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如故同人】魂梦为引 山海可平 9
时宜离开清河时实在匆忙，除了随扈的一队漼府府兵什么也没带。直到抵达西州一月有余，才又有大队漼氏人马扣响了王府的大门，并带来了漼三娘子的亲笔书信。信中除了再次感谢南辰王府庇护，言明来者是三千府兵余下的大部以及时宜的贴身婢女，还有漼氏为时宜准备的各色物品林林总总二十余车，烦请王府酌情安置云云。
“天爷诶这哪儿是送小师妹来拜师啊，简直是送嫁吧！”快人快语的少女盯着时宜院子里堆得如小山一般的箱笼发出一声轻叹，“世家大族果然不同凡响。”
“凤俏。”宏晓誉看了眼一边的时宜，赶紧呵斥住说话一向不怎么过脑子的四师妹。虽然小师妹尚且年幼，但世家贵女的清誉岂容随意玩笑。
被大师姐狠狠盯了一眼，少女连忙闭嘴。心虚地瞟了一眼身后的小师妹，却发现她只是静静地垂手站着，脸上是和善的微笑，不由胆子又大了一点。名唤凤俏的少女偷偷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小声道：“反正师父都殿前求娶了。。。”
“凤俏！”眼见大师姐柳眉竖起，少女闪身一溜烟跑了，只留下一串娇俏的笑声。
“师姐别恼，今晚谢云的鸡腿留给你！”
噗嗤。
有风穿过庭中高大繁茂的银杏树，亦拂过时宜充满笑意的眉梢眼角。
这就是她曾经做梦都想回到的南辰王府。
“咳咳，小师妹。”晓誉顿了顿，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漼氏派来的那三千府兵，师父已经吩咐漼寿将军从中挑选武艺高强者五十人驻在王府外院，今后昼夜轮值护你周全。其余人会驻扎在城外军营，也都随时听你调遣。午后漼寿将军会来见你。”
“有劳宏将军费心了。”成喜忙完一阵，轻轻地走到时宜身后，向面前的女将军矮身福了一福：“过去月余我家姑娘多亏您的照顾。”
初入王府的这一个月，因为不放心时宜一个人待在她的院子，周生辰安排她暂时跟晓誉同住。凤俏一向喜热闹，见大师姐院子里多了新收的小师妹，便也赖在晓誉处不肯走。那是后话。
“照顾师妹，应该的。”晓誉笑笑，又转向时宜：“东西都给你送到了，师姐先去演武场啦。师父说你今日不必去了，新搬了院子赶紧安顿下来要紧。”
“是，谢谢大师姐！”时宜敛衽一礼，目送女将军踏着晨光大步离去。
“姑娘身上这是谁的旧衣吗？”眼见外人离开，成喜打量了下自家姑娘身上微微褪色的鸦青色襦裙，忍不住蹙眉道：“府里给姑娘准备了好些衣物，四季各色款式都有。姑娘赶紧换上吧。”
“无妨，这是我向师姐们讨要的。”时宜温和一笑，打着手语：“以后我所有的衣裙都只要鸦青色的，其余的暂时放起来吧。”
“这是。。。王府的规矩吗？”成喜略感奇怪。不过方才一路行来，确实看见王府里众人都穿着各种深深浅浅的鸦青色。
“不是规矩，”银杏树繁茂的枝叶间漏下斑驳的光，照在时宜淡然的脸上：“只因为我是南辰王府的十一。”
“成喜，府里送来的物什只留下书籍还有我们贴身必须的，以及带有漼氏标记的。其余整理整理帮我拿出去变卖了吧。”
“啊？”只比时宜大上两岁的婢女一惊：“府里这次一并给您带了不少银钱，并不需要。。。”
“别问了，照做就是。”时宜宽慰地轻轻握了握成喜的手臂：“成喜，你来了真好。”
“姑娘。。。”小婢女忍不住上前虚虚地抱了抱自家姑娘。
两个女孩从小一起长大，名义上是主仆，其实感情更像姐妹。
成喜做事一向麻利，又有王府一干仆役打下手，没等日头偏西已将时宜的院落整理了个差不离。本来早晨看到自家姑娘穿着旁人的旧衣，成喜还有些腹诽，觉得王府对姑娘不够重视。现下将一切收拾停当才发觉那位殿下对自家姑娘其实甚是用心。首先不说时宜的院落与殿下居所几步之遥，分别坐落在藏书楼两侧，院内更是清新雅致。回廊曲折，小桥流水，更有姑娘最爱的一片小小荷塘。院内一角有一株参天银杏，也不知是不是已历经千年。从银杏繁茂的枝丫间还垂下一把新扎的秋千，正是流行于清河贵女之间的顽具。更别提屋内一应俱全，清河带来的大部分物什确实没什么用武之地。
若不是看到内室有闺阁女子的妆奁铜镜之类，成喜简直要怀疑是不是那位殿下把自己的住处让给了姑娘。
正想着，有仆役来报漼寿将军求见。
“快请！”成喜见姑娘点头，忙对那个仆役道。
“属下漼寿拜见姑娘！”一身甲胄的男子风尘仆仆走进院里，却不进屋，只在回廊外垂目朝着屋内躬身行礼。
“今后贴身护卫姑娘的人已安排妥当，殿下也在原有基础上加强了王府守卫。姑娘尽可安心住下。”说着，漼寿从甲胄里拿出了一枚小小玉简，恭敬地呈上：“这是用来号令所有三千名漼府府兵的信物，请姑娘收着。”
成喜连忙上前，接下玉简准备转身呈给时宜。一回首，却见时宜已经走了出来，径直行到漼寿跟前，双手递上了一张小小的纸笺。
小女孩年幼，身量刚到漼寿胸口。可面对她递上的纸笺，漼寿还是再次抱拳躬身一礼，才恭恭敬敬接了过来。将内容细细读了几遍，漼寿的眉微微蹙起，略踌躇道：“姑娘吩咐，属下自然照办。只是族长和三娘子那边。。。”
“不会让漼将军为难，时宜所作一切将军如实上报即可。其中有些关节少不得京中舅舅和大哥帮忙。”小女孩沉稳地做着手语。
“容属下多嘴一问，这是姑娘的安排还是殿下的意思？”
“全是时宜的安排。我也希望这件事与南辰王府无涉。”
就是不让殿下知道的意思了。
身着甲胄的男子忍不住抬眼仔细瞧了瞧眼前的小姑娘。只见她神色淡然，面上有清浅的笑意。
“属下遵命，这就去安排。”漼寿将纸笺还给时宜。再次抱拳一礼，旋即大步离去。
“姑娘。。。这是让漼寿将军去做什么啊？”成喜上前，略迟疑地问道。
时宜将纸笺递给成喜。
遴选四十名精干府兵，需妻儿老小在府里的家生子。
二十名去往中州。五名送入禁军，待太子正式册立之后设法应征东宫禁卫。十五名隐匿于京城市井各处安顿策应。
另二十名去往太原郡，投入金荣军。
成喜将信笺上简短的内容仔仔细细读了好几遍，眼睛越睁越大。姑娘这才离开清河月余，可她的所思所想自己已然不能明白。但成喜倒是隐约明白了为什么姑娘要变卖物什。
“烧掉吧。”见成喜微微张大嘴巴看着自己，时宜只笑了笑，做了个手势。
在自己院子里用了晚饭，时宜略略洗漱便吩咐成喜自行休息，她晚间会去藏书楼，不用等她。成喜劝了几句，见时宜坚持便也作罢。反正藏书楼就在隔壁，再加上自己确实风尘仆仆月余，今日又忙了一日，眼皮已然撑不住了。
夏日白昼漫长。时宜推开藏书楼的门时，依然有日光从西边窗棱照进来。一缕缕柔和的光线里，可以清晰地看到有微尘飞舞。
这是入王府一个多月以来时宜第一次进入藏书楼。
其实藏书楼的钥匙入府第一日周生辰便拿给了她。可此处实在有太多的回忆，每每时宜拿着钥匙走到门前，到最后总是徘徊却步。
所谓近乡情更怯。时宜也怕自己会再次崩溃失态，吓着同住的大师姐。如今搬进了独立的院子，成喜也睡下了，应该无所谓了吧。
藏书楼里一切陈设都与时宜印象中的样子别无二致。木质的楼梯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尤其倒数第三层台阶，大约是木板受潮，踩上去声音格外响亮。前世时宜一个人来藏书楼时总喜欢一步跨过这一层——但也仅限于她一个人的时候。这种不淑女的样子可不能被别人看去。
二楼依然摆满了一排一排的书架，各色典籍分门别类陈列其上。应是久没人来，书架上略有一层薄灰。
时宜记得很清楚，前世周生辰将钥匙给她以后，她一开始以为是让她负责整理藏书的意思，便勤恳地将这里上下都打扫了一遍，并将所有藏书搬出来一一重新归类整理，记录造册。直到某日周生辰偶然发现了忙得脚不沾地的自己，哭笑不得地告诉她给她钥匙只是方便她来看书。
眼眶中热意涌上，视线变的有些模糊。时宜轻轻揉了揉眼睛想把泪意压下，一转头却看见了那面木墙。
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那是前世懵懂的爱恋，最终在人心鬼蜮面前溃不成军。
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时宜着魔一样走到那面木墙之前，举手细细描摹其上的每一寸木质纹理。就像曾经，她忍着分别的痛楚颤抖着伸手描摹他的美人骨。
现在这面墙还只是空白，美丽的木纹在夕阳照射下仿佛是墙上描的一道道金边。
时宜闭上眼睛，轻轻将额头触碰木墙。安静的藏书楼里，轻微的啜泣渐渐变成压抑的恸哭。
这是最后一次。就让她纵情祭奠那暗沉不可追的前世。
周生辰到藏书楼时已是戌时末。从演武场回来本打算去时宜院子看看她安顿好没有，结果路过藏书楼被虚掩的大门吸引了目光：这小姑娘终于来看书了？
可是楼里明明没有烛光。
常年练武，周生辰耳力非常。刚进藏书楼，就听见楼上有细细的呼吸声。脚步放轻来到二楼转角处，小女孩蜷缩在墙边的小小身影映入眼帘。
她这是怎么了。周生辰微微蹙眉，又靠近了几步。借着皎洁的月光，看到了她满是泪痕的脸。
应该是哭累睡着了。
就这么想家吗？
周生辰突然非常后悔自己在中州大殿上的那番说辞。
如果当时坚持立誓，是不是就不会把这个小女孩牵扯进来。她就不用小小年纪离乡背井，现在偷偷一个人躲起来哭。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俯身打算将时宜抱回她的院子。没想到微一用力，发现小女孩比他想象的重很多。
周生辰迟疑了一下，伸手轻轻撩开时宜襦裙下摆的一角。
原来她两条腿上都绑了沙袋。
之前她在军营中看见士兵的这种训练之法还好奇地问过他。没想到回头便用到了自己的身上。
这个小徒弟也未免太努力了一点。作为漼氏坞水房唯一的正支嫡女，其实完全没有必要。
周生辰皱着眉头，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这个小女孩了。
突然，军师的一句玩笑划过他的脑海。那日在军营里时宜第一次见军师，结束之后军师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对他说，漼家这个小姑娘很有意思。
“她看你的眼神，仿佛准备好了随时为你赴死。”
周生辰觉得很荒谬。
怔忡间，臂弯里的小女孩动了动，缓缓睁开双眼。唯有月光映照的藏书楼里，响起一声轻轻的梦呓：
“周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