深重的地方……”
魏乙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的这一番景象。杜绯云穿着一件白色的女鬼裙子，像穿着一件大大的休闲睡衣。她就这么抱着膝坐在自己的衣箱上，背靠着墙壁，看上去好像能装进箱子里拎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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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绯云打了个盹，勉力睁开眼，看见了白茫茫的云海。
怎么好像来过这里？她想了想，是了，在南山别墅去查看小瑞的案子，晚上做梦来过。
咦？这也记得太清楚了吧。
光线变暗，远天又一条黑线，杜绯云一个激灵，这跟上次的进展一模一样啊！她一个激灵，立刻往树上爬，摇醒那个盖着扇子睡的哥们。
“别睡了，魔来了啊！魔来了！”杜绯云心里非常焦急，她猛摇了几下，动作忽然停住了。
梦里应该是假的吧，可能这人真的摇不醒。
黑雾已近，她下意识握住了自己腰畔长剑……这不是从魏判那里借来的银剑？握上去那熟悉的手感，所以自己其实可以一战。
梦里试招也太爽了！
树上那睡觉的哥们微微一动，盖在脸上的扇子忽然掉了下去……
杜绯云睁大眼睛，心猛地提起来。
忽然醒了。
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张巨大的马脸，鼻孔粗大，两眼外移，耳朵竖立，标准马中帅哥。
杜绯云看了半晌，两手捧住了马一的大脸：“什么事？”
马一的脸有点红，咳了一声站直了，礼貌地说：“大帝回来了，召小云去议事。”
“我怎么在这？”杜绯云看了看周围，是自己每天过夜的一俏的寝宫，“我不是在天上吗，不对，是梦，我不是在魏判那里？”
“是魏判把你送回来的。”马一说，“我看你睡得沉，怕是中了什么咒，所以过来看一眼……”
他越说越小声，极力解释自己为什么靠那么近，杜绯云跳下床，摸了摸马一后脑勺鬃毛，说：“知道了。”
走进议事正殿，杜绯云看见了两个熟人，李俏和魏判，还有另一个并不是秦广王。
一个长得非常英俊的年轻鬼，一身文士打扮，头戴一顶短翅乌纱帽，看起来非常爱笑，露出鬼中少见的洁白牙齿。
李俏指了指这个人，给杜绯云介绍：“这位是新任的秦广王，张可以，小云的一些商业计划可以跟他讨论。”
杜绯云点点头，张可以对着她作了个揖，杜绯云也依样回礼。
昨天的秦广王就这么被撤职了？事态转变得太急以至于杜绯云都没法细想这背后的波澜。
李俏看出了她的疑惑，轻描淡写地解释道：“之前那位秦广王身体不适，已经告老还乡了，不过现在还没走，有些事情还在协助调查，事情完了才能走。”
杜绯云很怀疑这个说法，昨天秦广王那身气势，看上去天王老子都不服，难道是造反失败？
“多多指教。”
她的思绪被张可以拉了回来。
张可以像唱戏一样，摇头揖手：“我是考了九十九次才上岸，现在又捡漏了的小书生，张可以。”
“你好。”杜绯云严肃一拱手，“我是从来没上过岸，但是现在也捡漏了的美甲师，杜绯云。”
一时间大家都笑了起来，魏乙戴着鬼面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