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如故同人】魂梦为引 山海可平 6
人生易尽朝露曦,世事无常坏陂复。
北陈天子一朝西去,承平纪年也就永远停在了第十一个年头。新皇在西州周生,清河漼氏,以及众刘氏宗亲的支持下顺利继位,改年号建元。
而之前坊间传言打算拥兵自立,取幼侄寡嫂而代之的小南辰王,也在目送先帝灵柩入皇陵之后悄然离去,复归西州。
一场兵戈就这么消弭于无形,一时间坊间皆称颂小南辰王大义。可还没等建元元年的春花开满北陈大地,京城街头巷尾就开始流传两则宫闱秘闻:据说那个手握七十万大军的小南辰王在朝堂上公然求娶一位高门贵女。要不是大行皇帝新丧,国孝期间不能娶亲,只怕这次便要将那美人带回西州。
传言迷了小南辰王眼的那位美人,目前就在京中待嫁,乃太后族亲。
啧啧,果然即便英雄豪杰如小南辰王,也跟咱一样碰到美人就迷糊。不过戚氏出美人,倒也难怪。
又据传言,年幼的陛下准备册立一位宗室子为太子,而漼氏女将要再度成为太子妃;这位贵女先天缺陷,所以曾被皇室退婚。如今再次册封完全是为了奖励她为新朝立功的母家;更有说她虽是漼氏正支嫡女,却因宿疾体弱多病,无缘受教于家族。只从小养在内院深闺学些粗浅女红。到现在恐怕连字都不识几个,端的是世家笑柄。
所谓日光之下无新事。庸人们喜颂英雄,也喜见英雄一朝失势落尘土。
京中流言沸沸扬扬,漼小太傅气得连砸了好几方砚台,要不是被书童们拦着就要冲上街去教训这些嘴长的为妹妹出气。漼公倒是波澜不惊,只遣下人去向吏部报备。太傅卧病,无法上朝。
他心中明镜似的。太后戚氏,面慈心毒,过河拆桥。
自那日在大殿上得小南辰王首肯收时宜为徒,漼氏旋即与西州王府敲定,如无战事则于秋后送贵女入西州拜师。这番安排本是各自相宜,谁知自从戚太后传太傅入内商议立太子事,君臣发生些许龃龉不欢而散之后事情就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
为防年幼陛下不测,册立宗室子是一方面,赶紧赐婚漼氏女这个被小南辰王求娶的贵女是另一方面。
师徒名分到底无法让多疑又善妒的太后放心。
毕竟那位年轻的藩王对送入西州的戚氏女画像连看也没看就原封退回了。
“皇兄新丧,臣无心风月。”
戚太后拿捏不了小南辰王,只能转头拿捏漼氏。
“太后欲赐良缘,我漼氏一族自然感念。”漼太傅声音清冷:“只是漼氏女有宿疾,尚且不敢高攀西州王府,又怎敢肖想太子殿下。”
我漼氏正支嫡女,皇后也做得,怎么能嫁给一个看不到未来的傀儡太子!
“漼公过谦。漼氏一族于孤母子有恩,漼氏女又得西州王府青眼,人品格外贵重,所以孤才想许最尊贵的姻缘于她呀。”戚太后语气温柔,眼里却一丝笑意也无。
巧言令色,毫无诚意。
那日密议的结果,是敲定了由刘氏宗室武炎王三子为太子。至于太子妃,漼公再三推辞,婉言拒绝。
“太傅,”密议毕,漼广告退却又被太后叫住。
“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弗行,反受其殃。愿漼公孰图之。”戚太后的声音不再温柔,有点阴恻恻。
漼公闻言眉头慢慢蹙起,目色微凝。却是足下不停,微一振袖离去。
密议之后不久漼公便称病不再上朝。武炎王,那位准太子的父亲,倒是悄悄来探望了“卧病”的漼公。并委婉地表示他也不想自己的儿子与漼氏贵女订下婚约。无论真心假意,毕竟西州那位已殿上求娶在先。他一闲散宗室不想蹚浑水,一切唯漼氏马首是瞻。
太傅半靠在卧榻上咳喘不停,似是真的被流言气到病入膏肓。武炎王的话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等人一走,太傅立刻从榻上起身,走到案桌前给清河去了一封加急密信。
女危,切切。
三娘子收到兄长的信,自是如临大敌。亲自带着心腹把女儿的院子守得密不透风。可即便如此,建元元年荷月未至,时宜已经数次在自家院子里险些遭遇“意外”。
三娘子自是知晓这一切大概都跟女儿即将拜入王府有关。还记得那日将此消息告知时宜,让她准备秋后入西州拜师。近两年对任何事都淡淡的女儿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来,然后慢慢低下头去,两只手无意识地绞着。等再抬起脸时,年幼的贵女已恢复了淡漠的表情,只对着三娘子微微一笑,温顺地点了点头。
虽是极力掩饰,但时宜的这些细微表情都未逃过三娘子的眼睛。带着做为母亲本能的疑虑,她隐下了小南辰王殿前求娶一节。
可三娘子没想到的是,连番的“意外”让西州那位年轻藩王改了主意。
就在时宜院子里第一朵荷花盛开的那个清晨,一小队人马突然出现在清河漼府门前。十余人皆是鸦青色劲装,簇拥着当中一位月白衫子的年轻公子。青衣随侍个个矫健挺拔,白衫公子更是剑眉星目,气度不凡。这一行人突然出现在清河街头,虽是大清早却也惹人侧目。为首一人递上名帖,不一会儿只见漼府突然中开大门,把这十余人迎了进去。
“时宜!”漼四娘子一反平日矜持淡定的步态,匆匆走进侄女的院子:“前厅有贵客至。你阿娘在文德堂待客,让我领你过去。”
时宜在自己的院子里刚结束了一遍松鹤九式,面上有些许薄汗。被初夏的风一吹,白皙的皮肤下似有一层微微的粉色透出,云蒸霞蔚,甚是好看。
“姨娘。”时宜敛衽行礼,打着手语问道:“是哪位贵客?”漼府还从来没有贵客需要她这位深闺贵女去前厅相见。
“成喜,快去准备给姑娘梳洗整理一下。”漼四娘子一边招呼时宜身边的小婢女,一边上前携起侄女的手往室内走去。
“是你未来的师父,西州的小南辰王殿下。”
时宜脚步顿住,突然就听不见除了自己心跳以外的其他声音。
他来。。。接我了?
还记得前世的最后时光,时宜曾用尽全部的力气哀哀祈求漫天神佛,祈求他能出现在梦里把她接走。把她从那个地狱里接走。
可惜他从未出现。
也许是因为有他的梦境太美,而她再也无法做梦。
也许是因为人间伤他至深,而他不再留恋人间。
而此刻,在一个普通的清晨,他猝然出现在不远处等着接她回家。
“时宜?时宜你怎么了?”姨娘略微焦急的声音远远传来。缓缓回过神,时宜发现自己跪倒在廊下,右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领口。“没事,”低着头慢慢撑起半边身子,再小心地隐藏好多余的表情,时宜简短地打了一个手势:“姨娘别担心,大概是昨晚没睡好,有点头晕。”
“含一片参再去文德堂,待会儿可不能晕。”漼氏重礼,而漼四娘子于礼法的研究更是族中翘楚:“虽说殿下并不拘泥这些,但拜师礼终归是不能太过简化。”
“拜师礼?不去西州王府行礼吗?”
“事急从权,殿下刚和你阿娘说了,就在府里拜师,然后立刻出发带你去西州。”
时宜凝神想了想,心下了然。看来最近那么多“意外”根本就不是意外,怪不得阿娘那么紧张。
有人不想她去西州。
这边厢成喜迅速地为时宜梳妆,四娘子则在一边轻声叮嘱待会儿拜师礼的流程。
自从知道即将拜入王府,时宜就着人准备了一套浅碧色的襦裙。此刻穿上,端的是清雅秀气,亭亭玉立的一个小美人。跟前世拜师那日一模一样。
你还记得我拜师那日,穿什么颜色的衣裙吗?
时宜和姨娘站在文德堂外,已能听见那个中正沉稳的声音在和阿娘客气地寒暄。
漼四娘子默默侧耳听了一瞬,然后郑重地将一个小小漆盘交给时宜拿稳。托盘上面依次放着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和干瘦肉条。此为拜师六礼束脩。一旦为师者接过弟子献上的六礼,师徒名分便算正式订下了。四娘子轻轻握了握时宜的手臂,示意她在门外稍等,然后便当先进了文德堂。
“阿姊,时宜到了。”
“快让她进来吧。”
时宜盯着面前的漆盘,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思念穿越前世今生,她想立刻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大声质问他为何要束手就擒,为何要留在平阴。直到把所有哀恸所有不甘所有仇恨哭尽。
可她忘了,前世她已一夜流尽一生的眼泪。她也忘了,前世她声为一人生,那人死了,她也就再发不出声音。
听见三娘子召唤,一身浅碧色衣裙的小女孩垂首踏着晨光转进文德堂。斑驳的光影在她身上微微跳跃,柔和了她低垂的面庞。年方十一尚未及笄的贵女并未佩戴什么钗环,只梳了简单的双环髻,绑着与衣裙同色的长长发带。初夏的晨风从她鬓边轻轻拂过,浅碧色的发带微微飞扬与墨色的发丝纠缠,带来一缕荷香。
漼氏贵女端着拜师礼,缓缓行至年轻的藩王面前跪下,将手上的漆盘高举过顶。
她在发抖。
周生辰略上下打量面前跪着的小女孩。方才见她行入厅堂时端庄肃然,气质沉静。
到底还是年幼。
复又想起她的失语之症,心下不禁更带上一丝怜惜,声音也放温柔了些。
“时宜,在家中被唤作十一是吗。”
木然地望着面前那一小块青石地面,时宜点了点头。她不敢抬头看他。
“正好,我已经有十个徒弟了,我也叫你十一,可好。”语气里有熟悉的轻松温和。
时宜眼里涌起热意。
他不记得她了。
可他还是记得叫她十一。
也好。也好。
藏在袖中的小手轻轻握紧又张开。稳住心神,倏忽扬起一张清秀的小脸,努力向面前的人绽开灿烂的笑意。
好呀。
小女孩的眸子里仿佛有星辰落下,纯真诚挚,让人忽略了星辰背后那片暗夜。
周生辰被这澄澈的笑意刺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在大殿上拿这个小女孩做筏实非君子所为。
“十一,有件事我想当着你阿娘的面向你坦言。”年轻的藩王语气带上一丝罕见的赧然,“我曾在中州的大殿上求娶你。”眼见面前的贵女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并没有自己所设想的慌乱或是羞怯,周生辰微微松了一口气。“迫于当时情形,这是不得以的权宜之计。望你,以及漼氏,能够谅解。”
周生辰。所以,你其实是听到上一世我最后的愿望了,对吗。
能再见到你,余愿足以。此生,时宜只盼你能好好活着。
“殿下不必自责。”三娘子看了看时宜,见她只是沉静地站着无甚表示,心下稍安。于是转过头来对小南辰王微微颔首,“家兄已在信中将原委告知,漼氏一族省得。”
“毕竟还是累得十一数次险些意外,确是本王莽撞。”语带歉意,年轻的藩王续道:“既拜师礼毕,本王这便带十一回西州了。南辰王府会尽全力护她周全,三娘子放心。”
漼三娘子站起,郑重向年轻的藩王敛衽行礼。如今这情形,北陈怕也只有小南辰王才能护住时宜。
“漼氏会另遣门下两千护院,由漼寿带领与殿下一同入西州护小女周全。”
周生辰凝神想了想。若没有十一他自然不怕,无论如何中州目前不敢动他。但带着十一,藏匿行踪一路上反而危险。那些人大可以佯装不知他们是谁,伺机击杀漼氏女。况且拜师礼后自己的行踪怕是已被这府里的眼线泄露,倒不如大张旗鼓回去。
“也好。”年轻的藩王向三娘子点点头。
“晓誉,十一就与你共乘一骑。”
“天行,执王旗开路。”
鸦青色的南辰王旗展开,迎着清河郡初夏的风猎猎飞扬。王旗上的暗纹是一只展翅的朱雀,正如亲自来清河迎接时宜的小南辰王,从此将她护在了羽翼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