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次日,宁宇带梨愔见过宁家家主与大娘,即宁宇的父亲与母亲,也不知宁宇是如何与两位老人言说,总之,两人对梨愔的态度很平淡,几乎没有什么喜悦或是不满,寻常问过几句话就不再理会了。
宁府这样的大家,自然不缺照顾宁老爷与宁夫人的下人,说是收梨愔做义妹侍奉二老,也不过是个空头说辞,且不说梨愔还是大病初愈,体弱的自己都需要人照顾。
两位老人只宁宇这一个儿子,也是纵容宠爱得紧,只要是他想做的都随他去,并不会有任何干预或阻挠。
问过话见过人,宁宇便先让环佩带着梨愔回房休息了。
两个人在府内一路行走,路过一进紧闭着门的院落,门闩从外面锁死了院门,院中却隐隐有乐声,似是有人抚琴。
梨愔驻足,站在院门口凝望。
环佩瞧见,脸色大变,连忙拉着梨愔的胳膊快步走开。
“阿愔小姐,此处切不可停留。小姐,您才入府,不懂规矩,也是婢子未向您言明过,是婢子的错,旁的去处,可随小姐观览,但这进院子,小姐可千万记好了切莫再靠近!”
环佩一边走,一边叮嘱着梨愔。
“可我听见里面有琴声,应是有人居住。”梨愔说。
“是有人……但……”环佩面色一时有些为难,她四下望了望,即使瞧着没人,还是谨慎地凑近梨愔耳边轻声说,“小姐先别再看了,快走吧!等回去没了旁人,婢子再向您解释。”
梨愔再好奇,也能看出环佩表情中的凝重和为难。
她点点头,答应道:“回去吧。”
两人一路无话,回了屋。
梨愔居住的院落偏寂些,下人少往来,院中只有环佩贴身照顾着,除此之外来往的都是府内做事的杂役,无固定之所,此时无事,院中便也没人。
但环佩还是谨慎的拉着梨愔走进了屋,还再三确认无人,又关上了房门。
“我方才听那人琴音凄婉,听起来有些可怜,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梨愔接着先前的话头问。
环佩蹙起眉,沉声说:“那是婢子的旧主,宁府的二姨娘。”
梨愔眼眸沉了下。
子祺带来的情报上说,这二姨娘,就是宁宇幼妹的生母,女儿去世后,她便疯了,被囚禁在所居住的院落之中。
虽然知晓,她还是配合的惊讶道:“二姨娘?那不是宁府的二夫人吗?她的住所,怎会不许人靠近?还要如此警惕?”
“阿愔小姐可还记得,少爷说过的,几月前罹难的小小姐?二夫人便是她的母亲。小小姐离世后,二夫人大受打击,患了失心疯,老爷怕她伤人,便下令将她关在了院中,不许任何人靠近,也不许任何人再议论此事。”环佩解释说。
她又看向梨愔,说:“阿愔小姐,这是宁府的丑事,本不可外扬,但婢子怕您不知情,又因二夫人的琴声误停在院前,毕竟,这要是被有心人看见,告知老爷,可定是要责骂您的。”
“今日多谢环佩姐姐。”梨愔道谢说。
垂下脑袋,她的表情却有些疑虑。
据她所知,宁小姐是自杀。环佩所用“罹难”这词,倒是有些值得思量。
而且,他们都说二夫人是疯子。可这疯子,不仅能弹琴,还弹得极好。
不过,这些也并非是什么重要的事。
她来这里的任务也只有一个,眼下,便是好好取得宁府中人的信任,安稳养好冻伤的身子,再寻得一个好时机,彻底完成任务。
至于其余的事,只要不影响到任务,都与她无关。
·
梨愔在府中躺了三日,三日不见宁宇,竟稍有些不安。
入府至今,一切都在赌,都在算计,没有把握的事,属实令人不安。
她思量着不能苦等,待环佩送药时,装作忧思问道:“环佩姐姐,近些日子府中可有什么事?怎么总不见兄长?”
“听闻少爷这几日早出晚归,谁也不知去了何处,去做了些什么。阿愔小姐若实在好奇,婢子替您去向少爷的亲信打听一番?”环佩建议说。
梨愔心里高兴,眼睛一瞬亮起光芒,可临开口,却仍是迟疑:“可,这样会否打扰到兄长?阿愔也不想打扰兄长,只是……”
后面的话她未说出口,但环佩聪慧,自然知晓。
“小姐放心,此事婢子定会妥当问询。少爷想来也是因什么要紧事一时绊住了,没来得及来看望小姐,他若知道小姐如此挂念他,必会想方设法抽空前来看看小姐的。”环佩劝道。
“多谢环佩姐姐,那便拜托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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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过后,不到一日,当晚,三日不见的宁宇,就来到了梨愔房中。
梨愔在环佩的帮助下梳洗过,才来到床边坐下,正打算睡下,半开着的门前站了个人,轻咳了声,以示存在。
梨愔和环佩一齐抬起头。
瞧见宁宇,环佩看了眼梨愔,欠身一礼:“小姐,婢子想起还有些事未做完,待会儿再过来看您。”
说完,缓步告退,路过门口时,冲宁宇施身一礼,便立刻走开了。
宁宇这才走进屋,还顺手关上了门。
梨愔看着那门,眼眸中的光暗了一瞬,但她没有动弹或是如何,只是很快收敛起全部的锋芒,仍旧安安静静的望着宁宇。
“兄长。”她沉声唤了句,听不出语气,却能听出声音不是很有力。
“妹妹近来可好些了?”宁宇走到床边坐下,抬手抚过梨愔额前碎发,望着她殷切道。
“承蒙兄长记挂,已好了许多,只是阿愔身子实在软弱,尚无法照顾老爷和夫人,愧对兄长嘱托。”梨愔欠身欲要行礼,被宁宇拦下了。
他扶着梨愔的肩膀,轻轻拍拍她,安慰说:“别这么说,妹妹,你大病初愈,尚需休养,其他事宜待你好些再做也不迟。”
“嗯,多谢兄长。”梨愔答应。
宁宇便顺势转了话题:“妹妹,我听说你今日托人去问候了我,这几日我是有些忙碌,没顾得上你,实在抱歉,令你担忧了。”
“兄长言重了!只是不知,兄长……阿愔可有打扰到兄长?”梨愔有些担心问道。
“不曾打扰。其实,是我不知该如何来见你。”宁宇叹了口气,如实说,“妹妹,我日前答应你,要迎你风光入府,为你办一场盛大的入族典礼,但我食言了,妹妹,你可怪我?”
梨愔连忙摇头:“阿愔怎会怪兄长?阿愔这条命是兄长给的,兄长如何吩咐阿愔都愿答应!阿愔本也只想着能报答兄长便好,其余一切阿愔都不在乎。”
“妹妹!”见梨愔如此乖巧懂事,宁宇感动之情溢于言表,他望着梨愔,又伸出手抚过她侧颊,轻拍着脑袋,“好,好,有妹妹这句话便好。”
他说过,又叹着气,无奈道:“妹妹,其实,迎你入府一事,并非是我不愿,也并非家人阻拦,而是因为朝中出了一件大事。日前,王最宠爱的长公主殁了,王痛心不已,令宫中丧禁七日为长公主祈福,宁府居于南州城,虽远离皇城,却仍是一大家,一举一动皆经人瞩目,故此时实不宜大肆举行认亲喜事,否则,宁府必落人话柄。但我又不忍妹妹的入族典礼草草应付,协商不下,只得暂且搁置了。”
“长公主……死了?怎么死的?”听到这句话,梨愔的心莫名其妙动了下,不禁疑虑出声。
宁宇只当她好奇心重,拍拍梨愔说:“王族的事,与我等草民无关,妹妹就别好奇了。”
梨愔立刻收回思绪,点点头,“是阿愔失言,还请兄长见谅。”
她又再次劝说道:“兄长,无论入族典礼是否举行都无关系,阿愔不在乎这些,兄长不必放在心上的!”
话虽如此,可她心里却有些不愉悦,不是因为宁宇,而是……
王最宠爱的长公主。
不知为何,只是默念起这句话,梨愔便觉得恶心。
她的思绪立刻被宁宇打断了。
宁宇倾身,竟直接环了手臂抱住了她,双臂用力按了下将她困在怀里。
梨愔瞬间瞪大眼睛,身子僵硬笔直。
但对方似乎只是抱着便再没有其他动作,她强迫自己放松和冷静,强迫自己不要露出任何破绽。
“兄长……”
梨愔唤了句,而宁宇此时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了。
见梨愔心绪不佳,他只当是病重,毕竟听神医说,阿愔身子弱,又受了冻害,能活下来已是不易,身上的冻伤更是要慢慢调养,是要痛苦一阵子的。
如此乖巧知心,又生得漂亮的妹妹,他自然疼爱不已。
于是,他抱着她,是劝慰也是欢喜,道:“我的妹妹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妹妹,我那幼妹就不及你半分!”
话说至此,他似乎有些不太高兴,语气也很愤然,他捧着梨愔的脸,落在掌心轻柔的抚摸着,怜惜着,痛心地接着说:“我那幼妹,自小我就像疼爱你这般疼爱她,可她却不及你半分乖巧懂事!这么多年,真是令人寒心!”
他又转了话题说:“事已至此,不提她了,现在,只有你是我唯一疼爱的妹妹。妹妹,你这般好,兄长真不知道该给你些什么才好。妹妹,你放心,虽然此事暂且搁置了,但我说了要收你做义妹,便绝不会丢下你不管。待此事过去,我一定会兑现我的承诺,允你个风光盛大的身份与入族典礼。我宁宇的妹妹,定要配这世间最好的东西。”
“兄长如此大恩,阿愔真不知何以为报!”梨愔有些激动道,激动地身子都有些颤抖。
她尝试着借此轻微的挣扎着,但挣扎不开,又恐宁宇心生怀疑,最后只好暂且放弃。
“别这么说,妹妹,兄长做这些,岂是为了要你报恩?那兄长成什么人了?”宁宇愤然道,“妹妹,你今后便安心在府内住下,别多想,若有任何事,可随时来找我,兄长都会帮你。”
他一边说着,手掌边落在梨愔背上与发间,十分亲昵。
虽说如此,可再没有更近一步。
尽管他心中不止于此,但面前的小姑娘太柔弱,还受着伤,有些事,还需得慢慢来。而且,小姑娘对他似乎很是喜欢依赖,不必急于这一时,破坏了此时的这一点美好。
梨愔转着视线,企图分散注意。
屋内烛火通亮,却并不靠近窗,屋外廊前也挂着灯笼,纸糊的木窗外,凑近偷听的人影便有些显眼。
那人影看不真切,可发端的簪钗,却同作影子印了下来。
梨愔微微眯了眯眼睛,忽然开口说:“兄长,阿愔明日想去见见神医,近来阿愔感觉自己的身体较之先前要好了许多,想请神医瞧瞧是不是真快要好了。而且今日环佩姐姐说,阿愔现今吃的药还有一日便吃完了,正好可趁此机会让神医瞧瞧用的药材是否还需要调整。”
“好,听闻神医在城北长巷住着,明日让环佩陪你一起过去看看吧。”
“多谢兄长。”