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0 章
杜绯云扳着魏乙的头，仔细看打量，她不得不承认这个魏乙与平时查案的魏判差别非常大，魏判的眼神冷静无比，收鬼的时候带着凌厉的眼，眼角甚至浮现出地府特有的一抹红色，自带一股煞气。
而面前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已经是个成人了，眼神却跟小孩一样天真干净。不知道是不是少了一魂的缘故他非常安静，好奇心有限，说话不徐不疾，逗着不好玩，仙君打孩子也不好玩。
杜绯云不敢断定这一幕是真还是假，魏乙把头偏到一边，打掉了杜绯云的手。杜绯云抓起他的手摇了摇，厚着脸皮笑道：“我就是一个迷路的，你告诉我往哪边出去，我帮你把你失掉的一魂找回来。”
魏乙看了她一眼，朝一个方向指了指，又说：“你朝那边走就出去了。不过不用替我找了，你找不回来的。”
杜绯云心想，这哪里像少了一魂的，机灵得很，说不定少了一魂人是我吧。她戳了戳魏乙的脸蛋，提着腰间的剑晃了晃，说：“你看，我可是武将，怎么不可能？”
魏乙摸了摸那把剑，忽然道：“你是青玉司的人！”
“对。”杜绯云笑眯眯地说，“我就是青玉司的人。”
魏乙很快从案几边站起来，朝杜绯云有模有样地行礼，郑重道：“拜托你了！”
妈呀。杜绯云骗小孩都骗出了愧疚感，天界版魏乙怎么这么乖，难怪他爹下界一次给气得啊。她在身上摸来摸去，魏乙好奇地问：“你在找什么？”
“手机。”杜绯云说，“跟你合照个。”
然而身上没有手机，没有任何杜绯云的东西了，她现在是这个天界女将的身份，现在杜绯云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比如手机，她的外套，标识，紫袖的符咒通通都不在了，而且自己认识的魏乙也换成了天界版。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杜绯云遗憾地收手，说：“没有手机了。”
她两手框了个照相的姿势，口中模拟着咔嚓的快门声，朝魏乙吹了个口哨：“再见了。”
魏乙愣愣地看着杜绯云离去的背影，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
少了一魂你小孩没有指错路。杜绯云十分确定，她照着魏乙指的方向绕来绕去，终于出了这个庭院。外边又是一层白雾。
她提剑高高一跃，朝一团巨大的白雾冲过去，四周景象如同玻璃框碎裂，发出清脆的水波声，哐！
出来了！
杜绯云就地打滚，眼前黑色一闪，似乎回到了魔气之中，紧接着白光亮起，气泡般的啵的一声碎裂，她直接摔进了一个庭院里。
“代双。”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代双？杜绯云觉得这个名字非常耳熟，她昏头昏脑地爬起来，忽然想起，代双不就是那个封印江面的仙女吗！
咦？
自己现在是代双。
杜绯云忽然找到了身份，原来兜兜转转，自己冥冥之中一直沿着代双曾经的足迹在追寻，而魏乙显然是认识代双的，那么自己和代双……
杜绯云爬起来，环顾四周，怎么又摔回了刚才的院子里。
“你怎么才来？”魏乙大步从亭中跑了出来，脑袋上斜斜戴着一个小帽，边上镶着一串金色花朵，中间一枚玉扣正在帽中。
“去帮我爹干活了。”魏乙笑道，他的气质与之前完全不同，有点接近现在的魏乙，不再是孩童般的眼神，一看就是一个纨绔富二代，要是生在人间就是无所事事提着笼子遛鸟斗鸡的那种，连去帮个父亲的忙也忍不住炫耀。
杜绯云看得只想笑，她伸出手，再咔嚓给他拍了一张，按在自己胸口。
“长大啊。”杜绯云过去捏了捏他的脸，真是养得好，触手滑腻，现在小白脸，之后下地府变糙汉，好好珍惜少年如花美貌。
魏乙脸红了，这次也是飞快地挡开杜绯云的手，说：“你替我找回了一魂我很感谢你，但是皮囊仍旧不可亵玩，你在青玉司也一天到晚捏你部下的脸？”
这我就不知道了。
杜绯云心想，不就捏个脸吗，要是我开护理店不知道捏过多少人的脸，现的战绩只有摸手，摸过N个人的手。
话说这是做梦吗，自己真的帮他把失去一魂找回来了？杜绯云忽然意识到，如果这一魂受了污染，那么现在魏乙这种状况会不会是自己造成的？
“隔壁李仙君送了一些丹药和符咒，你用得着。”魏乙示意她跟过来，整个人飘然而去，他现在不穿武袍也不是判官打扮，整个人一套低阶仙君的装束，长袍绶带无风自动，走起路来脚不沾地，就像云虚飞起来那样，杜绯云都有些不习惯。
她跟着魏乙进了内院，魏乙去了一丹室中取了东西给她。
“多少钱？”杜绯云开始摸身上，她现在是代双，不好意思厚着脸皮白嫖。
魏乙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他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摇头道：“你去人间界就是去谈买卖的吗？”
“有何不可？”杜绯云没摸到钱，但是回敬了一句。
魏乙笑道：“你上次把人间界的东西带上来卖给仙君，换取丹药，还被罚了。所以我才替你收集了些，你带去用吧。”
杜绯云忽然心动了一下，如果这是前世有点太爽了。这辈子卖货到地府，前辈子走私上天庭，看起来自己还挺有钱，包养个把小白脸，魏乙真他妈可爱。
不行不行不行，不能沉溺在这种梦幻里。魔物的致幻力真的太强。
入戏太深的杜绯云赶紧抽身，她对魏乙说：“谢谢你了，下次给你带点好玩的。嗯，我又迷路了，怎么出去的来着？”
魏乙诧异地看着她，问：“你要去哪？”
这个问题问得好，充分显示了缺了一魂与开始长脑子以后的区别。但是问题是杜绯云也不知道答案，她宁愿对着一个小傻子而不是这个长脑子的，最后她只好无奈地说：“哪边都行？不对，去人间界是哪边？”
魏乙皱起眉头，看着杜绯云，这种思考的样子像极了魏判。杜绯云没忍住拿手指着戳了戳他的脸，说：“陪我去？送我到电梯口。”
魏乙显然不知道电梯口是什么东西，他端了杯茶让杜绯云喝，幻境里杜绯云不敢吃任何东西，推辞了。魏乙也不勉强她，两人一起出了小院，杜绯云回头看了一眼，这边叫凌华。
“凌华？”杜绯云默念了一下。
“我爹凌华仙君。”魏乙随口道，“等以后我也有自己的宅阺了，就不会叫这个名字了。”
“你不姓魏？”杜绯云忽然问道。
“我怎么会姓魏？”魏乙反问道。
“你怎么能不姓魏！”杜绯云炸了，“那魏乙是谁？”
“魏乙？那是谁？”魏乙莫名其妙。
两人边走边进行着这种鬼打墙似的聊天，连旁边人指指点点地傻乐都没有注意到。
远处有人喊：“代双，你又欺负小朋友了？”
“我没有啊。”杜绯云简直冤枉，“不是魏乙，那魏乙这个名字难道是李俏起的？也是，他们提起你的时候也没有说是魏乙……”
一些名字飞速在她脑内闪过。陆甲，魏乙，唐拾……她这才反应过来，这些名字都是编号。
这是在地府的号码牌。他们进入了忘川喝过了孟婆汤，前事忘却，名字也放下了，通常的身份都是编号XXXX号鬼魂，排队转生。直到地府改革以后，他们自己才给自己重新起了名字。
魏乙这个名字，魏乙这个鬼魂，在眼前这个又得意又年少的家伙放弃了一切的时候才诞生。
“那边就是天门了。”魏乙指着前方，云海里有一处炫光大门，简洁神圣。
“你叫什么名字？”杜绯云问。
魏乙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问：“你连我名字都不记得？”
“不……不是……”杜绯云也不知为什么忽然想问，然后她发现自己问这个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这里是幻境，而且她可以直接问魏乙，那个黑漆漆的判官魏乙，不是眼前这个仙界的少年。
“再见啦。”杜绯云看了他一眼，轻轻一跃，轻盈地穿过了那道仙界的大门。
当！幻觉玻璃再次碎裂声，杜绯云终于冲入了黑暗之中，异常的黑暗，她身上的铠甲再度失去了实体，变成薄薄一层光铠，像是终于回到了现实。
可是什么也看不见。
“魏乙？”杜绯云大喊，她喊出口才想起来魏乙和白泽都在公路上，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呐喊。她冲进了魔的内部。
但是脚下的地板是实的，她伸手摸了摸，不是湿滑绵软的魔气的泥土，硬质且冰冷。
这可能又是一场幻觉。
她的银剑发着淡淡的微光，杜绯云试探着朝前走，摸到了墙壁，与一扇门。
杜绯云用自己的指尖摸索着，这门也是冰冷的，中间有缝，很大，雕着花……她不住摸索着，忽然意识到这门上绘制的花鸟云气，山川日月，与她刚才离开的门是一模一样。
这是天界的出口，天界的大门。
幻觉还在持续。
自己是在门外，还是在门内？要朝哪个方向走？
左右都是黑，杜绯云鼓起勇气把那扇门一推——当地一声，钟声从远处传来，她的脑内忽然恢复清明。
这是魔气入侵了天界。
这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曾经是个梦？
她身上带着淡淡的光焰，就像白泽化形出的光形，也像水神降神时的虚影。杜绯云摸了摸自己，她的手穿过了自己的身体。
自己变鬼魂了？
杜绯云哭笑不得，这下真是三界都体验遍了。既然是体验片，也没有什么害怕的，似乎也没法提前结束，进入一个幻境总是紧接着下一个幻境。
她朝前走，失去了一切触觉，她看见成团的黑气在自己身边飞舞，但是又与自己无关。天界的万里云海全都变成了黑色。
她朝前跑，忽然见到了第一次到来时看见的那棵桃花树。它已经枯死，黑色的花瓣在空中翻飞，渗出的桃胶变成黑色的流质，看上去十分恐怖。
“魏乙？”杜绯云忍不住大喊，她喊出口才发现人家不叫魏乙，但是算了。
青玉司在做什么？这时候已经解散了吗？远处宫殿的影子燃烧着黑色的火焰，魔气冲天。云海之上白日星穹中升起一团黑色的大山，朝天空蔓延。
是它，是那个魔物！
杜绯云在这样的幻境里再次见到了它，它就像在湿地中一样膨胀，无数白色的亮点朝它射去，它又萎缩下去，紧接着再度急剧扩散。
这，这怎么看上去跟她用美甲片射也差不多啊！杜绯云偷偷吐槽了一句，紧接着巨大的白色闪光爆出，那片黑色的大家伙在白光中急剧萎缩消失。
杜绯云隔岸观火，喝了一声彩，朝那边跑过去。
黑雾在消退，枯死的天界树木却不再醒来，杜绯云见到了很多倒下的人，不知道是死是活，她没有办法干涉幻境，只奔向那闪光发生的中心，这像是一种预感，也像是一种召唤，又或者是一种记忆，她毫不犹豫地朝那边去。
正殿塌了大半，这边是天界享受人间祭祀的烟火之地，此刻一半木梁被烧成炭，玉阶玉桌被魔气萦绕后留下了黑灰，青袍银铠的青玉司的人横倒一大片，不少都是被魔气腐蚀后浑身黯淡无光的尸体，还有被横梁压塌的。
在没有倒塌的半边，代双合眼坐靠坐在柱子上，胸口沁出鲜血，从铠甲下不停渗出，染红了青色的武袍，她的手指鲜血淋漓，左手无名指的指甲断裂，翻出鲜红的肉。
杜绯云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代双，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其实是一个魂。
代双已经死了。
身后脚步声响起，魏乙拿着一把长剑，手法生疏地削断了地上新长出来的黑色触手，他朝祭殿奔来……
杜绯云站在祭殿门口，伸手便要拉住他，可是魏乙看不见她，从她伸出的手中直直穿过。杜绯云转过头去，不想细看，在她的面前，一根触手飞速生长壮大，再次形成高不可攀的高山。
那颗巨大的眼球像神明一样俯视着她，把她当做信众来压服，让她臣服卧倒，乞求成全。
“还要再来一次吗？”魔物问她，“我终于找到你了。”
那黑色的巨大躯体里，有一枚东西正在闪光。
那是代双死前刺入它身体里的指甲。
“和我融合。”魔物说，“我们都会得到想要的，我保证。”
杜绯云哈哈大笑，她已经成为快要消散的虚影，然而数百年前的指一指犹如拔不出来的箭矢一般，永远留在了魔物的身体里。
“你其实并不喜欢杀戮，你喜欢钱。”魔物说，“你从以前就喜欢干这种人间界的小勾当。”
杜绯云玩味地看着它，忽然有人从后边按住了她的肩膀。
“找到你了。”
这是魏乙的声音，真正的魏乙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