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祭（二十）
虞白第二天是自己醒过来的，她在学校养成的生物钟发挥了强大作用，天刚亮，她就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
扭了扭脖子，听见咔哒一声响，虞白便呼出口气来，站起身。
拉开椅子，扯下身上的衣服，她整个脑子都是糊涂的，自然根本没注意到随着她的动作，遍布整个房间的机关也有了反应。
于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床上打坐的少年睁开眼，不动声色地将所有分派出去的莹蓝光点都收回身体内：“虞白姑娘，你醒了？”
虞白伸了个懒腰后，点点头，她朝窗外看去，外面灰雾蒙蒙的天色看上去比阴天还昏暗，但这村中的鬼们好像根本习惯了而毫无所觉一般。
“你这是……打坐了一个晚上吗？”
虞白这时扭过头来才看清了犬笙的姿势，顿时大为惊异：“好厉害，你们修炼都是这样吗？这坐一个晚上都不会腿麻吗？”
犬笙很温和的笑容：“不会，有灵火运转全身，其实比睡觉更容易恢复精力的。”
虞白好奇：“灵火？”
犬笙：“嗯，就是修行者体内由魂魄自生的火焰，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生命本源，可随着修行拥有更多的力量，我们也是靠这个与鬼怪抗衡的。”
他说完，像是看出了虞白在想什么，又善解人意地补充了一句道：“虞白姑娘聪明伶俐、胆识过人，想来也可有机会觉醒灵火，如果能从这出去，虞白姑娘或许可以去周门试试资质。”
“周门？你的师门吗？”
犬笙点了点头：“是的，我的师门是这天底下最大的除鬼宗，虞白姑娘若之后无处可去的话，可以来这…”说到一半，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只是我在门中也只是最弱阶的外门弟子，不能为虞白姑娘你提供什么便利……”
“嗐，不要这样说，我交朋友是交你这个人，又不是你背后的师门，”虞白却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她杵起下巴想了想，答道：“我应该……会去的，到时候你出来见见我就可以啦。”
犬笙看着她单纯明亮的笑颜，沉默半饷，垂下长睫应了声道：“……嗯。”
虞白活动完酸麻的四肢，便走去将椅背上搭着的衣服交还给犬笙，大大方方的模样：“昨晚是你给我盖的衣服吗？谢谢啦～”
犬笙接过：“……嗯。”
她盯着他，莫名笑了起来：“不问你问题的时候，你真的好高冷啊犬笙。”
说着，虞白也没有想要什么回应，她推开门出去，往后挥了挥手道：“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我昨天一整天都不敢吃东西，现在快饿死了。”
门吱呀一声关上，小屋重新寂静下来，犬笙低着眉将膝上的长衣展平，布料上好似还残留着少女身上的余温和香味，他修长如玉的指尖轻划过那一点温热，蜷了蜷，停顿半饷……
而后犬笙工工整整地折起了外衣，仿若无事发生。
很快虞白就端了几个碟子回来，夷泽是个分外贤惠的男鬼，早在天不亮时就为可能会想吃东西的黑如女君备好了早餐，所以她也就是拿现成而已。
“犬笙，你帮我看看这些鬼东西能吃吗？”
将碟子都一股脑放到桌上，虞白招呼犬笙过来看。
在硬抗了一天一夜后，她终于决定认输，毕竟这鬼村一时半会逃不出去，但人却总不能将自己给饿死吧？
所以几经权衡下，虞白还是选择了让犬笙来看看这些食物，有个修炼大佬在旁把关，哪怕是吃些阴间东西应该也不至于把自己吃死：）
“都能吃的，”犬笙看了一眼后，点点头。
“真的吗？那太好了，”得到了令人放心的回复，饿得快撅过去的虞白眼睛便噌得一亮，她将几个碟子往犬笙那推了推道：“我还以为这些都是烧的贡品啥的，可吓死我了…那来，一起吃……”
然后两人友好地分享了这一顿早餐，虞白吃的肚子都胀起来，靠在椅背上瘫着。
她揉揉肚子，抬起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我下午再去打探消息吧…因为我怕那个思如早上会来，她来了，我得留在这应付才行。”
虞白语气自然地说着，想尽量不让犬笙感到尴尬，毕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虽说两个人里面肯定犬笙战力最高又最了解鬼怪，但这个村子情况实在特殊。
男性面对的恶意简直太大了，稍不留神就要被抓走烧死做奴隶，待在屋里做军师可能还安全点。
而虞白虽然是普通人，但却反而因为她的性别而得到了更多的宽容和优待，之前就试过了，哪怕是有时候言行前后不一，也不会有什么特别严重的后果。
所以想得通透的虞白就主动揽下了这个外出打探消息的任务。
对面的犬笙闻言，果然露出歉疚的表情：“是我无能，反倒带累了虞白姑娘……”
“stop！”虞白立刻比了个停的手势，神色严肃道：“闭嘴，不准再这样说了。”
“我们是互帮互助的朋友关系，没有谁牵累谁的说法，听懂了没？听懂了你就吱一声。”
“……吱。”
“噗呲。”
虞白这回没忍住，她哈哈笑了起来，小屋中的气氛重新变得轻松活跃。
犬笙抬眸一看，正正对上了她托起腮的盈盈笑眼：“天呐犬笙，有没有人说过你好可爱。”
“……”
少年一愣，垂下脑袋不说话了，耳根却在晨曦的照耀下，微微泛起粉红。
乐完，虞白也记得正事，于是趁着时间还有，就将昨晚没来得及说的那个争夺战的经历也说给了犬笙听。
讲述完，她不免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就不知道为什么，思如她给我一种很危险而理智的感觉，像一匹狼，在冷静残酷的谋划着什么很血腥的东西……”
犬笙闻言，也轻轻皱起了眉：“鬼怪中，的确有一些因为机遇或者执念格外深刻，会慢慢地变得比同类鬼要强大，”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但这些女君应当是被摄取来的生魂才对…按理说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况，但也不排除被这个鬼村影响的可能。”
虞白撇嘴：“是吧，好复杂。”
两人警惕着，但提防了一上午思如也没有出现，于是这几个时辰，两人便只好坐着干聊天，和平得简直不像是一个鬼村该有的情节：）
灰雾笼罩的太阳从正中开始往西偏移了，热力和光线一同落下高峰，使整个山祐村开始泛起了凉意。
那是一种独特的，午后烈日下，寒颤顿起的凉意。
虞白盯着屋外的小道咬了咬牙：“算了，不等她了，她这次没来，那应该后面几天也不会来。”
压下心中隐隐忧虑，虞白实在想不出，如果思如并不是图谋这个所谓“逐放之地”的“女嗣”和她的“爆炸”的话，她还能在图谋些什么？
她又有什么，是值得她忍耐算计的呢？
虞白蹙起眉，但偏回头，对着犬笙还是安慰地笑了笑道：“那我走了，你在这好好休息……我与那几个女君约定了五天的休整时间，这几天里，我们应该暂时是安全的。”
……
这次虞白小心了一点，从村口进去没碰上任何女君，但在经过那株老槐树时，她莫名顿住了步伐。
目光被牵引般在那沧桑石碑上停了许久，“山祐村”每一笔暗红色的笔画在注视下好似要活了过来，直到一阵凉风吹过，虞白恍然回神。
而后再不敢轻慢，学着那些女君们的姿势也往西南方朝山神致了敬。
虞白顺顺利利地再一次进了村，这次心态比起昨天来没那么慌张彷徨了，她也更有目标的朝西街快步走去。
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当然信息越多越好，所以哪怕是昨日萍水相逢的那个幽泽，虞白也想找他再“叙叙旧”。
她攥紧腰中短刀，盘算着要怎么问，才能从他嘴里套出这把刀的秘密？以及，他可能的和山神的曾经……
噫，这么一想，这个山神还蛮风流哈：）
耳边是模糊不清的生活吵闹声，听上去与人的生活好似也并没什么分别，只是稍稍有些颠倒罢了。
虞白默想着，她一路谨慎往前，刻意避过了房屋聚集处，是专挑小路走的。
小路不平，荒草丛生，渐渐地，那些隔的很远的人声也听不见了，只有虫鸣咿呀咿呀的在叫。
虞白把手搭在眉弓，远眺确认着位置，也幸亏她是个方向感好的，还会记路，不然这各处几乎大同小异的房屋排列，可真是让人头晕。
“嘻嘻嘻……”
什么声音？
虞白眉一紧，整个人便警惕了起来，正要闪身藏到树后，却见前面的小路里踉踉跄跄走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这身影，还有点眼熟。
虞白定睛一看，这不是幽泽那几个半大孩子中的一个吗？
“嘻嘻…嘻嘻嘻……”
小男孩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开心，笑着跳着，抱着怀里的一个小包裹走上前来，他遥遥看见了虞白，脆声问好道：“见大人安～”
也亏得虞白记性好，她对每个见过一眼的面孔都会存留印象，这下看见幽泽的小孩，便松了口气也走上去道：“是你啊，你在这干什么？你父亲呢？”
想着可以借“把小孩送回去”的名头跟幽泽搭话的虞白态度很友善，她将视线落在小男孩怀里的包裹上，语气温和：“这是什么吃的吗？”
“不是哦，是妹妹。”
两人对视，小男孩对虞白露出个大大的笑脸，那样的热情真诚，简直要把嘴角都咧到耳边去了。
虞白闻言抹了把脸上被晒出的汗，觉得也是自己唐突，便歉意道：“啊原来是妹妹，你父亲刚生的吗？”
“刚生的哦，还很新鲜呢。”
虞白越抹汗，越觉得热，到后来竟是有些热得睁不开眼了，好奇怪，明明已经是下午了啊……她往上望了望眩晕的毒辣日头，收回视线对小男孩笑了笑：“啊，那一定是个很可爱的妹妹咯？”
“也许吧，大人要不要看看呢？”
虞白对上小男孩热情的笑脸，整个人被太阳照的晕晕乎乎，于是也并没有发现，这份笑脸下的僵硬，和漆黑无白的眼珠那死死直盯的诡异……
“好啊！”她说。
于是虞白伸出手指，掀开布包，她低头看去，一个浑身血淋淋、面目痛苦扭曲的男婴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虞白瞬间僵住，而那死婴的眼珠却瞪得更大了！
血也一滴一滴从那眼眶渗出，沿着青灰皮肤往下流，流向那撕裂至耳边的嘴唇，再画出了一个悚然而热情的红色微笑……
好像，很开心见到她呢。
当然开心啦！
小男孩求表扬般将死婴布包往虞白的方向递了递，这回，她更加直接而清晰地对上了那漆黑眼珠里自己的倒映……
诡异的清脆童音突然响起，原来，是在向她邀功啊：
“嘻嘻嘻，是妹妹哦～”
“是妹妹哦！！”
虞白汗毛根根竖起，她蹬蹬蹬猛地退了好几步，而后跌坐在烈日滚烫的小路上……
阳光下、阴影里，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